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黑肤的青年, 带有亚洲人种特征的面部,乍一看会以为是混了黑色人种的血统,但仔细观察的话可以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是日本本土的矮黑人种后裔?
此外——
掌控这个国家的军阀头子去想不明的巨额资金, 与领头人性格完全不符的投资医药生物等目前宛若空中楼阁般的项目的行为,还有, 自称雇佣兵但从行事来看更像是特工并且接受过军警训练的景最后的行踪点……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是景的合作对象,还是调查对象?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
目光落在突兀出现的人身上的同时开始头脑风暴,少女的视线落在那个人身上, 素白的手下却看也不看敲下最后的回车键, 并同时开口:“——有兴趣合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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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的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波本正在擦拭酒杯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平淡地说道:“虽然已经调查出来了, 不过已经没什么用了——托姆斯将军已经倒台了呢。”
银发的男人从帽檐下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琴酒并不怎么插手其他人的任务,包括这个朗姆交给波本的任务,他只是略微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就将它转达给了波本, 之后就去忙他自己的任务去了:最近总感觉组织里混进了不止一只小虫子, 他必须在这些小虫子弄出更大的麻烦之前把它们找出来一一碾死。
这次会想起来也是朗姆那边让他过来问的:正如波本所说的, 和他们合作的托姆斯将军倒台了, 这意味着他们在这个国家里经营的人脉网几乎坍塌了大半,而在托姆斯将军倒台之前就接到任务调查在幕后和托姆斯将军作对的人是谁的波本自然就成了他们首要询问的对象。
——如果波本能够提前找出来那个幕后之人, 他们安排相关人员进行暗杀或者其他干扰手段, 托姆斯将军不至于会败这么惨,那么他们组织在这个国家费了十几年心血经营起来的人脉网也不止一次坍塌成现在这副模样。
琴酒会根据波本的回答来确定他的任务到底是失败还是没有成功——这两者的区别在于最后的惩罚会是坏还是更坏。
“唔,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明……”波本把擦干净的酒杯放回到原位, 单手支着下巴思索了几秒, 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具体情况说起来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没法说清楚,我会在之后的任务报告里详细写明的——总之,我调查到一半发现,一方面,那位托姆斯将军因为很不满意组织这个合作对象在某些项目上完全看不到光明未来的投资行为,私底下在接触其他军工项目并且非常有想要换合作对象的想法,另一方面,后来扳倒了托姆斯将军的势力朝我发起了‘临时合作’:合作干掉托姆斯将军,我们接收托姆斯将军的一半资金,他们接收剩下的一半以及这个国家。
“嗯,我是有试图谈判发展成长期合作关系,就像组织和托姆斯将军签订的合作关系那样,但是对方觉得‘跟藏在暗处的家伙合作也只是暂时的,除非你们准备好将全貌展示出来,否则,对于连最基本的情报认知都没有的对象,我们没有必要谈进一步合作。’……所以,谈判完全进行不下去,考虑到组织对付叛徒的手段,我个人认为托姆斯将军当时展示出来的一系列行为已经完全触及到叛变组织的红线了,因此,我答应了对方的合作。”
波本说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资金清算应该会在明天送过来,到时候还要找人去确认一下,琴酒,你有空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闲得能随时有空干这种事的人?”琴酒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不管,“我会安排几个人过来进行审计和财务工作的。”
组织能发展到这地步,专业的财会人员自然不会少,不同于其他成员,能够接触到组织的财务的,即使在组织内没有代号也没有涉及到高级代号人员的任务方面,这些人也是板上钉钉的“心腹”——任何一家公司的骨干成员,可以没有副总裁,但是绝对不能没有财务主管。
换成犯罪组织也是一样。
在波本表明是托姆斯将军先一步叛变之后,他的态度就有了不明显的变化——当然,如果在事后调查发现情况并不是像波本说的那样的话,到时候他会亲自处理波本。
“至于新上台的势力……我个人觉得合作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波本想了想,才道,“他们似乎非常讨厌藏在迷雾中的组织或者势力,而且好像也意识到了托姆斯将军最后的倒台有我的一份助力,觉得像这样的‘盟友’不值得信任——感觉上来说,比起执政者来,更像是一根筋的军人呢,有点难办啊。”
