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站口候着十几位出租车司机。
温絮和夏池厌一前一后走出来,司机们立马迎过去,热络地吆喝:“两位去哪?”
盛夏空气闷热,夏池厌半眯着眼睛,偏头朝她笑得阳光,指尖夹着身份证扬了扬:“走了,小姐姐。”
温絮在打车和坐公交之间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按妹妹回家的路线,跟一群陌生人挤公交。
她拉着行李箱,朝公交站牌方向走。
过了会,夏池厌跟了上来,和她一起等。
站牌处候车的人不少,夏池厌和温絮互相望着对方,异口同声:“你怎么不打车?”
“重温回忆。”夏池厌笑着问,“你呢?”
“省钱。”温絮诚实地说。
夏池厌稍微睁大了点眼睛,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上下扫她两眼,小少爷弯着眼笑,一副没心机的傻白甜模样:“你不像是缺钱的。”
温絮:“那像什么?”
夏池厌想起在高铁上看见她的第一眼。
靠窗的女生戴着鸭舌帽,黑色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脸。
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白皙瘦弱,安静坐那儿,就让人无法忽视。
夏池厌想了想:“像大明星。”
坐了两个半小时公交,倒了三次车,车门刚打开,夏池厌立马跑下去,脸色苍白,吐了两口酸水。
明雁镇到了。
温絮握着行李箱拉杆,目光慢慢扫过周遭环境。
“你不晕啊?”夏池厌弯腰撑着膝盖,额前黑发被冷汗浸湿,显得皮肤更加苍白,“你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发自内心佩服温絮。
一分钟不到,夏池厌呕了三次,乌黑眼睛逼出了泪水,看上去极为难受。
温絮担心他厥过去,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我经常坐这趟车。镇上连个酒店都没有,你来这里干嘛?”
“说了重温回忆啊。”夏池厌接过矿泉水,拧开,漱了漱口,睫毛湿漉漉的,“我以前来这里自杀过。”
温絮深深看了他一眼。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逐渐暗淡。
镇上的人不多,不到七点,街上就看不到行人。
“明雁镇只有一家宾馆,条件简陋,你找找吧。”温絮转过身,往家里方向走。
行李箱的四个轮子在柏油路上摩擦,噪音挺大。
夏池厌撑着膝盖,脑袋仍然有点晕,扭头看着温絮的背影。
走出十米的距离,温絮听见身后的少年喊了声:“喂。”
夏池厌直起身,拿着半瓶水,手背一擦嘴唇上的水渍,遥遥问她:“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走回去?”
温絮站住脚步,回头:“不然呢?这里叫不到车。”
“还得打个车?我靠,这么远?”夏池厌乌亮的眼睛动了动,毫无城府地问,“你家住村里啊?”
温絮看着他,没说话。
胃里依然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小少爷直犯恶心,神情萎靡,可怜兮兮还有点蔫吧。
看了他半晌,温絮突然说:“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罪吧?”
“你能受,我怎么就受不了?”夏池厌喝了口水,翘起唇角,“你还是女生呢。”
秀美少年笔直站着,像挺拔的小白杨。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拉过温絮粉色的行李箱,拽到自己跟前。
声音像黎明的骄阳,清脆利落。
“我送你回家吧。”
……
月亮从稀薄的云雾后冒出头,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撒了星光。
静谧的夜晚,绿竹轻轻摇曳。
“给我吧。”温絮戴上鸭舌帽,冲他伸手。
夏池厌松开行李箱,站在马路上,看温絮独自一人往前走。
月色朦胧,少女背影清瘦,纤细的胳膊在身侧晃荡。
长发迎风飘落,像坠入人间的小仙女。
“这地方还挺养人。”夏池厌收回目光,拿起快没电的手机,看了一眼。
腿沉得像负重二十斤,小少爷在地上蹲下来,累得眼皮子都不想抬一下。
温絮沿着记忆走回家,进了院子,放下行李箱,捏了捏酸痛的手臂。
察觉到院子里有人,她抬起头。
皎白月光下,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靠在椅子上,穿着白背心,拿着不孕不育机构发的广告扇子驱蚊。
温絮摘下后背的包,走过去:“奶奶,学校放假了。”
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冷着脸,絮絮叨叨嘀咕:“女娃念大学有啥用,不如早点嫁人,浪费那钱干啥。”
温絮看了眼愚昧的老太太,提着行李,回到妹妹的房间。
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脱落的白墙皮,简陋的木质床桌,顶上悬下一个白炽灯,桌腿边放着一个发旧的塑料暖壶。
妹妹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省吃俭用,吃了三年馒头咸菜,考上了省状元。
温絮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这样的环境,还是愣了一会儿。
“温絮,我好自卑。”少女难过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上大学之前,我其实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年年考第一名,拿奖学金,是老师的骄傲,同学眼中的学霸。
十六七岁的温絮,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
那时候的她,天真中带着一股执着的拼劲。
她从不觉得自己比谁差,闭塞落后的小县城,大家都一样,没什么见识。
“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那天,奶奶拿棍子打我,好疼。”温絮的声音带着委屈,“可我知道,女孩子一定要读书,考大学。”
“养父母不管我,奶奶晚上不允许我开灯,周末回家,我偷偷在被子里打着手电做题。”
乐观的她,从来都不觉得条件艰苦。
自从被亲生父母带回家,温絮一直以来的骄傲和自尊心碎了一地。
后知后觉意识到,之前的她活在了怎样的环境里。
原来女孩子是可以被宠成公主的。
原来女孩子的身体不脏,不用等家里的男人洗完澡,才能轮到她去洗。
原来生理期也可以很舒适。
为了省钱,早已习惯用廉价卫生巾的她,在温瓷眼里仿佛是个怪物。
温絮听得脑仁突突疼:“谁说你脏?”
