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闭眼, 猝不及防,把她翻了个身,然后抓住她的手腕,扯过她腰间的飘带绑住, 打了个死结, 再将她一把推开。
“……”
白雨渐起身。
他的衣袍有些凌乱, 他动作随意地整理着,有条不紊。看着男子恢复成冰雕的脸, 蓁蓁有些不敢相信。
若非方才亲身感受,光看他的神态, 完全看不出他是亢奋的状态。
白雨渐整理完了衣袍, 方才缓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他眸色很暗,手指捏着那枚嵌水晶金圈, 缓缓摩挲着, “此物为何会在你这里?”
蓁蓁惊得往后一仰。然而她的双腕被死死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后背抵住山壁。
白雨渐又逼近一些,嗓音低哑:
“你又为何要将它送给我?”
她看到他的衣领微微敞开,颈项上有一线细细的红色, 显得皮肤冰雪般白。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 白雨渐难免烦躁,看着她的眸色变得更深了一些。
“兄长,”她忽然低唤,看着他的眼睛,很是真诚地说,“其实这些天来, 我一直都很愧疚。兄长教养我整整十年,我却那般待你。”
她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那几日我吃不好睡不好,我真是大逆不道……”
“兄长,我真的知错了。”
“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
白雨渐沉默着。
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
他如实承认道,“白蓁蓁,如今的你,确实很难看透。”
他直起身来,看着地上那滩药渍,“既然你说愧疚,那我们都别再做戏,好好谈谈。”
这样谈?蓁蓁手里挣扎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兄长想要与蓁蓁谈什么呢?”
白雨渐沉默半晌,指着那滩药渍说,“这药名叫月见草。可以使人忘记一段记忆。”
他淡淡道,“我原本是想让你忘了,离开燕京。然后宣告,魏贵妃遇刺身亡。”
果然。
蓁蓁惊讶无比,“兄长……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他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有向她解释,“总之,你不能继续待在宫里。”
“既然兄长已经决定。那又为何,把药打翻了呢?”
听她这样问,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捏紧了那枚水晶圈,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因为最该忘记的,不是你。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
蓁蓁皱了皱眉,决定跟他打感情牌,“兄长,方才,你问我恨不恨你。其实,我不恨你的。”
他安静地倾听着。
“离开你的这两年,我已经想明白了。”她的脸庞沐浴在晨光中,白得看不到半点瑕疵,像是刚剥壳的鸡蛋,“那个时候,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没有错,你只是不喜欢我罢了。你跟池家、跟白家的人,才是一个世界的,因为你是明徽的儿子。我才是那个外人,而且……还是你仇人的女儿。”
她很平静,没有半点那时得知真实身份时的痛苦,这种平静,代表那些,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这也就说明,他在她心里,早就不是那么重要了。白雨渐的手指捏得更紧了一些,那枚水晶圈发出细微的声响,好像随时都会再破碎一次。
“离开南星洲的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直到我遇见了皇上。”
“是皇上他,温暖了我。”
“他给了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偏宠,让我体会到了,被爱着的感觉,”
她轻快地说着,扬起纤弱细白的颈项,宛如一只脆弱的羔羊,给人很好掌控的样子。他的视线停留在上面,久久不动。
说完以上的话,她来了一句总结,“所以,兄长,我真的不恨你了。”
“我都明白的,”她低下头,“人总归是,最爱自己的呀。”
白雨渐手指蜷缩。
两年到底有多久。那么久,全都是他无法参与进去的时光。
她与另外一个人的过往,全都是。
她笑吟吟的,眼眸水亮,不会有人怀疑,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白雨渐心口蔓延上一股酸涩。
比之那酸枣糕还要甚,“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他声音嘶哑。
“因为兄长,是我珍视过的人。”
她淡淡说,“其实,蓁蓁一直都在赌气,气你不信我,气你放弃我。”
“所以重逢以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跟兄长谈过心。”
“我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所以今天,我不是贵妃,你也不是天子近臣,我们还是南星洲的兄妹,好不好?”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一双眼瞳被水洗过似的澄澈空灵。
“其实,我也不想的呀,兄长。如果出身可以选择,我也不想是俪韦的女儿。”
“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若兄长也只是白郎中,该有多好。”
“这样,兄长就不会赶我走,也不会放弃我了。”
白雨渐沉默好久,方才低声说,“我宁愿你是恨着我的。”
也比这些话让他好受很多。
他蹲下身来,平视着她,忽然抬手,冰冷干燥的指腹抚摸她眼角,一点点地擦去她的泪水,“上回,你做的酸枣糕,实在是很难吃。”
难吃得全都吐了。可是吐了,他还是全都吃完了,毕竟是她时隔两年,第一次给他做的点心。他眼里有淡淡的笑意,让人窥见那冰冷之下的柔软。
白雨渐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那日我醉酒。冲动之下……吻了你,”视线在她唇上停留一瞬,又飞快移开了,有点心慌的意思,“你可有尝出来,那酒的味道。”
“嗯?”她小猫似的轻哼着。
他的心愈发柔软,眼神更加温柔,回忆着说道,“其实那坛酒,是我们曾经在小竹楼一起酿的。你可还记得?可惜,我改不了贪杯的毛病,那些酒啊,都被我喝光了。”
他轻叹了口气。
“女儿红……”蓁蓁喃喃。他们确实一起酿过,一坛女儿红,说等她出嫁就刨出来喝点。
白雨渐指尖忽然停住,盯着她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面色有些晦暗。
他喉结一滚,道,“我问你。”
“你说用那种方式,报复圣上?倘若,那时在明渊阁的不是我,你也会做同样的事吗?”