琴酒来找他自然不是单纯质问任务的,更多的还是了解这个在原先的“盟友”倒台之后上位的势力情况,这方面没什么值得特别处理的,波本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如果琴酒觉得之后还要再接触的话,他倒是很期待琴酒和那个小姑娘撞上的场景——他已经从景那边知道了,那天被他当面撞上窃取情报后还不慌不忙跟他交易的小姑娘,就是景之前提到过的疑似被拐卖到西欧这边的日裔小孩。
中东战场上前不久声名渐起的mimic新的主狙击手,未尝一败,因从未在战场上对敌人下死手,但所有和她对战过的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必然在战场上留下身体的一部分,在中东这个人命绞肉机里,重伤的下场还不如当场死去,也因此,这孩子在那些人的口中有了一个新的称呼,“虚伪的慈悲者”。
他也曾经这么认为,但在几次合作掰倒托姆斯将军的行动里才发现,那个孩子并不是什么虚伪的慈悲,她只是……
“虚伪?慈悲?把人打成残疾会让他们落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什么嘛……”尤记得那孩子听自己转述这些内容时毫不作伪的茫然表情,她甚至费解地把嘴里咬着的棒棒糖拿了出来,露出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的表情来,“生气?我没有啊,我不会对着他们生气,毕竟也不怪他们嘛——你看,他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眼睛也只能看到这样的土地,小孩子长大了除了帮那些毒贩子运送du品外没有其他出路,丢了手或者脚就无法活下去,所以怨恨让他们陷入这样的境地又无法解脱的我,这是他们的看法。
“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之外,小孩子长大还能做很多事,丢了手或者脚还能够安装义肢继续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唔,可能知道吧,但会觉得‘那样的世界不是我们可以奢望的’所以无视了。
“可我不是他们,我知道那些在这片土地之外理所当然应当存在的事情,就算我……唔,因为意外落到了这里,也没道理就这么让我抛弃掉十几年塑造成的三观,迅速和他们一起陷进这样的泥地里吧?
“他们不珍惜性命,不代表着我也要学着他们那样不珍惜性命啊——我可不想哪天回去之后都没勇气和我的朋友们一起继续玩。”
——她只是,将人的性命看的比那些人更加重要而已。
所以想要保持自己“干净的手”吗?
那个时候,他是这么问的。
“也不至于。”她舔了舔棒棒糖,有些漫不经心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舔毛的猫咪,“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不得不那么做’才能活下来的地步的话,我也是会杀人的,毕竟再怎么样,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嘛!要是连小命都丢了,什么能不能回家都是空想了不是么?
“只不过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局面,必须要我亲手夺走某个人的性命才能‘破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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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健全的法治社会下健康成长、但又不会死板地固守规则的孩子,会变通,会根据环境改变自己的成长方式,哪怕忽然从安全的平静的生活丢到了战场上,也迅速找到了可以活下来的方法。
从大人的角度来说,是一个成长得非常优秀的孩子。
再加上那手窃取情报的黑客能力……如果说身手是在被mimic救起之后由那些战场上的亡灵教导的,那黑客技术呢?
他决定等回去之后从这个方向调查看看。
任何一个自矜于技术的黑客都不会闭门造车——简单来说,不管是哪个,“技术在手天下我有什么国家数据库FBI情报库凡是有挑战的地方必须留个名不然对不起我这屠龙之术”的高傲(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中二)想法比比皆是。
所以,技术足够好的黑客基本上都在情报库里留了名。
当然,能不能抓到真身是另外一回事。
波本觉得这孩子的技术总不是一天之内速成的吧,总归有点成长轨迹,日本那边没消息的话就想办法调查一下东亚各国情报库吧。
特别是俄罗斯那边。
毕竟那地界的黑客是全世界都出了名的。
结束了和琴酒的会面,波本回到自己的住所,还没开门就察觉到了屋子里有人。
从门后透出来的饭菜的香味……他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啊,欢迎回来。”坐在小矮桌前正在伸筷子捞肉片的女孩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就又把脑袋转回去关注电磁锅里正在沸腾的汤水了。
波本:……为什么这家伙会在我家?
