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运输公司的分红◎

在邵小珊的询问中,孩子武军慢慢将事情的过程说了出来。

小孩子才六岁,并不懂事,遇到同伴落水,向第一个遇到的大人求救,并按照她所建议的去做,这很正常。

武军的母亲抬手狠狠地打他屁股,一边掉眼泪一边解释:“我也是急糊涂了,孩子过来找我,我以为渔场那边肯定会有大人救,所以就拖他到米粉店报信,我哪里知道他都没喊人啊……”

武军不敢哭,忍着痛,痛得狠了便尖叫起来:“我不敢了,妈!我不敢了!妈,我怕——”

声音急促而凄厉,旁边大人看不过眼,扯开武军的母亲,劝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你打他也于事无补,要教训回家关起门来打,莫在外面搞这一套,看把孩子给吓的。”

邵小珊拦住武军母亲不让她再打孩子,耐心地询问武军:“你认得那个阿姨吗?”

武军摇头。

“如果让你见到她,能认出来吗?”

武军重重点头。

“她多大年纪?长多高?胖还是瘦?穿什么衣裳?”

武军虽然只有六岁,却口齿伶俐,回答得很清楚:“是个年青的阿姨,个子和妈妈差不多高,不胖也不瘦,圆圆的脸,穿件浅蓝色的工作服。”

“是纱厂的工作服吗?”

“是的,我认得。”

按照武军的描述,这个刻意隐瞒玥玥落水消息,见死不救的女人是纱厂职工,二十到三十岁年纪,个子不高,圆脸,体型中等。

是谁?

林景信与邵小珊对视一眼,脑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范志英。

林满慧示意孙文姣把林清玥抱起,回家洗澡换衣,千万莫留下后遗症。留下林景信与邵小珊继续挖有用的信息,把这个见死不救、故意贻误救人时机的狠毒女人找出来。

邵小珊拉着武军的手,和他的妈妈商量:“能不能辛苦一下武军,跟我一起去认个人?”

武军的妈妈忙不叠地点头:“是我家伢子做错事,差点害死玥玥和小毛,你们只管让他做事,一定要找出那个害人精!”

林景信不敢置信,喃喃道:“会是她?她也是见过玥玥的,玥玥还喊过她阿姨,怎么就能忍心做下这样的事?”

邵小珊面若冰霜:“多少罪犯,都是一念成魔。范志英今天与我们见面时穿的就是纱厂的浅蓝色工作服,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去接中班。无意间走到渔场,看到玥玥落水,动了恶念,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说这些还早,我们也不过是怀疑,一切都等到武军指认之后再说吧。”

这两人本就是公安大学的学生,林景信还是军山派出所的在编人员,两个人带着武军一起先报了警,齐所长一听这事,立马让副所长老杨带着一名公安同志,五个人坐警车径直开往纱厂。

下午时分,警车开进厂区,顿时引来一堆人围观。

纱厂厂区机器轰鸣,噪声很大。刚一走进生产区,警车的警笛便被淹没在轰隆隆的声响之中。

林景信抱着武军走下车,问手中的小男孩:“让你指认坏人,敢不敢?”

武军被母亲那一通痛揍打怕了,眼神有些呆呆的,他看着林景信,悄悄问:“坏人会打我吗?”

邵小珊挥舞着手中拳头:“她做了坏事,心虚得很,肯定不敢打人。”

武军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她告诉我去找妈妈,就是坏人吗?她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她不像是坏人。”

林景信这才意识到自己高估了孩子对这件事情的理解,耐心地对他说:“她是大人,她知道玥玥和小毛落水了,对不对?”

“嗯!”武军重重点头。

“可是玥玥、小毛是谁救起来的?”

“是胡伯伯。”

“对,是胡伯伯发现人溺水,跳下塘救了起来。那么,让你去找妈妈的那个阿姨呢?”

武军似乎有点明白了:“那个阿姨没有救人,她跑了。”

林景信道:“见死不救,是不是坏人?”

武军这回终于挺起了小胸膛,大声道:“那个阿姨是个坏人,让公安把她抓起来!”

杨副所长与纱厂办公室治安科的同志对接好,按照林景信提供的情况,一起来到范志英的工作车间。

范志英今天上的是下午班,四点钟交班,现在正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围裙全神贯注站在机器旁操作。身边似乎有人来来往往,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手指头、头发、衣服若是绞进这机器里,要的可是命咧。

直到有人拍打她的肩膀,范志英这才直起腰,转头望向来人。

是车间小组长万大姐。万大姐面容严肃,眼中意味深长,看得范志英莫名紧张,她大声道:“万大姐,什么事?”