“我……”
看着她迟疑的模样,白雨渐缓缓勾起唇角,眸底却没有多少笑意,“白蓁蓁,你真是好。”
好,真是好,总是能让他一瞬间就愤怒到了极点,“你这两年,净是学了些好东西……”
蓁蓁眨了眨眼,完全无视了他的所有情绪,“兄长,把它解开好不好。”她扭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系带,可怜巴巴地说,“我好难受。”
白雨渐静静盯着她看。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冰冷的指节,从她额头开始,一点一点,直到抚上她的下颌,然后将少女的脸轻抬起来。
拇指在她的下巴缓缓地摩挲,有种绝对掌控的意味。
他从前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变了。
试探着她的温度,感受到她的脸颊有些烫热,白雨渐低声说,“你生病了,乖乖在这待着,我去给你找药。”
……
白雨渐回来时,找遍了山洞都没有看到蓁蓁。他有些慌了,沿着地面上的脚印寻过去,却看到那个白裙少女站在地势极高处,迎着松间山风,静静眺望那个方向,皇帝营帐的方向。
“宫里有那么好?”
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好的不是宫里,是宫里的人呀,”她笑眼灿烂,回头看他,一点红唇娇艳欲滴。
白雨渐一言不发地走近。
到她面前,他低头,微微皱眉。她便也跟着低头,看到自己的鞋面上有一些污泥。
“啊……”
她很是苦恼,“脏了……”
身前人忽然半蹲下来,伸着袖口,为她将鞋面那些污泥轻轻擦去。她要动,却被他强势地握住了脚踝,冰冷修长的手指蹭过她的肌肤。
她肌肤细嫩至极,脚踝纤细得一折就断,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宫裙之下。
他忽然想起,这双腿是怎么勾着他的,挂在他的腰上,受不住地轻轻战栗着。
他用力闭眼,抹去脑海中那些想象。
“皇帝有那么多的女人。”
她听见他有点讽刺的口吻,“你不过是三千之一。有你魏贵妃又如何,四大家族还会往宫里送各种各样的女子,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永远是皇帝心中的唯一?”
他声音有些冷厉,“白蓁蓁,我看是这帝都繁华,迷了你的心!”
她似乎沉默了,好久以后,少女闷闷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我相信皇帝哥哥,”她就像被戳破了美梦的小孩,眼睛红红的,很是孤单脆弱,“你不可以这么说皇帝哥哥。”
就算这样,还是强忍住了没有跟他发脾气。
白雨渐知道是为什么,眼下四处,只有他和她二人,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依赖于他的保护。在宫里的时候很横,摆出贵妃的架子,这皇帝,或者说她的“心爱之人”一不在身边,她就开始若有似无地示弱了。
她很聪明,他一时间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觉得麻烦。
“皇帝不值得。”白雨渐沉声,“你喜欢谁都行,为什么偏偏是皇帝。”不值得的,是皇帝这个身份。至于是谁,那不重要。
“哪怕是印朝暮,我都可以忍……”
他竟是不自觉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就死死地抿住了嘴唇。
蓁蓁歪了歪脑袋,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兄长,你好奇怪。”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我就要霸占他全部的喜欢,我不像你,我一定不会忍,”
她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若是皇帝哥哥移情别恋,我就杀了那个妃子。”
“啊!”她忽然惊得叫了一声。
“你如何学的这么坏。”白雨渐眉间郁结,那十年当真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难怪都说她是妖妃,如此言论,不是妖妃还能是什么。
“可是,就是会嫉妒嘛。”
她忽然弯下身,盯着他的眼,甜腻腻地说,“兄长难道不会吗?”
