白雨渐垂下眼帘。好半天, 男子的嗓音响起,清冷若玉石相击。
“池大人,您醉了。”
蓁蓁有些诧异,她以为他会与池复一同, 向她发难。
毕竟之前他都放了那样的狠话。
池复豁然抬头, 看向珠帘之后的少女。她五根手指纤细如玉, 安静地放在膝盖之上,养尊处优, 池复顿时反应过来。
今日并非扳倒她的最佳时机,是他莽撞了。池复僵硬地弯下身体, 憋屈道, “贵妃娘娘,微臣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娘娘恕罪。”
蓁蓁故意晾了他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着笑意, “大人今后还是要小心,这祸从口出啊, 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胡乱猜测,免得给你和你身后的家族招来祸端。”
此言有威胁之意。
池复咽下心口的不甘与狂怒, 闷闷应了一声“是。”
却听少女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池大人毕竟是太行老臣,是本宫的长辈。不如这样,本宫给池大人敬一杯茶,你我就让今日之事翻篇,如何?”
众人举目看去。少女拂开珠帘,笑吟吟地立在那里。
她一身红色宫裙繁复华美, 腰肢盈盈一握,五官精致。魏贵妃之美,名不虚传!
好几人瞧得如痴如醉,甚至碰倒了酒杯,唯有白衣人一脸漠然,不为所动。
蓁蓁拿着茶盏,笑吟吟地敬给池复,池复恭敬地伸手去接。
少女却在半路手腕一转,茶盏倾倒,满杯茶水淋漓而下。
这是祭拜死者才会有的礼仪!
“娘娘此举何意。”
池复蓦地抬头,额角青筋狂跳。
少女红唇微勾,“大人不必多心,本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让大人长长记性,下次莫要胡乱攀咬了。”
她说完,再度敬了一盏茶。
这次倒是规规矩矩的。
池复强忍怒火喝完,拂袖而去。
蓁蓁将手搭在玄香手腕上,揉了揉额头:“本宫乏了,先回宫了,诸位请自便吧。”
少女身姿纤柔,经过白衣男子身边时,淡淡杏花香气弥散,他淡淡垂眸,弯身作揖。
“恭送贵妃娘娘。”
然后她离开后不久,瞿越便匆匆走到他身边。
“池大人去了明月楼。”
白雨渐倏地站起。
他眼底笼罩着一层寒霜,想到方才少女种种举动,一股不安袭上心头。他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离开了。
安宁公主转头就看到那原本端坐着白衣人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禁困惑地皱起眉头。
明月楼
顶楼风大,手可摘星辰,漆黑的夜空似乎就在咫尺,这里是与天最近的地方,蓁蓁一旦心中烦闷,就会到这里来散心。
少女红衣翩跹,赤脚站在那里,脚踝雪嫩洁白,腰间只束着细细的系带,她的袖袍被夜风吹得鼓动起来。
白雨渐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的背影,她站在离栏杆很近很近的地方,风吹动她鬓边的杏花,杏花的花瓣泛着微红。
她忽然往前一步。
他的心也高高地提起。
那风自下而上地吹来,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卷走,她的背影,看上去如此孤单羸弱。
就好像他很多次很多次都会梦见的场景,
那一天他一直向南走,他知道在那最远的山上生长着长凝花,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春狩?还是俪韦受伤的时候开始?
他也知道那天夜里那些刺客都是她安排的,包括后来将她绑起来的那些黑衣人,他早就察觉到一直有人跟着他们。
他那么清楚她想要做什么,也清楚她说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可是他还是为了她一句话走到了这里,为什么?
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在山巅看到了长凝,很是有些惊讶,原来这种花生长得如此美丽,谁能想到这样美的花却天生有着剧毒呢?
