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萝婵不说话, 钟峰便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个本子,道:“在下为夫人做的这些诗,夫人也忘了吗?”
萝婵索性跟他说个明白, 非常直白地道:“你诗瘾犯起来, 一天能写八首。你一年别说写一本, 就算写八百本,那也是你自我愉悦,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你送给我的吃食, 我记在心里, 今日就用银子抵了, 算是两清。”
萝婵唤双梅拿钱袋过来, 她来了浮生坛, 就没花过一分钱,倒是栾槿按照他的薪资标准,会月月给她银子, 她的小金库充裕得很。
钟峰万万没想到,他自我感动的一片真心,在萝婵的眼里根本连鸡腿都算不上。
萝婵算了算, 算上这些年的利息,将两个银元宝放在了桌子上,启唇道:“拿上这些银子, 快下山吧, 天黑了就好下雪了。”
钟峰抬起泪眼:“你可是在关心我?”
一个人能自作多情到这种份上, 也算是一种本领了。
萝婵便只能再给他浇一盆凉水,让他醒得彻底一点:“你要是死在山路上, 回头坛生还得收尸, 你知道大冬天收尸多折腾人吗?就算想把你埋地里, 地面都冻得撬不开。”
钟峰倏地就不动了,他死死地盯着萝婵,那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恨意,似是恼羞成怒了。
萝婵微微抬手,院子里的坛生们便将手放在了剑鞘上,只待萝婵一声令下,他们就动手。
钟峰入戏太深,完全忘了他现在脚踩的是浮生坛的地界。
他夸张地往后一仰头,悲凉地大笑起来:“可笑我痴人做梦,还想着哪天你若落难,我就带你远走高飞……这些年的心意,居然在你眼里一文……”
还没等他说完,屋外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来人身披黑色皮裘,高大的身躯就似一座高山,他双眸带着屋外的寒意,盯着钟峰道:“你们萝家家主,是听不懂本座的话吗?”
见到久日未见的栾槿,萝婵先是一愣,随即就扬起了笑容。
话说栾槿紧赶慢赶,见离浮生坛近了,便将事情交代给了明图,他先一个人飞了回来。
寒风凛冽,落雪飘摇,很快就染白了他的皮草与鬓发,在这种天气下用轻功,绝不是个好滋味。
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萝婵,栾槿便抖了抖雪,心里都暖了起来。
结果迎接他的不是萝婵的嘘寒问暖,而是一个想带她“远走高飞”的萝家人。
本来他就被冻得够呛,再听到钟峰的话,整个人瞬间犹如行走的冰山,寒气四溢,杀意凛冽。
萝婵快步迎上去,用手帕将他头顶和肩膀的雪拍掉,栾槿气色还好,就是风餐露宿了几夜,略显憔悴,刀削似的脸庞越显凌厉,下颌生了胡茬,带着一股野性。
“双梅,把汤婆子拿过来,再泡壶热茶。”
栾槿低头看她,萝婵围着他忙来忙去,完全忽略掉了一旁的钟峰。
栾槿怎么看也看不够,还想将萝婵抱起来温存一番,可惜屋子里有个不速之客,扰了他的雅兴。
“天气这么冷,你不会是迎着风吹回来的吧?”
萝婵握了握他的大掌,果然冷冰冰的,就像个冰坨子。
栾槿有太多话想跟她说,看了她半晌,憋出了一句:“本座回来了,你可欢喜?”
萝婵笑着道:“我的表情还不够明显吗?”
气氛正好,栾槿摸了摸她深棕色的长发,才扭过头,扫了眼噤若寒蝉的钟峰。
栾槿垂首,额头抵着萝婵道:“你先回房。”
有些事,他不想当着萝婵的面做。
萝婵依言进了里屋,让双梅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进去叫她。
钟峰此时彻底从表演当中醒来了,想起了他在哪,他是谁,以及他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手里握了数不清的人命。
他以为萝婵见到了栾槿会恭恭敬敬,谁知常年对他冷脸的萝婵忽然就像化了一样,不但没有恭敬,还肆意的与魔教头子撒娇,甚至敢伸手去拍他的头顶。
“圣主大人,在下,在下钟峰,是萝家的远方亲戚。”
钟峰想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可在极有气势的栾槿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浓浓的悔意。
栾槿掀起眼皮道:“你们萝家人,是不是把本座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栾槿派人监视过萝家,自然也知道这个总给萝婵献殷勤的表哥。要是一般人看到妻子与一同长大的表哥见面,估计都得引起点不必要的误会。
但栾槿可不会误会,萝婵拒绝得非常明确,就差让坛生把钟峰给抬出去了。
“不敢不敢,在下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栾夫人。”钟峰双手做礼,微微弯下腰身。
栾槿扫了眼钟峰方才掏出来的诗集上,右手一抓,书就到了他的手上。
钟峰当时就是心口一凉,只觉得大难要临头了。
栾槿翻开本子,第一页,就是钟峰给萝婵画的一副小相,钟峰诗词了得,但画工确实一般,没画出萝婵的半分风采。
“滋啦”一声,栾槿直接就把这页撕了,向后翻了翻,后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情诗,每一页都寄托着钟峰这些年对萝婵的“无果”情谊。
托着本子的大掌微收,白皙的手背上迅速鼓起了数条青筋。
栾槿眼睛未离书本,淡漠地掀起薄唇:“你好大的胆子。”
钟峰反射性地一抖,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那,那些都是,夫人,未、未嫁人的时候,在下写的。夫人嫁给圣主后,在下再未写过只言片语。”
钟峰确实不是个汉子,他所谓的远走高飞,就是等着萝婵落难,他好逼她就范,将她做小。
用卑鄙无耻,都难以形容他的小人行径。
栾槿右手一收,内力从掌心升腾而起,瞬间将书本化成了纸屑。
他觑着钟峰道:“未出嫁前?你以为凭这句话,就能让本座饶了你?”
