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如今,不喜欢了

两年前她还是个眼神纯稚的孩子。

至少在他眼里一直都是。

可分开两年, 她变了,也将他忘了。

在这段他没有见到她的时光里,更是悄然蜕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完全陌生的模样。

白雨渐忽地想起,她曾坦然承认喜欢他。当时他愕然, 震惊, 却没有当真。

她那个时候年纪太小。

他年长她多矣, 又是一手将她带大,自认待她如同亲妹妹, 没有其他任何特殊的情感。

而她误以为是情爱的东西,不过是经年累积的依恋与孺慕, 造成的错觉。

可此时此刻, 似乎有什么在不经意地改变,一种不受掌控的感觉攫住了他。

白雨渐面色冷峻,指骨紧紧地攥在一起。

蓁蓁正要捡起地上那话本子。

却有人先她一步, 把它捡了起来, 一道刺耳的撕拉声响起,蓁蓁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那好好的话本子,被男子修长如玉的手给撕成了两半。

啊。可惜。

蓁蓁脸瞬间垮了下来。

千金难买的孤本,就这么毁了。

她看了看地上那横尸当场的话本子, 眼眶倏地红了。

少女咬着嘴唇, 满脸委屈地看着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白雨渐没有想到,她竟然哭了。

就为了区区一个话本子?

她抽噎着,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传来,“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啊。”

白雨渐心中一刺, “你说什么?”

“亲手毁掉别人的希望,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

她一字一句,带着清楚的恨意。

那一刻,他浑身一震。

好半晌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希望?

她竟将此物看成希望?

如此歪门邪道,如此伤风败俗的东西!

蓁蓁见状叹了口气,不愿再跟他争辩什么。她的目光越过男子颀长的身影,幽幽望向了窗外。就好像透过他,看到了什么更加光明的东西。

……那种眼神。

又是那种眼神。

白雨渐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点烦闷,他冷着一张俊脸,微微侧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窗外都有什么?

连绵起伏的宫墙。

尽头处,可以看到太极殿的一角。

辉煌、又绚烂。

太极殿,那是……圣上的寝宫。

猛然间,他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地喘不过气来。

而她对此毫无所觉。

少女站起身,如同第一次重逢时那般,眼中又没有他的存在了,她满脸漠然,擦过他的肩径直往外走去。

白雨渐藏在衣袖下的指骨骤然捏紧。

面色愈发沉郁,下颚紧绷。

跨出门槛的刹那,男子清寒的声音响起。

“我送你回去。”

蓁蓁脚尖落地,勾了勾唇。

芳华宫外。

一名青衣婢女满脸焦急地等待。

蓁蓁一见到她,就面露委屈,冲着婢女走了过去。

她将脑袋轻轻倚靠在婢女的肩头,亲密地依偎着,少女鼻尖发红,眼尾也是红红的,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

她微弱的啜泣声飘进耳中,白雨渐视线一凝。

能够令她这般依赖之人。

他瞥了那婢女一眼,眸光带着审视,与此同时,婢女狐疑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二人视线交汇在一处,白雨渐俊眉微皱,却薄唇紧抿,什么也没有解释。

“白大人。”玄香福身行礼:

“多谢大人照顾我们家主子,劳大人费心了。”

白雨渐负手而立,没有搭话,径直看向前方。

想必那个幽僻的宫殿,便是冷宫了。

看上去颇为荒凉,四周的树木都是枯败的。

她真的住在那样的地方?

想到她说的那些话,他有满腔疑问,只是视线触及少女那满眼的抵触,又如鲠在喉。

他看向玄香。

玄香猜出他有事相询,低下头,柔声哄了少女进去,这才悄然与男子走到僻静处。

……

“原来,您就是元贞那个在宫外的兄长……”

玄香看上去有些惊讶,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随即与他说起蓁蓁这两年的事。

她说她们原本是浣衣局的宫女,关系颇好,一切的改变,是在两年前的春日:

“……一转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踪迹,直到半夜才回,一回来便说要沐浴。过了几天,上头就有赏赐下来。可元贞不见高兴,反而躲在房里,偷偷哭了一晚。”

“我们后来才知,她给圣上侍寝了。”

“我们见她闷闷不乐,就问她,元贞,你是不是在宫外有情郎?”

玄香看向男子冷漠的侧脸,貌似不经意地说,“不然也不会这么伤心,您说对吧。”

白雨渐抿住薄唇。

玄香低下头,继续回忆,“元贞摇了摇头。”

“她说,我只有一个兄长。”

白雨渐脸色一怔。

“只是后来……”婢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唏嘘,

“圣上后宫佳丽三千,哪里还记得元贞这个小小的美人呢?转眼就忘在了脑后。他每日每夜啊,都陪着那位贵妃娘娘。听闻贵妃娘娘倾城绝色,是那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叫人见之忘俗。大人您说,区区萤烛之光,又怎配与日月争辉呢?”

