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都没有耽搁的将姜梨带回家后,孙秀云,也就是陈大娘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阿梨怎么样了?”披风裹在了姜梨身上,景睿旸淋了一路的雨,现在浑身后湿透了,身上的水珠滴落,很快便在他身下汇集了一滩水渍。
“姜姑娘只是感染了风寒,服了药便不碍事了。”
“嗯。”景睿旸点了点头,视线一直停留在姜梨的身上不曾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孙秀云:“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去煎药?
景睿旸眼中命令的意味太过明显,孙秀云差点就要转身去煎药了,但是看到景睿旸那从发丝上滴落到地上的水珠,孙秀云还是顶住了强大的压力开口道:
“殿下,姜姑娘这边我会照顾好她的,您都淋湿了,要不还是先沐浴更衣一番......”
景睿旸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扫了孙秀云一眼便回过头去。
景睿旸的性格并不算好,幼时便突逢大变的他从来不是个阳光温和的性子,尤其是在他彻底掌握住自己手里的势力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对他说出不字。
平日里的景睿旸话不多,性子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阴郁,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做他的属下对他那是又敬又惧。
孙秀云知道自家殿下这是在不满自家等人的办事能力,这会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留下一条干净的棉巾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床上的姜梨睡得极不安稳,因身子不适的缘故,她动的幅度大了一些,那本盖在她额间降温的脸帕一下子滑了下去。
景睿旸见状忙上前,想要重新将脸帕放回到姜梨的额间。
才刚伸出手,他便注意到了自己还在滴水的袖子。
“阿寺,拿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病来如山倒,这一场伤寒来得太快太凶,整整一晚姜梨都只感受到反复的冷热交替,身体上的不适,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脆弱不堪。
唯一让姜梨感到心安的便是一股极淡的墨香一直萦绕在她的身侧。
看着床榻上皱着眉头不停呓语的姜梨,景睿旸平日里鲜少有情绪波动,而现在他的脸上充斥一抹不容忽视的担忧。
给姜梨重新换了块敷在额间的脸帕,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殿下,药煎好了,让属下来为姜姑娘喂药吧。”孙秀云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
景睿旸扫过那一碗药味刺鼻的汤药,忍不住蹙眉。
他伸出手贴了贴碗壁,刚出药炉的汤药温度还未降下来,碗壁上还带着不可忽视的高温,感受到指尖细微的刺灼感,景睿旸直接将那碗汤药拿在手中说道:“你退下吧。”
“这......”孙秀云有些迟疑的朝躺在床榻上失去了意识的姜梨看了一眼。
自家殿下何等尊贵,他做得来喂药的事吗?
“还不退下?”
见孙秀云迟迟不肯退下,景睿旸凤目一扫,一个带着浓烈不满的语气词直接炸到了孙秀云的耳中。
“属下告退!”孙秀云身子一抖,慌忙行了个礼退下下去。
屋中只剩下了景睿旸和昏迷中的姜梨。
“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景睿旸叹息一声,声音中包含着心疼、后悔、无奈、以及淡淡的宠溺。
若是有熟悉他的下属在场,肯定都会大吃一惊,他们也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家殿下那永远清冷疏离的声线竟然能蕴含着如此多的情绪。
小心翼翼的将姜梨扶起靠在自家肩膀上,景睿旸端起汤药。
放置了一会后,汤药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但景睿旸还是不太放心,亲自尝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这才又取了个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了姜梨嘴边。
昏迷不醒的人,喝药只剩下了本能,黑乎乎的药汁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几乎是才喂进去,姜梨就直接给吐了出来。
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景睿旸取了条帕子,轻柔的为姜梨拭去唇边的药汁。
姜梨不喜欢吃苦,他一直都很清楚,但良药苦口,孙秀云是景睿旸身边医术最好的医女,她的医术虽不如胡熠,却也十分高明,虽然之前已经提醒过孙秀云姜梨怕苦,让她配药多注意一些,但是就算如此,药汁里还是带着难以让人忽略的苦涩。
景睿旸看着不肯配合喝药的姜梨叹了口气,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油纸包来。
这是他离开郡城的时候特意在一家糕点铺子里买的。
姜梨不喜欢吃太过甜腻的甜点,而那家糕点铺子里的甜点都是用上好的花蜜制成,味道清甜却不腻味,最适合姜梨的口味。
被油纸包包裹着的糕点取出来的时候已经碎了一些,不过还好没有浸到雨水。
景睿旸挑出一块大小适中的糕点,喂着姜梨吃了下去。
糕点的清甜冲淡了刚才药汁的古怪味道,姜梨紧抿着的嘴唇也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要再吃一块。
“已经吃了一块了,现在喝药好不好?”景睿旸低声哄着,又喂了姜梨一勺药汁。
这一次,也许是嘴里有了清甜糕点的缓冲,姜梨倒是没把药汁吐出来,反而很是配合的咽了下去。
孙秀云配的药果然药效惊人,才服完药,姜梨的状态就好了许多,不再有呓语,睡得也安稳了许多,就连额间的温度也降了下去。
见到姜梨的身体情况好转,景睿旸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周身也没有之前那股隐隐的压迫感了。
虽然姜梨的身体情况好了许多,但是景睿旸也丝毫不敢放松,他拒绝了孙秀云照顾姜梨的要求,坚持由他亲自照顾姜梨。
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昏黄的油灯下,一个俊美的男子一脸温柔的守着床榻上的女子。
女子额间用于降温的脸帕换了一条又一条,男子每次更换都很及时,脸上也丝毫不见不耐。
油灯已经熄灭,天色渐渐放亮。
下了一天一夜雨的东津镇也终于放晴。
沈钰今天起了个大早,其实,昨天听过姜梨一席对水患的分析已经提出治水的建议后,沈钰兴奋的一晚上没睡,满脑子想的都是姜梨提出的那些治水方案。
这天才刚蒙蒙亮,沈钰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跑到了姜梨家门前候着了。
昨天姜梨回去之后,沈钰特意留下了王里长,好好询问了一番姜梨的来历。
在王里长的嘴里,姜梨的父亲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绝对的隐士高人,而作为姜父独女的姜梨自然也是才华横溢,能说出那些让人拍案叫好的治水妙计也不足为奇。
也因王里长的夸赞,沈钰现在对姜梨好奇的不得了。
治水她有妙计,那其他方面呢,比如治国,她是不是也能说出一些能让自己耳目一新的计策呢?