错,大错特错。
在萝婵的问题上,栾槿的心眼窄得很。还好钟峰没成功,要是成功了,他娘子不就没了吗?
钟峰连连认错道:“是在下的不是,请圣主息怒,在下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写这些糊涂东西了。”
栾槿微微仰首,轻描淡写地道:“在名门正派,你们讲究的是事留一线,人命为大。可你既然来了浮生坛,在本座这,做错了事,就要用命来偿。”
钟峰怔怔地愣了一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饶道:“圣主,在下真的错了,再不会来贵地了,您就饶了在下这一次吧。”
栾槿微垂首,觑着他道:“外面天寒地冻,尸体能保存得长久,就算将你的尸首送回萝家,至少让能他们看到你最后一眼,不至于溃烂到不可辨别。”
钟峰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起了个色心,代价却是他的一条命。
他匍匐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就像个筛子,不住地求饶。
栾槿垂眸,摩擦了片刻手指,觉得就这么杀了他,未免太简单。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来,祝坛主那儿还缺个苦力……
他打量了片刻钟峰,启唇道:“你可会算账?”
钟峰不懂栾槿为何问他此事,但别说算账,栾槿就算问他会不会生孩子,他这会儿也会点头说会。
“会!在下会!”
钟峰既然能写出一本诗集来,那他显然会识文断字。
至于出大力嘛,钟峰这种胆量,都不用动刑,他就能自动自觉地把石磨套上,自己转圈拉磨。
至于人傻,祝坛主的这点要求极为刁钻,可刚好,正巧遇上了一个天选之子。
钟峰这点小心思,放在浮生坛的人面前,一眼就能看到底。
栾槿转头对亭山道:“把他绑了送去燕郊城,告诉祝坛主,若是不听话,就把脚筋挑了,要是敢乱说,就把舌头割了。”
留一双手,就够用了。
既然来了浮生坛,那就别走了。
钟峰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萝婵了。哪天若是他再犯病,一刀摸了脖子就是。
痛哭流涕的钟峰被拖下去之后,屋子里压抑的氛围还是没有散去,双梅躲在一边,头垂得低低的。
小丫头没见过栾槿发火,此时都有点吓木了。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萝婵才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见双梅呆呆地站在那,就轻轻拍了拍她,双梅瞬间打了个激灵。
萝婵一看就知道她吓坏了,温言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圣主说会儿话。”
双梅退下,将房门关好,只留下栾槿与萝婵二人。
萝婵走了上去,说道:“屋子里炉子烧得旺,快把皮裘脱了吧。”
栾槿乖顺地脱了皮裘,放在了椅背上。
随后一把抱起了萝婵,将她举高,他仰首望着她道:“本座想你了。”
萝婵笑着捧起他的脸,在脑门上香了一个道:“你几天没沐浴了?”
栾槿一顿:“有味道?”
萝婵紧了紧鼻子:“我不嫌弃,你抱我进屋。”
萝婵在屋里听得不真切,便问道:“你怎么处置的他?”
栾槿随意道:“祝坛主那缺个人手,先把他送去顶着。”
萝婵:……这是把人送去劳动改造了啊。
萝家这些年一直把钟峰当成未来女婿养,在萝家就是个小儿子待遇,这才把钟峰养成了这幅德行。不懂得感恩,且贪欲横流。
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去艰苦的地方,做繁重的体力劳动,从根本上进行物理教育,教他好好做个人。
钟峰要是失踪了,萝映雪也就没法嫁他了,对萝映雪来说,也算是个好事,起码不用下半辈子苦了。
栾槿将她放在长塌上,说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本座这么做,你可有不喜?”
萝婵笑了,揪了揪他的耳朵道:“圣主多虑了,你本就是为我出气。再说,在我心里,旁人都没有你重要。”
她没有一点不喜,简直都想夸一夸他了。
栾槿虽木,可这心思一点儿都不木,从栾松到钟峰,他总能“各尽其用”,太适合干暴力人事了。
栾槿挨着她坐了下来,长臂一捞,就将她圈进了怀里,脸庞埋进她的秀发,轻嗅她的味道。
想到方才钟峰说的“远走高飞”,栾槿刚消下去的心头火又拱了上来。他得给祝坛主写封信,叫他千万别留一手,该打打,该踹踹,公私不用太分明。
萝婵握着他的大手道:“对了,圣主回来的第一句话,本来是想说什么来着?”
有钟峰一搅和,她差点把这事忘了。
栾槿用力搂了搂她,垂首贴着她的脸侧道:“本座说了。”
萝婵被他的胡茬扎得痒痒的,就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胡茬,道:“哪句?”
栾槿墨黑色的双瞳盯着她的嘴唇,道:“就那句,本座回来了。”
萝婵:嗯,毫无新意,确实很像栾槿的作风。
她嘴巴一努,快速的香了一口道:“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栾槿: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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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开始收尾啦
有可爱问下一个故事写什么
就写文案中的那条大尾巴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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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里那段已经删了
因为被批评说太露骨……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