机器声音太响,车间里说话都得用力喊,不然根本就听不见。久而久之,这里的工人都是大嗓门。

万大姐扯过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外面有人找你,我先帮你顶班。”

范志英心一跳,咬着唇,转过脸望向车间大门,隐隐约约看到那里站着两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同志。

脚下似乎灌了铅,根本就抬不起来。范志英这一刻头皮一炸,平生第一次产生这么惶恐的感觉: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只是,我只是……转身离开了而已。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万大姐在一旁催促。

眼看着躲不过去,范志英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向门口走去。

她刚一出来,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额前。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在耳边响起:“就是她!就是这个阿姨!”

这一刹那,范志英紧张得一颗心缩成了一团。

不等公安靠近,范志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努力撑住,嘴里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林景信与邵小珊走到她跟前,眼中闪着寒光:“为什么见死不救?你不知道那是两条鲜活的人命吗?”

范志英摇头看着林景信,面色煞白:“我,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抓我?孩子溺水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凫水,这能怪我吗?”

林景信的眼中满是愤怒:“你不会凫水,难道不会呼救吗?你指挥一个正在呼救的孩子回家喊妈妈,自己却偷偷溜走,这就是谋杀!心肠歹毒至极!”

范志英原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随意和孩子说了几句,不会有人在意。小孩子中午贪玩溺水,不救而亡,家属肯定会把怒火撒在武军这一个幸存者身上。就算孩子说是自己唆使,但谁会相信?都会以为是小孩子为了推卸责任胡乱扯出来的一个人。

再说,军山农场那么大,哪里就找得到自己?

偏偏,她遇上刑侦技术过硬的邵小珊,遇上心细如发的林景信,再加上林满慧水系异能晋级,救下两个差点溺亡的孩子,所有的悲剧都没有发生,大家这才能够平心静气地处理事务。

东窗事发,无可抵赖。

公安同志上前将她带上警车,林景信与邵小珊抱着武军站在车门旁边,一群人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纺纱车间的范志英怎么被带走了?”

“听说她见死不救,害两个六岁的小孩子淹死。”

“见死不救也要抓起来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刚才那个年青说她是谋杀……既然公安把她带走,肯定是有原因的。”

“唉!她平实看着老实本分,也不像是个坏人啊。”

范志英眼神呆滞地坐在车里,看到林景信与邵小珊并肩而立,男的英挺女的秀美,眉宇间正气凛然,当真是一对璧人。

她被这一幕刺激到,从车里探出头来,大声喊道:“邵小珊,玥玥是因为你死的,是你害死了她!你骂我枉做小人、骂我虚伪,凭什么?我老老实实一辈子,从来没有人骂过我,这回索性做一回小人……害死小玥玥,都是你的错!”

林景信没想到范志英这人都被抓起来了还不忘恶心人,他踏前一步,挡在邵小珊面前,大声道:“谁说玥玥死了?两个孩子都被人救起来了!”

范志英颓然坐回椅中,失神地看向窗外,嘴里喃喃道:“没有死,没有死?”

她挣扎着跳下车,一直冲到林景信面前,哀求道:“人没死,你们抓我做什么?我只是路过,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我们以前是邻居、又是高中同学,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林景信恨她差点害死玥玥,眼睛里怒火迸射,声音从牙缝里透出来:“滚!”

邵小珊怒极,抱着武军,抬腿就是一下。

“扑通!”范志英摔倒在地,哀哀呼痛。

邵小珊厉声喝斥:“心术不正的小人、见死不救的恶人,无半分慈悲之心,你这样的人也配说老老实实一辈子?”

老杨从车上跳下,一把拎起范志英,怒喝一声:“搞什么名堂,你给我老实点!有没有罪,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你再闹我先把你铐起来!”

除了正在车间忙碌的人,纱厂职工都被这番吵闹吸引了过来。看到平时总是闷头做事的范志英被公安干警带走,都十分诧异,窃窃私语起来。

纱厂的女工多,大都做了母亲,听到治安科的同志把事情经过一说,个个义愤填膺。

“啐!真不要脸,看到孩子落水都不救!”