难得的晴天,这也让沈钰有了好心情。
在这么一个偏僻的乡镇里,竟然能遇到姜梨这样的奇女子,沈钰现在早就没了被发配偏远乡镇的不甘,满心只想着能和姜梨共讨天文地理。
昂!
才来到姜梨家附近,一道清亮的鹰呖声从天上传来。
沈钰不由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神俊的猎鹰直直的从天而降,落入到了姜梨家的院子里。
见到那只看起来十分熟悉的猎鹰,沈钰的神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他应该没有看错吧?
刚才那只猎鹰,应该就是自家殿下的那只猎鹰--玄隼吧?
可是,殿下的猎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许只是一只长得比较相似的猎鹰?
就当沈钰诧异不已的时候,姜梨家隔壁那间宅院里,突然走出个彪形大汉。
那大汉步伐稳健,手上筋骨突出,步行之间,眼中精芒闪烁,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见到那大汉直接走进了姜梨家的院子,沈钰的脸上诧异之色更浓。
沈钰是谋士,可他也学过些武艺,虽然他的武艺在景睿旸的一众下属之间只能算是中下游,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眼力。
这位住在姜梨隔壁的大汉,一看就是个高手,一般家庭是绝对培养不出这样的人物,眼前这大汉身份绝不简单。
见到那大汉的瞬间,沈钰就警觉了起来。
那只飞入姜梨家的猎鹰还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家殿下的爱鹰,但是能养一只神俊的猎鹰,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到的。加上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大汉,而这一切,竟然都能和姜梨联系上,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姜梨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呢?
姜梨院子里。
在听到熟悉的鹰呖之后,景睿旸就知道这是东夷郡城那边有要事了。
若非是十万火急之事,自己的属下也不会动用猎鹰传信。
景睿旸为仍未苏醒的姜梨掖了掖被角,又为她换了一条干净的脸帕后,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景睿旸一出姜梨的房门,天上盘旋着的猎鹰便直直的落了下来。
抽出猎鹰腿上绑着的密信。
还未看完,景睿旸的脸上便是阴云密布。
刚进入姜梨院子里的陈全一下便看到了景睿旸那一张不善的脸。
再看他手臂上站着的猎鹰,陈全隐隐猜到了原因:“殿下,可是郡城那边出事了?”
“大临昨日借着雨幕,已经行进到了东夷二十里之外。”
昨日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这样的天气大大阻碍了斥候们的侦查能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大临的军队直接进入到了东夷二十里之内。
要知道,当初李祁正的军队便是驻扎在东夷十里之外,二十里,已经是一个安扎住营的距离了。
大临的军队已经到了,那留给东夷的平静的时间就不长了。
此时的景睿旸无比的感激姜梨,若不是她前不久给自己送来了水泥的配方,让东夷的城墙快速的修复好,不然现在面对大临军队,恐怕凶多吉少。
他本想再多待一会,可如今敌军兵临城下,自己必须尽快赶回郡城。
景睿旸的视线扫过院子里的陈寺、陈全、孙秀云开口道。
“你们三人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你们的使命便是好好保护好姜梨,昨日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属下知错!”
三人均单膝跪地,低头认错。
“好好照顾好她。”景睿旸深深的朝姜梨的屋子看了一眼。
隔着房门,景睿旸似乎能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姜梨气息平稳的睡着。
他很想亲自和姜梨告别,想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可是他没时间了。
“阿梨......”