“不会。”
那种低劣的情感,他怎么可能会有。
白雨渐垂眼,神情寡淡至极,可不知为何,她的那句问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白雨渐准备的药,她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怎么了?”
蓁蓁捂住胸口,摇了摇头,小脸有些苍白,“感觉犯恶心,不知为何,这几日有些昏沉,还总是想吃酸的东西……”
白雨渐一惊,拉过她的手腕替她诊脉,却是微微皱眉,脉象平和,并没有什么异状。
她却睁着眼眸看他。
“我是不是有皇嗣了。”
她语气期待。
白雨渐脸色微变,看她一眼,“皇嗣?”
咬着这两个字,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勾着唇角,隐约有点冷笑的意思。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小腹上,“白蓁蓁,你我之间有过一次。你怎么确定,这是皇嗣。”
之前,他对这个问题一直是难以启齿,避而不谈。怎么现在反常起来了。
少女听到他的话,脸色一白,“不是的,这是皇嗣。是我跟皇帝哥哥的孩子。”
“这才多久,脉象都不显,你如何能确定,是有喜了?”白雨渐眼里隐隐烦躁,他起身走动,袖袍如同流云般垂下。
她坐在那里,看上去很不高兴。
“我不管。”
她的手还被绑着,把头偏过去不看他,红唇却翘了起来,语气藏不住的喜悦,“你快给我解开了,然后送我回去,我要告诉皇帝哥哥这个好消息。皇帝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他的伤能好得快一点。”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身前骤然一暗,男子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声音隐隐带着怒气,“你就这么笃定,你肚子里,是你皇帝哥哥的?”
迫她看着他,白雨渐眼眸是冷的,他一字一句地说,“白蓁蓁,说不定是我的呢?嗯?”
少女似乎被吓到了,“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装什么傻,”白雨渐的笑里有一丝轻蔑的意味,“之前不是总挂在嘴边么?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既然知道害怕,当初为什么要引诱我呢?既然引诱了我,就应该预料到这个后果啊。”
她眼睫颤抖,似乎陷入了剧烈的心理斗争。半晌,少女扬起小脸,坚定地说,“不论如何,这就是皇帝哥哥的孩子。”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白雨渐一怔。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猛地想到一个可能。
莫非是皇帝身子不行。
所以……她才铤而走险。
魏贵妃入宫两年,独宠却无子。
所以,之前那些话……
难道都是她放出来的烟.雾.弹。
她说的,为了皇嗣,才是真的?
“兄长,”她忽然唤道,
“兄长?”
这两个字,让他想要冷笑。
她看着他,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白蓁蓁!”他再度被她激怒,死死握住了她的双肩,额角的乌发散落下来,衬得肌肤冷白。一双桃花眼浓墨翻滚,他握住她肩膀的指骨微微泛白,“好玩吗?这样好玩吗?”
他何曾有过这般失控,“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混淆皇族血脉,视同谋逆,按罪当诛!
“白大人,帮我保密。”
他的呼吸轻了一下。
“你休想。”他方才就不该心软,就应该逼她喝下月见草,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说的那些话,不是骗大人啊。”
她忽然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这一个月我没有给皇帝侍寝,所以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你的。”
“皇上如今伤势危急,我说不定,真的会一命换一命呢。但如果那样的话,这个孩子,一定保不住的。”
“你……”白雨渐的手猝然收紧,“你敢。”
“兄长。”她温柔地低唤,可每一声,都好像在用刀割着他的心,“你以前,可以为了你深爱的人不要性命,你又怎么知道,”
少女看着他的双眼,甜甜一笑。
“你一手教大的我,做不到呢?”
他眼角逐渐泛红。
所以她才那般认错,就是想让他心软,试探他的心意。好让他为她隐瞒这一切,让他为了她,铤而走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抵住她的额头,喃喃,“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没有谁错啊,只是,我不再爱你了而已,”她笑了,很轻很轻地说,“我爱皇上。若是皇上没了,我就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陪他。”
他闭上眼。
那块碎裂的水晶,终究是碎裂了。
再也,拼凑不全。他一片片地粘合起来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自欺欺人。
到底是自欺欺人。
“原是我护驾不力。”
他把她放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冷漠地说,“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你,白蓁蓁。”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山洞,向南一路走去。丢下她一个人,毫不顾及她的死活。
蓁蓁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对着空气说:
“给本宫松绑。”
立刻有人出现在她面前,恭敬跪下道:
“是。”
看来俪韦的暗网,还是有些用的。
蓁蓁眯眼看着外面的阳光,一切,都只是个局罢了。
只是,他真的会为了这个莫须有的孩子,去摘长凝吗。
……
“娘娘,这是您要的东西。”
宫娥捧上一个锦盒。
里面放着一朵长凝花。淡蓝色的花瓣舒展着,根茎上排列着小刺,刺尖隐约有一抹红,好像是谁的鲜血。
她当初为了这个,吃了多少苦头。
蓁蓁勾起唇角,他当然可以让别人去摘。
雁南明氏声名显赫,一定有人愿意为了明氏,献出自己的性命。
她漫不经心地想,他那种人,应当不会像当初的自己那么傻,亲手把长凝花摘下来吧?