虽然这个疑似来路不明但是相当难对付的家伙突兀出现在他家,让他背脊都冒起了一层冷汗——这看起来温馨的家常画面反而加深了那种毛骨悚然感——但作为卧底在组织的优秀成员,波本第一时间把握住了疑惑和无力感间杂的情绪。
毕竟,对于“波本”来说,这个人算得上某种程度的盟友,她对“波本”的威胁度并不高。
并且为了取信对方,他也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的临时住所。
“不是说现在是盟友吗?是盟友的话吃顿饭也没什么吧。”女孩子吹了吹刚刚捞起的肉片,沾了点酱汁塞进嘴里,“而且苏格兰同意的。”
在她对面,代号苏格兰的男子苦笑了一声:“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总之,先过来吃饭吧。”
波本不相信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孩子,但他相信景的判断,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便走了过来在桌边落座:“你们哪里买的寿喜锅材料?”
“南边有个中超,在里面买到了很多火锅材料,还有酱油和糖,然后自己调的寿喜汁。”女孩子咽下嘴里的肉片,说道。
波本没再多说,拿起景递给他的筷子:“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吗?”
女孩没抬头,只是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卡放到桌上,然后继续专注她的饭菜。
波本有些奇怪,拿起那张卡片,在看清楚上面的花纹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忘了很多事情,这点你们知道的,这几天我在检查情况的时候发现了这张卡片,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是黄金之王非时院的信物——虽然我也不记得这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身上,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和非时院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所以我才能够拥有这样一张卡片。要是可以和非时院接触的话,大概可以知道更多。”
她说道,这还是最近她终于掌握了自己的空间能力之后想到“既然我能够控制空间,那我会不会弄个随身空间来放东西?”后尝试着开启类似空间。
结果真的被她给试出了这么个随身空间来。
伴随着空间开启和里面存放的一些东西,她多少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似乎是日中混血,出生是在种花家以至于新生儿疫苗都是在种花家打完之后才去的日本上幼稚园,父母已经不在了,自己有个监护人,以及还有个似乎非常难缠的亦师亦友存在。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忘了他绝对会各种耍手段让她签订不平等条约好“弥补我受伤的脆弱心灵”……这么幼稚的表现真的配得上“亦师”的标志吗?
损友还差不多。
她下意识地想道。
波本:“……”
为什么认定他们?就立场来说,他们作为组织的一员,和真正统帅着日本的御柱塔完全是处于对立面的,除非……难道说……
浮现出来的猜测让波本——降谷零的背脊被冷汗打透。
“不用一副身份暴露的样子,我们不是敌人。”咬着肉片把它咽下去了才开口说话的女孩表情平静,“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的话,你们有些受身动作太标准了——啊,当然不是说不好,只不过,作为‘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雇佣兵’,哪怕有机会得到那些散布在中东西欧各地的雇佣兵训练营的训练,因为最初接触这些的时候就是凭着在战场和生活中观察到所以自发运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正常来说,这样的雇佣兵应该有‘抹不去的个人习惯’,好坏另论,但习惯是存在的,也很少会有雇佣兵能够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更不要说有意识地纠正了,能做到那地步的可不会还在这样的低级地图打转,早就进高层了。而你们没有这方面的习惯——这是正规军的标志。
“当然,这是破绽之一,其他方面,你们已经有意识地纠正了口音,学习本地居民的说话习惯,混杂入其他几个战乱地区的发音习性,侧面表露了‘流转在各个战场上的雇佣兵’这一身份,但是……”她抬起手,挽起左胳膊的衣服,一直拉到最高,露出上臂,经久不见阳光白皙到近半透明的皮肤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疤,“疫苗疤也很容易暴露出问题来的哦——顺带一提我是在中国出生的,所以卡介苗也是在中国打的。”
波本和苏格兰同时沉默,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不同于在种花家出生后24小时内就会注射的卡介苗,因为只打一针所以一般只留一个疤,日本这边的卡介苗接种则是用一个带有九个针的“印章”“盖”在婴儿胳膊上,而且“盖”一次不够还要“盖”两次,之后伤口红肿流脓溃烂,成功接种卡介苗之后,胳膊上就会留下18个疤。
虽然有些人自我恢复能力强,在成长过程中这些疤痕会淡去甚至消失,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则属于皮肤修复能力不是特别强的,所以他们的胳膊上依然还留有这样的疫苗疤。
“因为类似这样的小小细节,让我感觉你们似乎不是很符合雇佣兵的人设,所以我就好奇调查了一下——毕竟我也要对和我合作的另一方负责嘛!”女孩漫不经心般说道,“然后就调查出了一些很有趣的事,从‘雇佣兵’的角度来说很别扭的部分,换成你们在那个地方的身份的话,就很合理了。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破绽呢?是事态太紧急了所以来不及做更多的伪装吗,但你们所属的那个跨国犯罪组织伪造的资料非常完善呢,却在你们身上出了这样的纰漏……你们是不是得罪了那个组织里给你们做伪装的人了?对方恐怕是位心眼大不了多少的美丽女性吧——啊,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所以可以把枪放下了,我还没吃饱呢,就算真的要送我上路,至少让我吃饱了免得做个饿死鬼吧?”