“不会水,难道不会开口喊人吗?她也快三十的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是的呢,你听她还不服气,说是因为林景信的对象骂过她,所以她故意要害人。”

“这样的败类,是我们纱厂的耻辱,就应该抓起来,让她吃牢饭!”

“小孩子没死,她好像还挺失望?啧啧啧,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心肠这么狠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唉哟~去年我还给她介绍对象咧,幸好对方嫌她长得丑,她嫌别个长得矮,最后没有成,不然我这个媒人要被骂死。”

同事们的议论,如潮水一般把范志英淹没,让她喘不上气来。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唾沫星子淹死人”,深深的懊悔从心底涌出。

——遇到林景信和邵小珊,被骂得面红耳赤,心中妒火中烧,胡乱转悠,无意间看到渔场玥玥落水,恶念顿生。怎么就以为做了那样的事情,不会被人发现呢?

——为什么脑子抽了要做下这样的事?前途尽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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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林景信与邵小珊回到家,已近黄昏。

淡金色的光芒洒在门前的梨树上,树上结的黄绿色雪花梨个个有拳头大小。从连脊房那里移栽过来的四棵桔子树,花落结果,小小的桔子悄悄藏在枝叶之间,需仔细寻找才能发现。

纷杂惶然的一天过去,家依然宁静而详和。

玥玥溺水苏醒,洗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喝过姜汤之后整个人有点萎靡不振,缩在大嫂孙文姣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众人,不笑不说话。

孙文姣心疼得直掉眼泪,但也没有办法,只得一直抱着孩子不撒手,一边拍着后背一边柔声安慰着:“没事啊,没事,妈妈在,妈妈一直陪着你呢。”

林景信满怀歉意地把事情经过一说,林家人都愤怒不已。

林景严一跳三尺高:“真是丑人多作怪!这姓范的丑女人竟敢害我家玥玥!”

林景仁咬牙骂:“把这恶毒的女人关进监狱,好好劳动改造!”

林满慧也没有想到害人精竟然是以前的邻居、看着老实的范志英。这次若不是老胡及时把玥玥捞上来,再加上自己有异能……神仙也难救。

孙文姣腾出一只手,紧紧抓着邵小珊,泪眼婆娑地说着感谢的话:“幸好有你,如果不是你心细多问了几句,恐怕我们都以为是武军那孩子吓慌了神。真是谢谢你,谢谢!”

邵小珊不敢居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不是我先前说话刺激到范志英,恐怕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我牵累了玥玥,才招来今天这场意外,对不起。”

林景智通人情,面对这个未来的二弟媳妇道歉,忙道:“这哪里能够怪你。范志英心术不正,因爱生恨,不是今天下手,恐怕也会有明天、后天,现在及时暴露,也许是件好事。”

看到缩在妈妈怀里一声不吭的玥玥,林景信感觉心口似乎有细针扎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抬手轻轻抚过玥玥头顶,安慰道:“玥玥不怕啊,已经没事了。是二叔没有处理好人际关系,拖累到你,二叔向你道歉。”

谁能想到年少时的一朵烂桃花,竟然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殃及下一辈。

林清玥懞懞懂懂地抬起眼睛,眸子里水汽晕染开来,看着可怜兮兮:“玥玥,害怕。”

林满慧倒了一杯木系异能水,递到玥玥跟前,眼神鼓励:“来,喝点水。”

听到“水”字,再看到杯中荡漾的波纹,林清玥吓得仓皇失色,转过脸环抱着母亲,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水——”

林满慧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

林景智看到女儿这幅模样,真是既心疼,又愤怒,半天跺脚骂道:“我说过,不许玩水、不许玩水!为什么总是不听话?这一回是你小姑救了你,下一回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他和孙文姣只有玥玥这一个孩子,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就喘不上气来。

林清玥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悄悄啜泣着,小孩子差点溺水而亡,那一份恐惧感让她透不过气来,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一时之间,屋里充满悲伤。

林满慧收回手,自己将杯口水一饮而尽,若有所思地看着哀哀哭泣的玥玥,没有说话。

过得几日,林满慧抱着惊魂未定的玥玥,柔声问道:“玥玥是不是喜欢水,所以才会到鱼塘去玩?”

玥玥点点头,又摇摇头,嘴巴一扁:“我不敢……”

林满慧微笑道:“不怕。越是害怕,我们越要敢于面对。只要学会游泳,你就再也不怕水了。”

玥玥拼命摇头:“不游泳,不玩水,爸爸会骂!”