他指尖触碰的瞬间,有一股淡淡的刺痛传来。熟悉的痛楚,这并不难捱。他一早就封住了自己的穴道,毒性会蔓延得缓一些。
他体内种了东西,这毒会暂时地淤积,不会影响到性命,至于什么时候爆发,他也说不准。他回头看,好像看到了少女的身影,当初她一步步走向悬崖边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白雨渐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归来的路上,看到了一枝杏花。
他想起她那头乌黑的长发,若是佩上这一枝想来是极美的。
可他还是低估了长凝的毒性,亦或许是余毒没有清理干净。他陷入了黑暗,他做了很多很长的梦,最清晰的便是那个梦。
漫天的箭矢中,他飞奔向她,他的指尖就差一点,一点点就可以抓住她了。
她还是从高处跌落了下去。
那两年,他真的很少很少想念她。
每每想起,就会做她从高处跌落的梦,醒来痛楚蔓延,为了缓解这些痛楚,他便日复一日地雕刻那些长春花。他看不见,便会划伤指尖,却不觉得有多么疼痛。
他执着于那个问题,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进宫,他以为她会与印朝暮度过一生。
……
蓁蓁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她被人一把扯了回来,抬头就看到白雨渐苍白的脸。他的神情严厉至极,“你想做什么。”
蓁蓁打量他,轻轻笑了,“你在害怕什么?”她转头看向那底下的茫茫灯火,“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宫城的全貌,你看,这宫里多美。”
他却只是紧紧地盯着她,也不肯松手。
“白大人,你这样,僭越了。”
白雨渐的手一紧,旋即缓缓地放开了。
他垂眼,“是。微臣知错。”
少女忽地贴近,她甜甜一笑,“怎么,怕我自尽啊?”
白雨渐对上她晶亮的眼眸,漠然地说,“没有。你以为自己有那么重要吗。”
蓁蓁皱眉,她叹了口气,“你真的很过分。”
过分?白雨渐有些想笑,看着她不禁让他想起了那个雨天,隔着茫茫的雨帘望去的那一眼。
他便知晓,他们这一生,再无半点可能了。
既然是错误,就该及时遏止。
那场大雨让他彻底清醒,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局。她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新鲜的玩具。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什么都结束了。
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苦苦追寻的执念,一旦得手,如她所说,不论爱恨,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看到她孤身一人站在这里,他还是忍不住靠近。
“抱歉,那日,是我说了重话。”他声音有些沙哑。蓁蓁诧异地看他一眼。
难道他以为她是因为他说了那些,才跑到顶楼来的?
“你说我以前,从未跟你说过半分我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那些事情,跟你无关,无需将你牵扯进来。”
“那你与池仙姬的婚事,也是为了逼我离开?”
她好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对她,有没有动情?”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轻柔。亦或许是,心魔彻夜缠绕不休,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蓁蓁看向他。
依旧是那样冰雪般的容貌,一双眼眸深若寒潭。她等了两年才等到他轻口承认,他没有喜欢过别人。她有一瞬的伤感,释然,可是也改变不了她的计划。
白雨渐没有觉察到少女的异样,他转开视线,看向前方茫茫夜色。
负手而立,声线清寒
“我知你心性,定然还未将连枝之秘告知圣上。”
他淡淡道,“蓁蓁,就算再爱一个人,也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我希望,你可以保全自己,即便将来没有我在身边。”
“哼。”少女轻轻地笑,“你一直都没有在我身边过。”
他听出她语气里微末的怨气,心中却是平静,他说,“姚玉书私德虽不及玉倾,但只要你手里掌控着连枝,他也不会轻易动你。”
“虽然我觉得,你对皇帝不值得。”
“大人一直说玉倾玉倾,其实是在说你自己吧?”她忽然望向他。
白雨渐一默。
蓁蓁皱眉,“不过,大人傲骨铮铮,从来不肯低头,今夜怎么转了性,肯跟我低头了呀?”
白雨渐难得温和,他叹了口气,“若你当真是冷宫中的元贞,我会低头,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哪怕是我的命,拿去也无所谓。”
“但微臣,永远不会向碧梧宫的魏贵妃低头。”
永远都不会。
因为那之间,隔着茫茫人命。他无法选择背叛,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背叛。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蓁蓁看着他。他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乃至下颌骨的折角,都是正气锋利的。
她却嗤笑,“怎么,因为元贞更加能够引起你的怜惜之情么?而魏贵妃,位高权重,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所以便不觉得亏欠了?白雨渐,你还真是想的清楚明白,叫我好生意外呀。”
夜色中,少女幽幽一笑,“假若大人身败名裂,还能如此豁达吗?”