萤烛之光,如何与日月争辉。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竟是沦落后宫,成了一道无关紧要的陪衬。

她究竟是何等情痴。

帝王之爱,又是何等凉薄。

白雨渐始终没有表情。

他负手而立,身影萧索如月下孤松。

玄香瞧着他的侧脸:“大人,您怎么了?”

白雨渐收起那古怪的神情。

他轻轻道:“没事。”

他想到了那封信。

想到了她对他说:

“我对兄长,有非分之想。”

想到她眼底隐晦的爱意。

同时,又想到她在他怀里红着脸,说要勾引圣上的神情。

这一刻,他方才清清楚楚地认知到——

她是真的,完完全全,忘了与他的一切,忘了他们相处的所有,转而恋上了旁人。

她深陷其中,将身与心,尽数交付了出去。

玄香叹了口气:“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都没有尝过什么甜头。圣上只来过那一次,就再也不来了。她却日日盼着,夜夜等着。”

“奴婢也劝她别等了,别想了,盼不来的。她却坚持要等。她说圣上待她好,给了她从来没有的偏爱。她觉得圣上待她,是与旁人不同的。”

“至于之后的事,大人想必也知道了。”

“她失了宠,跪在御花园,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当晚就发了高烧,”玄香说,“奴婢都以为,她挺不过来了。”

“可许是老天爷也怜悯元贞,她还是活了下来。却从此认不得人,也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大家都说,她疯了。奴婢瞧着,也甚揪心。”

“若大人有办法,就多劝劝她吧。”

白雨渐沉默许久,颔首道:

“……多谢你,将此事告知于我。”

他嗓音温和,斯文有礼。

玄香眼中诧异一闪而过,随即道:

“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大人不必言谢。”

白雨渐缓缓摇头:

“只是,白某身份不便。想来,她也不愿见我。”

顿了一顿,又说:

“这段时日,白某都会在明渊阁。若出现什么紧急情况,还请务必告知。如需延医问药,亦可前来寻我。”

玄香应下。

翌日,寅时。

“大人,白大人。”有人走进,匆匆拜了一拜,正是那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婢女。

“大人快去看看我们家主子吧!”

玄香满面焦急,不似作假。

白雨渐一怔,立刻站起身来。

雪白的衣袍拂倒那盏缠枝莲纹灯盏,染上尘灰,他却快步走过,浑然不觉。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什么症状。”

玄香早已打好腹稿,只道元贞发了癔症,正满殿寻圣上。玄香心惊胆战,唯恐惊动了管事宫女,再用铁链锁了元贞,这才万不得已来请他出面。

只是,芳华宫如何进入,倒是个难题,那里守卫森严,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定是不行。

于是玄香带着他绕到了后墙。

那堵墙下有一个墙洞,却十分狭窄,一个成年男子,只怕要趴伏着才能过去了。

玄香后退一步。

“只能委屈大人了。”

她歉意地说。

却闻罡风骤起,白衣翩跹而过,洒落一地溶溶月色。

男子身影不再,唯有一缕药香在空中飘散。

正打着扇子、准备迎接“贵客”的蓁蓁,被突然翻墙进来的白衣人吓了一跳。

她惊疑不定,玄香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还有,白雨渐不是有哮喘不能习武,怎得眼下瞧起来身手这般利落?!

趁着他还没靠近,蓁蓁忙将发髻打散,起身就往内殿走。

倏地,一道修长人影,笼罩下来。

“蓁蓁。”男子一双桃花乌眸,定定看着她。

“我听说你病了。”

他捉住她的手腕,就要给她把脉。

蓁蓁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把手缩回,背在身后。

男子看了她一眼,悠悠叹了口气。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然而他的声音,却比上一回更加轻柔了一些。

少女紧张不安,整个人处于防备的姿态。

白雨渐眸光微黯,他说:

“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她却摇了摇头,一步步后退,直到抵住了墙根,她说:

“你撕了我的书。”

“你还弄疼了我。”

她把手伸出。他看见她的手腕上有几道红痕,是他昨天用力握紧留下。

他也没有想到她的肌肤这样细嫩。

白雨渐抿了抿唇,没有话说。良久,他从怀里取出什么,递到她的面前。

“赔你。”他声音依旧冷淡,眼睛却看着她。

他手里是一本图册。

蓁蓁翻开一看,笑了。就算如今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白.痴加疯子,也不至于这般哄骗吧?

她把那本书举到他面前。

冷冷地问:“这是什么?”

白雨渐声音低沉,“你从前喜欢的。”

山水图册。

“从前喜欢?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知是在说书,还是说人。

“我如今,半点都不喜欢了。”

她说完,当着他的面,两手用力将那本图册从中间撕开。

纸片碎屑纷纷落下,她面容娇美,红唇微翘,笑意如同孩子一般纯真,蒙着泪膜的双眸中,分明闪着得意的光。

不亚于一种挑衅。

“白蓁蓁!”白雨渐像是绷到了极致的弓,终于到了释放的顶点。他额角青筋直跳,眸底怒火蔓延。

他蓦地逼近一步,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声线低沉:“我当初教你识文断字,不是让你看那些东西,学着怎么勾引男人的!”

“勾引男人”四个字,他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