林满慧左手抱人,右手轻轻抚摸着玥玥的头顶,木系异能自指尖涌出,努力抚慰这个受了惊吓、心有余悸的孩子。

“水并不可怕,只要能够控制住,它能成为我们的朋友,知道吗?”

在清凉的薄荷清香之中,玥玥的慌乱感渐渐消散,眼睛中重新绽放出天真的亮光,一颗心重新雀跃起来:“水,也可以,当朋友吗?”

林满慧点点头,眼眸间闪着明亮的光芒。这一抹璀璨的光芒宛如清晨初升的太阳,给了玥玥温暖与勇气。

玥玥伸出手,坚定地指着八大家中央的地坪,那里有一个洗衣的水池:“水,不怕!”

林满慧带着玥玥在水池边玩水,水流在她手中幻化出各种形状,水滴答答、细流涓涓、喷泉冽冽、水流哗哗……

玥玥渐渐放下那份紧张,欢喜地尖叫起来:“好玩,还要,还要。”

林满慧放下功课,带着小玥玥玩了一天的水,终于让小家伙不再害怕水,又恢复往日的活泼,咯咯咯地笑着、跳着,孙文姣这才放下心来。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平静几天,林家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林景智经过女儿溺水一事之后,心有余悸的他更加严格约束林清玥,给她布置了不少学前的作业,毕竟今年九月,她就要上小学了。

学拼音、练写字、学数学,每天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就怕她跑出去又出意外。除了和自家人一起出门,不管哪个小朋友找都不允许出去玩。

约束了几天,林清玥很气闷,撅着小嘴对林满慧说:“姑姑,带我出去玩吧?我已经练完了字、写了算术题,还背好了爸爸写在门板后面的唐诗。”

林满慧点点头,背上一个背包,牵上她的小手,笑得有些神秘:“走,姑姑带你出去玩。”

姑侄二人和孙文姣打过招呼,就这么出了门。

等到下午两人回到家,孙文姣看女儿换了身衣服,头发带着丝水汽,露在外面的胳膊、腿都是晒过的痕迹,眼中满是欢腾雀跃,心中一跳,犹疑地问:“你们到哪里玩去了?”

林满慧也没瞒她,坦然地说:“我带她到采菱湖玩水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刚踏入堂屋的林景智听到,他怒不可遏,大声喝斥道:“林,满,慧!你好大的胆子,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玥玥玩水,你竟然带她到湖边去?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似乎有什么卡住他的喉咙,林景智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满慧看着眼前这个关心则乱的大哥,温声道:“大哥,我是玥玥的姑姑,我有分寸呢。”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忙碌了一天的林景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吼一声:“你懂什么?你有什么分寸!当年爸爸就是因为下湖捞螺蛳得了血吸虫病,得了肝硬化,后来再一劳累……我不准你们下湖、不准你们下湖,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父母离世,是林景智心中永远的痛。

在他的思想逻辑里,父亲死于肝癌,根源是下水得了血吸虫病,所以他严令家中弟弟妹妹不许靠近采菱湖。

这一回,唯一的女儿差点溺水而亡,眼睁睁看着她躺在草地上一丝气都没有,差点失去亲人的恐惧让他最近天天做恶梦。

明明嘱咐过,不许下水、不许下水,林满慧竟然公然和他做对,又急又气的他眼眶发红,眼镜片上蒙上一层雾气。

林景智回到农场也不过三年,林满慧早已忘记大哥的这个规定。

血吸虫病是一种地方性寄生虫病,建国前曾在长江流域盛行,主要传播途径就是水边钉螺。要是感染血吸虫病,个个肚大如鼓,人称“大肚子病”,死亡率很高。

林景智的声音几度哽咽:“我听爸说过,他有一回下湖游泳,起来的时候浑身发痒,肯定就是那个时候感染的。如果不是新中国建立后,国家大规模防治,免费治疗血吸虫病,爸可能早就死,哪里还能有我们六兄妹。

可是,就因为血吸虫病的影响,爸的肝脏一直不好。先是体检得了肝硬化,爸也不重视,照样忙工作,到后来转成肝癌,迅速恶化。爸是怎么死的,你们知道不知道?”