白雨渐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只是每次到这种时候,她都不会正面回答他,她的手按上心口,冷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真的很疼,你那一箭,你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你有没有那种,一日一日,数着性命流逝的时候呢?不知道明天与死亡,哪一个先来。”
少女唇色红润,呢喃着,白雨渐看着她,眼神很深。
她柔柔一笑,“罢了,你怎么可能懂那种感觉。
白雨渐扯起嘴角,“是,我不懂。”
他眸光清寒,极目看向远方,夜风吹得男子鬓边发丝飞扬,雪白的袖袍如同流云般掀飞翩然。有些话何必宣之于口,她不必知晓。活着就好。
世间灿烂,还能看见这万家灯火,已是万幸。
“你我到底身份有别,还是避嫌吧。”
白雨渐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却传来少女的惊呼。
他骤然回眸,却见她脖颈被人勒住,池复面色狰狞,手里握着一根绳子。此刻,他将绳子套在少女的脖子上,愈来愈收紧。
“白贤侄,快,动手杀了她。”
池复双目怒红,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阴恻恻地说,“当初,那淬了毒的短箭没有杀了你,真是可惜了。”
少女乌发散乱,她看着白雨渐,脸庞逐渐涨红,眼底却没有多少祈求之色。
“不过,现在也不晚,”
池复跟踪蓁蓁来到这里,今夜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不知为何,他看到少女满身朱翠的模样,心中的仇恨和愤怒一瞬间被点燃。
他的哥哥嫂子,全都死在俪韦的屠刀之下,俪韦却好端端地活着,他的女儿,还是这后宫最受宠的贵妃!
他看不到半点希望了,俪韦死灰复燃,定是谨慎万分,再难抓到把柄,他们筹谋十余年全部都毁了,他心有不甘。
也不知那茶里加了什么,他只觉得狂躁烦闷,一定要杀了这个少女才肯罢休。
“白贤侄,快动手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暴怒地大喊。池复早就看过了,这附近根本没有守卫,魏元贞若是死了,池家再送一个女子进宫,控制于皇帝,姚玉书那般昏庸,宠爱魏氏,不就是被美色所迷,只要再有一个貌美女子进宫,很快就会忘记魏氏!
若要给池仙姬铺路,她是最大的阻碍。
少女被池复带着,一步步退到栏杆边。
她一动不动,夜风吹得红裙翻飞,宛如被粘在蛛网上的蝴蝶,脆弱而绝美。
白蓁蓁
白蓁蓁
白蓁蓁
……
魏元贞。
这世上,也不过是少了一个白蓁蓁而已。
池复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只要除去了魏贵妃,控制皇帝,铲除俪韦,明家便能重新恢复当年显赫,这世上不过是少了一个白蓁蓁而已。
何况如今的她,已经不是白蓁蓁了
白雨渐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剑。
剑光寒冷,一如他的神色。
而她满眼漠然,没有半点泪光,她早就不相信他了,“皇帝哥哥会为我报仇的,”
少女用气音微弱地说,“他会杀了你们的。”
“杀了我们?哈哈哈哈你别太天真了,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物,皇帝怎么会为了你,杀了我们这些为国为民的重臣?!”
池复嗤笑,“白贤侄,动手吧,那次你没有来得及,这次,你一定要狠下心来。你是明徽的儿子,你明白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魏氏身死,俪韦必将元气大伤,你我大业可成!”