她扶着额头,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有一丝得偿所愿的意味。
眸光却倏地一凝。
因为在那锦盒的下边,还有一枝杏花。
杏花雪白,边缘泛着微微的红,好似美人微醺的面庞。
意外叫人想起,那人酒醉后的模样。
……
近来,燕京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皇帝春猎遇刺。
第二,俪韦还朝。
这俪韦也是祸害遗千年。
原本心脉重伤,不知怎么得了一味奇药,就渐渐好转了。
他的手段人人皆知,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数日的功夫,等他完全大好,朝廷的风向立刻变了,以魏家为首,联合俪韦余党上书向圣上施压,又几日,俪韦官复原职。
接连几天,魏桓都是得意非常,唯有白大人的脸上如同笼罩了一层寒冰。
散朝之后,扶绥池家家主,池复追上前方那道雪白笔直的背影。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池复一脸愠色,厉声道,“为何那俪韦会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男子瞥他一眼,冷漠如冰。
“你不是绝无失手的吗?”
池复咬着牙,嘶吼道,“这已是你第二次失手了!”
第二次,该死的人没有死。
池复嗓门过大,引得旁人侧目,他压着声音,低吼道,“你想想明家死去的人,想想你的父亲,你的弟弟和妹妹!你的弟弟,当初为了你甘愿受大火焚身,被俪韦验尸,尸体当着众人的面被剖开,内里全是焦炭。你那时躲在密道,不是全都看见了吗?你不是亲眼所见了吗?而你的妹妹,尚在襁褓之中,还是个半大婴儿,却被俪韦的手下一刀刺死!你想想池家满门性命,再想想池袅的父母!”
“他们就是为了给雁南明氏翻案,心中记挂着与明家那份情谊,才受到牵连,全都惨死在了牢狱之中。女子充妓,男子流放,满门只剩阿袅,与飞白一个私生子!如今,都是因为你,他们枉死了!”
池复眼睛赤红,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若是你做不到,你回燕京来做什么?你无法为雁南明氏复仇,那些人的牺牲都算什么?”
“当年,若是听了我们的缢死了那孩子,会有如今的局面?若是,你早早将她嫁人,俪韦还能活到今日?”
池复失望地看着他,一点点后退,“说到底,你是早就有了私心,对不对?”
“如今这个局面,你可满意了。你被一个女子玩得团团转。你的灭族仇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他冷笑了一声,“白雨渐啊白雨渐,你真是丢尽了雁南明氏的脸!”
“明兄,你在天有灵,看看你的好儿子,你可能死而瞑目?”
说罢,池复长叹一声,甩袖而去。
……
白雨渐独行于甬道。
乌发以玉冠束起,衣袖流云般垂下。五根手指蜷握着,好像要握住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握住。
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伞已经送出去了。
雨水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面上,洗得肤色冷白,流进了脖颈之中,打湿了那根细细的红线。
那红线上,穿着一只被烧焦的平安符。
他勾出那根红线,蓦地将平安符扯了下来,死死地攥在手心。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若是可以做到如此狠绝。
他当初又何必救她回来,又何必教养她整整十年。
说什么杀了俪韦,回到南星洲。
原本就是一个奢望。
从踏进燕京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瞿越撑伞,走到他身边,“家主。”
男子抬眼。他的眼中,有一丝迷茫,“我当真错了吗。”
“家主,您没错。”
瞿越低声道,“一直以来,没有人是错的。”
白雨渐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声音里夹杂着很轻的叹息,“从前,我总是十分好奇,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你说,嘉树那个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白雨渐淡淡地笑着,他的那个弟弟,总是用一种艳羡的眼神看着他。
殊不知,他才羡慕他。
嫡长子。他生来就是有罪,因为是嫡长子,所以所有人,都为了保护他而死。
他厌恶这个头衔,一直都。
瞿越叹气,意味不明地说,“二公子一定希望,家主能够活得松快一些。”
当初,白仲祺收他为徒,也是希望他活得松快一些,以“仁德”作为立身之本,莫要掺杂进仇恨之中了。
可,老先生的一番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白雨渐看了瞿越一眼。
是了,这些旧事,也只有瞿越记得了。
这个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明嘉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