林景智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第一次见到大哥落泪,林满慧的脚就像是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抬头直直地看着大哥,手脚渐渐有些冰凉。

带着林清玥熟悉水,下湖感受水的存在,她有水系异能不怕出问题,她的用意是好的。可是大哥是玥玥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有水系异能,他会担忧、害怕,他承受不起失去女儿的痛苦。

是自己太过激进,没有考虑到大哥、大嫂的心情。林满慧眼帘低垂,看着脚尖,虽说没有掉泪,但心里也不好受。

住在隔壁的林景信、林景勇、林景严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看到一向刚硬的大哥掉眼泪,吓得个个目瞪口呆,话都不敢说。

“爸是活生生痛死的!痛死的!你们都小,没有见到爸临死前的样子。爸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痛得在床上打滚,嘴唇都咬得稀烂……”

林满慧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已经过去了。”

林景智捶打着胸口,大声道:“过不去!在我这里一直都过不去!”他抬起手指着弟弟、妹妹,“不许靠近采菱湖,你们听到了没有?”

林景严反应最快,立马点头:“大哥你莫难过,我们都听话。”

玥玥吓得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呜呜呜……爸爸对不起,我再也不去湖边玩了。”

孙文姣走过来,将林景智的双手捏在手心,眼中满是怜惜:“林老师,你莫难过,以后大家都不去湖边就是了,放心放心,我们都能活得长长久久。”

在妻子温柔的安抚之下,林景智渐渐恢复理智,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板着脸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

“采菱湖,不许去,听到了没?”

林景严点头:“好!”

其余几个都齐声回答:“好。”

只有林满慧没有吭声,她还沉浸在愧疚之中无法自拔。

偏偏林景信当老师当惯了,在课堂上问一句:“听懂了吗?”底下一群孩子不管懂没懂都会大声回:“听懂了——”

这么多弟弟妹妹个个都说好,就林满慧一个人不说话,眼睛里还透着股倔强,林景智顿时来了脾气。

“林满慧!你听到了没有?”他抬起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林满慧,声音变得十分严肃,眼镜片后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老师的权威感。

林满慧平生最恨这样的目光。

“腾”地一声,火气就冒了出来。

她上前一步,与林景智目光相对,提高音量:“你跟我吼什么吼?我是你的学生吗?你站在这里跟我耍什么家长威风!”

第一次遇到小妹发威,林景智一时之间愣住了。

面对这个自己关心得很少的林满慧,他是心虚的。除了每个月十块钱,他既没为她煮过一顿饭、也没给她洗过一件衣裳,就连小时候的学习,他也从来没有过问。现在摆家长的谱,底气不足。

林满慧双目微眯,眸子里闪着不服输的光芒:“因为爸爸得过血吸虫病,就不允许所有人去湖边;因为妈妈难产而亡,就不肯生小孩。林景智!你就这点出息吗?”

林景智被小妹直呼其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林满慧,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

孙文姣冲林景严使了个眼色,林景严忙上前拉着林满慧的胳膊往外走:“莫吵莫吵,赶紧回家吃饭去,四哥做好了晚饭咧。”

林满慧也是脾气来了不由人的主儿,双手向外一振,顿时甩开林景严。

她冷哼一声,盯着林景智:“你还是语文老师呢,因噎废食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懂不懂?”

林景智比林满慧大了足足二十一岁,当老大当惯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小妹教训,怒极反笑:“好好好!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

既然要吵架,那就索性把话说个痛快。

林满慧道:“玥玥溺水,大家都害怕,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胆战心惊咧。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不许玩水、不许靠近水吗?大哥,我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并不多,我们应该迎难而上,熟悉水、驾驭水。”

林景智想说话辩解,却被林满慧抬手打断。

“小孩子天□□水,你强行约束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带着玥玥在采菱湖,她有多么开心。我水性很好,一直在旁边陪着确保安全。玥玥很快就掌握了游泳的要诀,以后再也不怕水了,是不是?”

玥玥原本被父亲吓得哇哇哭,可是看到姑姑一点也不畏惧权威,与父亲正面对抗,顿时双目炯炯,牵着姑姑的衣角,勇敢地站着。

听到姑姑的问话,她挺起小胸脯,脸蛋红扑扑,响亮而清脆地回答道:“是的!玥玥现在不怕水了。姑姑游泳好厉害,她在湖里就像一条鱼一样,水就在我身边游荡,可是不敢欺负我。”

林满慧嘴角向上翘起,脸颊梨涡浅浅。有水系异能在手,采菱湖就像是她的后花园。整个人被水包裹,湖里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教玥玥游泳,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惊世骇俗,林满慧真想把采菱湖里最大的鱼给抓起来炖汤喝。

当老师这么多年,林景智向来都是教训人、讲道理的那个人,没想到今天却被小妹教训。

林景智后退半步,扶着桌子坐下,刚才的气势已经萎靡。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你长大了,又这么优秀,大哥我,管不了你了。”

林满慧也放平和了态度:“大哥,你总告诉我们人人平等。咱们家父母不在,兄弟姐妹就得互相尊重,谈不上谁管谁。我们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是不是?”