一声为不可查的叹息之后,景睿旸一挥手,本站在他手臂上的猎鹰振翅飞起,接着,一道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最后在姜梨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宅院外。
沈钰目瞪口呆的看着从陈家院子里一跃而出的骏马。
马蹄似雪,额生白焰,这不就是自家殿下的爱马--夜雪吗?
夜雪,加上刚才从姜梨宅院中飞出的那只和玄隼极为相似的猎鹰,沈钰的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个一脸冷峻的高贵男子。
“殿......殿下?”沈钰还来不及细思自家殿下和姜梨的关系,就见到那本该在东夷郡城统领全城的殿下从姜梨的宅院里走了出来。
沈钰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只看着景睿旸快步从那宅院中走出,然后翻身骑到了夜雪身上。
景睿旸自然也是见到了沈钰,本是想直接回东夷,但想到目前沈钰是东津镇的乡大夫,景睿旸还是掉转马头,来到了沈钰面前。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沈钰的脸上早就没了时时刻刻都挂着的笑意,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也满是惊疑,他忍不住朝着景睿旸身后那间宅院看去,下一刻,景睿旸的警告便从上方传来。
“沈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很清楚,孤不希望你去查探什么你不该知道的事。”
沈钰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景睿旸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还是没能从今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对了,刚才殿下的话是提醒自己,闭紧嘴巴,别管不该管的事吧?
还好今天自己没带什么随从出门。
好一会儿,沈钰终于稳定了心神,他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宅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殿下怎么会和这里扯上关系?
姜梨?
姓姜?
父亲似乎又是个隐士高人?
沈钰伸出手支着下巴,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关键。
没多久,沈钰便见到刚才那个大汉从姜梨的宅院里走了出来。
他神情一敛,跟了上去。
“这位兄台,请留步。”
陈全回头一看,是一个一脸笑意的公子哥。
这个公子哥他见过,一早就在姜姑娘家附近徘徊,又嬉皮笑脸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莫不是打姜姑娘主意的登徒子?
陈全的警惕心一下子便提到了最高。
“这位兄台,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是自己人啊,我是沈钰,听过没有?”沈钰的脸上挂着他那亲和力极高的笑容,眼前的汉子虽然身材魁梧,但是看着便没什么心机,这样的人最容易套出话来。
“沈钰?”陈全迟疑的点了点头。
沈钰他知道,是自家殿下身边的一个谋士,早年一直在盛京,近期才回到东夷的。
陈全是暗卫出身,虽然他性子不像陈寺那样细腻,但是他对景睿旸身边的人都很熟悉。
沈钰他没怎么见过,但是根据他掌握的信息来看,沈钰外貌俊美,有一双桃花眼,为人和善。
陈全打量了一番沈钰,外貌确实和资料上的信息对得上。
“兄台不用这样怀疑的看着我,殿下派我来东津镇便是为了姜......姑娘,这段时间我们可是要一起共事的。”沈钰笑眯眯的说道。
虽然景睿旸是警告他了,但是自己看都看到了,和同样的知情人求证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
这要是不掌握姜姑娘的身份,万一自己做出了什么唐突之事该如何是好?
“既然你也是殿下派来保护姜姑娘的,那我们便是自家人。也别在外头站着了,走,到我家里去,我们好好聊聊。”
另一边。
景睿旸走后没多久,姜梨终于醒了过来。
孙秀云配的药里有助眠的效果,这一觉,姜梨睡得格外的久。
一觉醒来,屋内还残留了一股极淡的墨香味。
姜梨坐起身,身子还带着因伤寒而带来的酸痛,她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有些茫然的环顾着这一间自己熟悉的屋子。
她是怎么回来的?
吱嘎。
门被推开,孙秀云捧着一盆新打的水走了进来。
见到姜梨醒了,孙秀云惊喜不已:“杨家娘子,你可算是醒了,怎么样,身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大娘?”姜梨缓缓的将目光移到孙秀云身上。
孙秀云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墨香味,反而带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昨晚,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姜梨审视的打量着孙秀云问道。
孙秀云一下子被姜梨给问住了。
看姜梨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是殿下守了她一夜,也是,昨天殿下将她抱回来的时候她便是昏迷状态,自己配的药孙秀云自己知道,那药服下去后身子好得快,但是同样的,睡得时间也会很久,至少也要睡五六个时辰才够。
这样看来,姜梨是并不知道殿下来过的。
想起自家殿下一直隐瞒自己身份,甚至假死离开的举动,孙秀云果断承认:“是啊,杨家娘子,你真的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要不是昨天我家小二路过把你带回来,这大下雨天的,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姜梨只看着孙秀云的嘴巴开开合合,而她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耳中。
不是陈全,也不是陈大娘,把自己带回家中,并照顾了自己一夜的人绝不是他们。
姜梨依稀记得自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也记得有一个声线略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哄着自己喝药。
还记得自己唇齿间残留着的清甜糕点香气和苦涩的药味。
还有那股熟悉的墨香,那股带着丝冷意的墨香,只有一个人的身上才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试试能不能日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