白雨渐蓦地抬手,利剑对准了她的心口。
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起,方才她站在那里,好像下一刻就会从高处坠落。
想起当初,她在灵堂那句决绝的,与他恩断义绝。
想起她中箭,回头时含恨的一双眼。那里面的刻骨恨意,让他午夜梦回,惊醒无数次。
一片黑暗中,有利刃破入皮肉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溅上了她的脸。她睁开眼,看见男子苍白的脸,然后是他沾着鲜红的手。
她回头,看到踉跄后退,胸口插着一把利剑的池复。
他眼珠暴突,嘴角涌出鲜血,脸色扭曲,满是惊骇之色,“你竟敢,竟敢……”
他讷讷地低下头,看着插进心口的那把剑,显然还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倒了下去,身下缓缓流出了血泊。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砰的一声,白雨渐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那飞溅的血液全部沾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白衣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他的眼睫也沾染了鲜血,从眼角流下,他跪在那里,满脸茫然,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着。
为什么会这样……
蓁蓁的裙角洇得湿透了,她看着池复身下不断流出的血,她也在害怕地发抖。她擦着脸,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从前,他只教她救人,教她重人贵生。
然而今天,他却当着她的面,亲手杀了一个人。
呼吸之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月光落在了他的面上,照得他面色惨白无比,蓁蓁定了定神,缓缓走近。
她走到他面前,却听见一道喃喃之声。
他道,“我再也做不到了。”
白雨渐抬起脸。
他的一双眼空洞得可怕,带点茫然,眼角还沾着鲜血,他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她。
“我再也做不到放弃你一次了。”
好像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竟然惨笑起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笑。
好像原本正直磊落的人,变得阴森扭曲。
他忽然起身,修长阴影笼罩而下。
她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
却被他死死地抱住,他的双臂不断收紧,仿佛在她身上汲取仅剩的、唯一的温暖。他的身体冰冷得可怕,不停地战栗,仿佛冷到极致。
他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你如何能这样逼我?”
温热的湿腻,流进了她的脖颈,他在流泪。
少女闭了闭眼,“池复不死,我就会死。”
“没错,池复的茶里,是我做的手脚,那种药会让他狂躁无比,”她很轻很轻地,漠然地说,“如果,你做出了两年前一样的选择,那么,我的暗卫会即刻杀了你,还有池复。但是,这一次,你选择了我。”
宫廷怎样浸染的她,成了他最不愿看到的模样。魏元贞,魏贵妃。
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是俪韦的女儿。
魏贵妃,魏元贞。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无比,“白雨渐,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游戏,开始了。”
一只细腻滑嫩的手,伸进了他的领口,他微微一怔,她却是勾出了他脖颈上那根红线,将什么东西拽了下来。那是她送给他的,一枚平安符,边缘烧焦,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
她在笑,笑里带着点凉薄味道。
她当着他的面,伸手拂落了帛带,她的外裳落了下来,堆在脚边,细瘦的肩膀裸露在外,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冰肌玉骨,不外如是。
她的锁骨有一个菱花般的印记。
他曾亲吻过。
白雨渐站在那里,看着她这些举动。
他看着她,撕拉一声将裙摆撕裂到了腰际,腰肢的雪白触目惊心。少女饱满的唇上沾着血,狠狠咬过,留下一道深刻齿痕。
她的眼里顷刻落下泪来,可怜极了。
白雨渐眼睁睁看着,她转过身,扑进匆匆走进的,一道明黄身影的怀中。
“救命,救命啊!”
“爱妃,爱妃,”皇帝接住少女,看到她这副模样不免大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身后跟着一堆人,皇帝连忙将外袍脱下,裹住少女裸.露的身子。
她缩在那个男子的怀中,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地说,“皇上,臣妾好怕。”
“不要怕,一五一十地同朕说,发生了什么?”姚玉书轻轻拍着她的背。
少女却是惊惧得连话都说不全。
有人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影,惊叫一声,“池大人?!”
“快,快传太医!”
“莫不是……有人想要侮辱皇妃,被池大人看见,杀人灭口?”
所有人都向那白衣人看去。
他站在阴影之中,脸色晦暗。他的衣袍上都是血。袖口的仙鹤,雪松上,宛如开放了一朵朵的红梅。
他冷漠地、平静地、或者说无畏地看着他们。
“大胆狂徒!”皇帝大怒,他搂着他的爱妃,厉声呵斥,“白雨渐,你好大的胆子!”
那去探查池复情况的臣子,摇了摇头。指着他心口凶器,震愕无比,“这把剑,是白大人的佩剑。”
意图染指皇妃,是重罪。
为此杀人,更是罪无可恕!
有人低声议论,“不会吧?雁南明氏的嫡长子,听说是个清高君子。怎么也不会色迷心窍到,这种地步吧?”
“你不知道,此人曾在新婚之夜抛下妻子不顾,深夜求见贵妃娘娘,怕是早有情意。”
“可也不至于,杀了池大人。雁南明氏不是一向与扶绥池家交好么,怎么也不该做出这种事?”