吃饱再上路,不要做饿死鬼——在种花家那边有这样的说法,这点也和她方才说的在种花家出生(似乎也在那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说法吻合……是故意的,还是在完善人设?
另外,关于伪装那一段,只凭那一点小细节就能推断出贝尔摩德和他们不对付?是在挑拨离间,还是……
波本面目冷静地注视着面前巍然不动顾自从电磁锅里捞白菜叶子的女孩,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把手里的枪放下。
但是并没有退出保险。
“是这样吗?真可怕啊,但敢这么挑明,是确认能够从我们两个的手里安然无恙离开吗?”他将冷沉的模样收了起来,露出了符合那张童颜的清爽笑容。
这家伙几句话之前,就把套在他们身上的两层马甲全给扒了:很显然,在“雇佣兵”身上察觉到异样之后,她就根据贝尔摩德为了报复他们而在伪装中露出的细小破绽追查到了他们在组织里的身份——截止到目前为止还算正常,他们作为那个组织里已经获得代号的高级成员,以组织的负责人身份与托姆斯将军接触,所以她能够查到这一层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但是,这个人竟然紧接着就查到了他们作为日本公安卧底组织的这一层马甲,这就让他们匪夷所思了。
难道就单凭只在见面时短暂的交手中暴露的格斗动作?
……要是这家伙是黑衣组织里负责审查的成员的话,他和景恐怕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而且这么毫无顾忌地挑明了……波本——降谷零不认为对方是有勇无谋。
“这个么……我觉得我们不是敌人。日本公安,和日本真正的掌权者黄金之王肯定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对吧?”她说道,看了一眼被放在桌角上的那张代表黄金之王势力非时院的信物,“我能够持有这个信物,不管我之前是什么身份,至少不会是你们的敌人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波本沉默了一会,默认了这个说法:“……难以置信你是一个失去了过去记忆的人。”
关于黄金之王才是日本背后真正的主人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普通民众可以知道的。
“我又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想起来的也不是很多。”闻言,女孩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比如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开锁——按照我想起来的那部分记忆,我明明是个乖乖上学的优等生啊,既不喜欢打架斗殴也不爱欺凌弱小更加不想以怪盗为目标,为什么会去学开锁这么旁门左道的东西?”
而且下至简单的弹舌锁,上到复杂至极需要黑客手段入侵的电子密码锁,竟然像是触发式记忆一样都有所涉猎并且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锁拦得住她。
顺带一提,她去窃取这个国家的军事机密最初目的之一是为了弄清楚当年驱逐安德烈他们部队的真相,目的之二就是想看看自己这手“开锁术”的上限在哪里。
现在看来,至少这个国家的情报库暂时还拦不住她。
……这上限真的匪夷所思,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和这个相比,只用“观察”就能够察觉到绝大多数人都会忽略过去的“违和”并且还能以看起来普通却极为有效的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情报的“行动力”和“话术”看起来都普通了不少,包括第一次拿到狙击枪就莫名有种熟悉感还能自发计算各种受力风向风速情况并与环境结合运算出正确的弹道轨道……不对这个也不普通啊!
哪家优等生要学这种特工一样的玩意啊!
还有她现在想起来的关于死屋之鼠情报库的进入方式和手段,以及对自己足够深刻的了解确定自己就算失忆也不会助纣为虐的三观坚定程度……
她想着想着心就沉了下去。
……自己不会是什么非时院派去卧底死屋之鼠甚至成功打入内部的007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