孙文姣扑哧一笑,将林满慧推着往外走:“好了好了,小妹以理服人,我们家林老师以德服人,各吃各的饭去吧。”

一场争吵就此停歇。

结果是:林景智认了输。

解除不允许靠近湖边的禁令,允许林清玥在有大人陪同下学习凫水。事后林景智悄悄对孙文姣说:“满慧有思想,能够独立思考,比我强咧。”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豪感。

孙文姣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林景智的额头悄悄说:“小妹以前被那个赵志红欺负,所以她最恨人家用手指头戳她,你呀你呀,以前莫在家里摆老师的谱,听到没?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咧。”

过得几日,米粉店来了一位熟人。

楚寒依然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眼中带着一丝疲惫。

看看时间还早,闻到米粉店里浓浓的大骨头汤香味,楚寒扬声道:“林老板,来碗炒码粉,三两,加鸡蛋。”

林景严听到是楚寒的声音,欢喜地走出来打招呼:“楚队长,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楚寒坐在桌边,从筷笼中取出一双,夹了根酸萝卜放入嘴里,边嚼边点头,很随意地问林景严:“放假了?没去实习?”

林景严莫名有些紧张:“没,没去。”

楚寒瞟了他一眼,哑然失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师。”

林景严继续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实习?”

楚寒点了点头:“你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将来总得与老外打交道。暑期时间长,京都贸易公司也不少,你可以去试试。”

林景严连连点头,林满慧在一旁听得明白,取了个干净搪瓷茶缸,从大陶壶里倒出杯凉茶,递到楚寒手中:“天热,请喝茶。”

楚寒接过茶,入手清凉,低头见汤色微红,淡淡的茶香萦绕鼻端。他喝了一口,趁着林景严进厨房端米粉之时,轻声道:“分红下来了,等下给你。”

林满慧正想说什么,林景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米粉走了出来。排骨汤底、青椒肉丝炒码,再浇上一瓢林景勇最近开发出来的酸辣浓汤汁,面上盖一个煎得裙边枯枯的荷包蛋,真是开胃营养又美味。

楚寒接过米粉便开始专注地吃了起来,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林满慧眼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翅膀扑闪扑闪,一双明眸深如寒潭。楚寒躲着林景严跟她说这番话,似乎颇有深意?

一直到吃完米粉,楚寒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快速交到她手里。

林满慧接过,转身走进自己的东厢房,从信封里取出来一个淡绿色的存折。打开存折,发现这是个以自己名字开的活期储蓄账户,里面的金额竟然有一万元。

这么多钱!

上次给了楚寒一盆兰花,楚寒顺利办下公路运输的相关手续,拉了个运输公司出来跑长途。他承诺过给10%的干股,没想到如此雷厉风行。

运输公司才开张两个月,就能赚这么多?两个月一万,岂不是一年就有六万?这可是一笔巨款!

收好存折,林满慧深呼吸,努力压住内心那一份欢喜雀跃。

再走出屋,林满慧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她冲楚寒微微一笑:“多谢!”林景严在一旁好奇地问:“谢什么?”

林满慧瞪了他一眼:“你管得真多!”

林景严跳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是关心你。”兄妹俩打闹了一番,有客人喊着收钱林景严才走过去招呼。

楚寒站起身,林满慧站在门口相送。

林满慧笑靥如花:“楚老板,财源滚滚呐~”一成干股,我这算是躺赢。

楚寒原本走出两步,听到她这略带点调皮的祝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夏日的风吹过,带着丝热气,拂起林满慧额前微卷的头发。眼前这个少女,为了五哥抡起书包打架、为了三哥帮忙开了这家米粉店、为了二哥送出三个人情……她一直在为哥哥们付出。

希望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楚寒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感动,轻声道:“林满慧,现在哥哥们的生活都已走上正轨,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人生怎么过了。”

自己的人生?林满慧忽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