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 幽静的甬道上。
白衣人抬眼,迎面走来一袭华美宫裙的少女。
二人目光相撞。
她撑着那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鬓角一朵杏花,容颜娇美, 唇角一如既往带着一抹天真的笑意。
蓁蓁关切道,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白大人。白大人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不知是怎么了?”
她笑吟吟的,眼底客气疏离, 戴上了贵妃的面具。
有时候白雨渐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是白蓁蓁, 还是魏元贞?
这一直都在困扰着他, 有时候觉得,她陌生得不像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有时候又觉得, 她就是蓁蓁, 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有错。
男子迟迟不语,长身玉立, 一双桃花眼墨般浓黑。他甚至不跪不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收起伞,款款走近, 冲他甜甜一笑, “兄长,扶绥池家要弃你而去了。说到底,你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牢固嘛。”
“你看,你苦心筹划那么久,以为就要大仇得报了。本宫不过是设了个局,你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怎么样, 是不是特别愤怒,特别无助?”
他却没有如她所愿,露出半点恼怒的表情,反而淡淡开口,“那些刺客果真是你安排的,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算计,包括那枚水晶圈亦是如此,算准了他会因此心软。她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不过是念旧。
什么孩子,莫须有的孩子,她怎么可能留下跟他的孩子,她对他,从没用过半点真心!
相逢以来,她每一句话,都是在作戏,那个单纯无辜的模样,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
少女红唇微翘,笑得无辜,“这就是你的天真了。谁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女人呢?这长得越美的女人,越会骗人。”
她美目流盼,动人无比。
“白蓁蓁,”白雨渐看她一眼,不带半点感情,轻描淡写道,“若你恨我,不如一剑杀了我。”
而不是几次三番地,玩弄于他。让他感受比死还难以忍受的屈辱。
“你的命对我来说没有用。”
“白雨渐,我要你陪我玩这个游戏,”她眨了眨眼,天真又残忍,“宫里的夜很长,也很冷,我只想找个人陪我玩玩,在我没有尽兴之前,你休想退出。”
“为什么是我?”
白雨渐眼眸低垂,肤色冷白,宛若垂眉菩萨。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你到底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
“罢休?”她蓦地靠近一步,少女的身躯几乎贴到他的怀中,远远看上去,就好像相拥着一般,“凭什么,我受尽折磨。白大人你却依旧高高在上,仕途畅通,雁南明氏的嫡长子,还有皇族血脉,你凭什么?”
“没有一个人谴责你,都站在你那边。都说你做的是对的,你就是那般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蓁蓁咬着唇,有点委屈地说,“你什么都有了,我却什么都没有。”
白雨渐皱眉看着她。
他的脸色很苍白,显得眼眸愈发漆黑,好像一望无垠的深海。他胸口气血翻涌,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却死死忍着,手背上青筋分明。
他的手腕忽地感觉到柔软滑腻,她的手指伸进他的衣袖,在上面摸索,“长凝,你亲手摘了,对吧?”
男子嗓音清冷,“是不是亲手摘的,有那么重要?”
“还是说,你想证明什么?嗯?”
他寂然不动,任她探脉,笑里依旧带点轻蔑的意味。
他已经笃定她没有真心。
这种东西,白蓁蓁会有。
但魏元贞,却绝不会有。
他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她不说话,在他脉上探着,却是一惊,为何长凝的毒,没有半点踪迹?惊疑不定地看他一眼,他真的没有亲手去摘下?
那,那枝杏花呢,又是什么意思?
“白蓁蓁,我说过会放下,就一定会做到。”
她听见他漠然的声音,好像永远是那么无坚不摧。
长凝的毒发作起来,会五感皆失,从视觉开始,逐渐失去味觉听觉嗅觉,当失去触觉,毒则走到了心脉,三日内呕血不止,就证明到了救无可救,一生也走到尽头了。
当初,她中了长凝的毒,失去视觉时巨大的惶恐无助,他也要经历一遍才好!可为什么,没有?
她抓在他手腕的手指逐渐收紧,不甘地盯着他的眼。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你是不是太高估你的魅力了。”
“你以为,你那些把戏,是个男人就会上当吗?”
白雨渐垂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臣就算亲摘长凝,那也是为了圣上,为了太行,绝不是为了你白蓁蓁。”
“我不信。”
他一开始就拆穿了她,是为俪韦的病情而来,他明明清楚得很。
除了是想保住她的命,他还有其他理由去摘长凝吗?
蓁蓁不信,得到他是她的执念,她是个偏执之人,就算自己不再爱他,他也一定要把心捧到她的面前。
如果,他没有为了她去摘长凝,那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徒劳。
她不甘心,她演了那样久的戏,她不相信白雨渐没有动情。
半点都没有。
“随我去太医院。”
“贵妃娘娘,你何必如此?”
白雨渐冷冷抽走手腕,任由雪白的衣袖将之盖住,“娘娘既然心系圣上,就不该再对微臣纠缠不放。莫非娘娘的心,根本不在圣上那里?”
她不顾他的试探,直接点破,“你知道,我在设局。你甘心入局,我不信你根本没有动心。”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里面不论翻涌的是什么情绪,嗔怒还是冷漠,都动人至极。
“若微臣早知道,娘娘要长凝是为了救俪韦。他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活着还朝。”
他眼眸一闪,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笑了,“说谎。”
“白大人,你应该拿镜子照一照,你看我的眼神,你吐露的每一句话,都证明了,你在说谎。”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
白雨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宛如一笔走到极致的墨,“贵妃娘娘。微臣从不说谎。”
他淡淡道,“没错,忘不了过去的,是我,不是你。”
“可既然是你不要那十年,我又何必留恋?你我之间,就当成是一场交易罢了。”
一场交易。
她要连枝,他给她。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
“你……凭什么能这么说?”少女几乎是咬牙切齿,她的眼睛迅速地红了起来,“亲手毁了那一切的人,明明是你,不是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大大的眼睛睁着,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你居然站在这里指责我?!”
他相信,她是真的被他气哭了,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哭了,抬起袖子胡乱地擦着。
她之前每一次落泪都是作戏,这次当真委屈到了极点,因为他的话语而产生了情感的波动。
看着她通红的眼圈,白雨渐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快.感。
“当初,明明是你不肯站在我这边,你明明是我的兄长啊,那个时候,但凡你说一句相信我,我也不会这样不甘。”
她哑着声音说,“把我变成这样的,明明是你啊。为什么,你还能反过来说,是我在利用?”
白雨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哭,脸色晦暗,直到那哭声渐渐止住,变成了一抽一抽的哽咽。
他轻轻叹了口气,“白蓁蓁,你真的很像我。”
她在哭,他竟然在笑,淡淡地勾着唇角,他掏出手帕,轻柔将她眼角的泪擦去,眸底有类似心疼的情绪。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他擦干了她的泪,方才捧着她的脸,低低说道:
“贵妃娘娘,这场游戏,既然你想玩,那微臣便奉陪到底。”
等到那股委屈的情绪过去,蓁蓁方才看向他的眼,她的眸中满是狐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白雨渐收好帕子,脸色寡淡,“不知。不过,微臣也不会束手就擒。”
说罢,他转身背对着他,袖袍在夜风中翻飞,背影孤高冷漠。
“你知道微臣的性子——娘娘,你未必会赢。”
她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方才竟然在他面前哭了,实在丢脸,有心想要扳回一局。
于是她张口叫住要离开的男子,冷笑着说道,“白雨渐,你所谓的复仇,在本宫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