少女沉默一会儿,小声说:“奶奶说,女孩子很脏。”
温絮心疼坏了,一遍遍安慰她:“宝贝,你不脏,脏的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千万别这么想,知道吗?”
少女悄悄点了点头。
“你的事,骆星衍知道多少?”温絮忽然想起了前男友。
妹妹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还是省状元,骆星衍既然主动追求她,说明妹妹也曾令他心动过。
“他听说了我原生家庭的情况。”少女陷入回忆,“好像从那以后,他就对我冷淡不少。”
“……同情男人是女孩不幸的开始。”温絮想摸摸她的头,“自揭伤疤渴望得到男朋友的同情和怜惜,那就是你傻了,宝贝。”
骆星衍可能不会嫌弃妹妹的家境。
但他不会对妄自菲薄的女孩子心动。
两人之间原生家庭的差距,大到三观认知、小到消费习惯,譬如对方生日送什么价位的礼物,都足以让妹妹产生自卑的情绪。
在爱情里势均力敌,关系才能长久。
一方小心翼翼卑微讨好,患得患失,另一方处在高位,自然觉得对方配不上自己。
……
深夜两点,温絮在硬板床上睁开眼,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她需要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才能保持理智,按捺住自厌自弃,不想活的念头。
黑暗中,少女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
静谧的夜晚,墨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虫子在草丛里鸣叫。
夏池厌坐在河边,卷起袖子撑着胳膊,仰头看着天空。
在光污染严重的大城市,很难见到清晰的星空。
噗通一声。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少女的头顶。
“别死。”温絮说,“别想死。”
“姐姐。”少女的声音染着哭腔,轻声啜泣,“对不起,我控制不了……”
温絮猛地冒出水面,换气,拼命往岸上游:“没事的。没事的温絮,你只是病了。原生家庭让你绝望,我们就逃好不好?”
“没人爱我,”少女轻声呢喃,鼻子发酸,“我好像,一直是一个人。”
“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谁说没人爱你?”温絮告诉她,“我爱你啊!我是命运派来爱你的!把眼泪擦擦,宝贝,你最该做的,就是爱你自己。”
情绪中的阴霾,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有些路,也只能一个人走。
是孤岛也没关系,我们做自己的救赎。
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温絮游回了岸边。
一整天没吃饭,她近乎脱力,突然听见“噗通”一声,有人跳了河。
温絮一惊,没看清是男是女,立刻折回去救人。
互相拉拽着对方上了岸,温絮浑身湿透,拧了拧头发上的水。
她看着同样狼狈的夏池厌,“你跑到这个落后的小地方,是来重温自杀的回忆?”
夏池厌被呛到,咳嗽着偏开头,乌黑发梢滴着水,沿着下巴滑落。
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此刻宛如孱弱的病秧子。
“我跳下去,是打算救你。”他真觉得冤,“你还踹我一脚,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温絮表情无辜:“我踹了吗?”
“踹了。”夏池厌咬着重音强调,“温絮,你个白眼狼,我好心帮你提行李,护送你回家,你扭头把我踹河里?”
温絮低头拧衣服上的水。
“别装死。”小少爷凑过来,挨着她蹲近了一点,肩挨着肩,揪住她泡湿的发尾,欠欠地拽了两下。
“我可知道你住哪儿,信不信我上你家……”
温絮抬眼:“去我家干嘛?”
“躺在地上装疯耍无赖。”夏池厌两眼弯弯,露出一颗小尖牙,“就说我是你对象,丢光你在你们村的脸。”
温絮:“……”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啪叽)
依然没存稿的我偷偷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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