“况且,池大人对贵妃娘娘颇有微词,若是真的出了这档子事,池大人怎么会出面阻止?”
“池大人到底为人正直,他容不下此事才是应该,他一向快人快语的,方才在宴会上,大家都看见了,他不满贵妃娘娘,却也退了一步,顾全了大局不是。倒是这位白大人,平日里总是性子孤僻,不与人交好。你看贵妃娘娘恐惧成那副模样,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清高皮囊之下,是怎么的心肝呢?”
有人讥讽,“都说衣冠禽兽,今日可是让我等见到活的了。”
“够了!”皇帝勃然大怒。
少女抽噎着不说话,只将手心握着一物递给皇帝,“这……这平安符?”
安宁惊呼一声,下意识看向白雨渐,“这……?”
如此,还有谁不明白的。
“臣妾差点就被……如今名声尽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少女嗓音羸弱。
皇帝闻言,心疼得不得了,连忙搂紧了少女,安慰,“朕不怪你。”
他用袖子给她擦着眼泪,厉声质问,“白雨渐,你当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所有人都看向那白衣男子。
他的睫毛一颤,一颗血珠滚落了下来。而他伸出手,将那滴血渍揩去,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向缩在皇帝怀里的少女,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安宁道,“皇兄!这绝不可能!”
“说不定,是这妖女勾引大人!白大人是君子,他连烟花之地都极少踏足,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姚玉书冷笑,“照你这么说,难道,还能是爱妃诬陷好人,还杀了池大人不成?”
众人看向少女纤细的手腕,委屈的情状,没有人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当一个女人美到一定程度,又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心就会不自觉地偏向她那边了。
“臣妹也不知道,可,可一定不是白大人做的,”安宁急得哭了,她抓住白雨渐的衣袖,“白大人,你说话啊,为自己辩驳啊,难道,你要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吗,你难道要看着雁南明氏因你蒙羞吗?”
她不相信他的心上人,光风霁月的白大人,会是那样的男子,他绝对不会的。
这样的罪名。
强辱皇妃、杀人灭口,
若是认下,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寒嘶哑,
“原来如此。”
意味不明的四个字。
他总算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果然。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他。
她想要,让他经历一遍她曾经历过的,想让他落到同她一般的处境。
她从始至终,不过是想报复。
不过是报复。
原来是这种感觉,被千夫所指,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就算辩解也没有办法获得信任。因为皇帝,他忠的君,最大的权势,站在她那一边,
就像当初的他,站在池家那一边。
原来,她是这样的感受。
所有人都在看着白雨渐,不少人心生疑窦,为何他身上衣衫都穿得好好的。却没有人出声为他辩护。因为大家都看出了皇帝的态度,他爱护贵妃,已然完全相信了贵妃的话。
白雨渐仰着下巴。
他的肤色冷白,甚于月色,好像从来与那些污秽无关。可从刚才他将剑送进池复心口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纯白,他的手,终于沾上了鲜血,却是来自他的盟友。
“微臣认罪伏诛。”
话音落下,举众哗然!
安宁急得哭了,与他一同跪下,“为什么?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你到底想要隐瞒什么,你根本没有错,为什么要认罪啊?”
白雨渐道,“多谢公主信臣。”
“圣上,微臣害了池大人的性命,愿意以命抵命。”他深深叩首,“还请圣上好生安葬池大人,微臣愿意向池家谢罪。”
“只是,还请皇上,不要牵连雁南明氏与白家之人。”乌发散落满肩,又顺着肩膀滑下,他声音依旧冷峻,毫无波澜,“所有罪责,微臣一力承担。”
“来人,除去他的冠服。”
皇帝无情下令。
男子除去玉冠,一头乌发华丽而隆重地倾泻于身,云鹤白袍也从身上退下,只着雪白中衣。身姿修长挺拔,如同横贯于天地间的一棵青松。
即便沦落如此境地,他还是这般高傲,眸底光华流转,最后定在了少女的身上。
她露出惧怕的表情,红唇却分明轻轻勾起。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躲在那明黄色的龙袍之下。
他忽然抬步,走到她的面前。
“魏贵妃。”
“可否将那枚平安符,还给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