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 两口子的视线随着李红军的引导吸引了过去。
两个头发金色,瞳孔微蓝的外国女人映入眼帘,两人在一名西装打扮的中国女人带领下, 慢悠悠地在徐海州摊位前挑选衣服。
三人热烈交谈着,除了当事人,没人听得懂他们的鸟语, 外人只好奇又惊叹地打量她们,有时候接收到那俩外国女人的视线, 又赶紧移开目光, 假装没看她们。
乔露放下手里活计,上前几步。
走近后,发现他们说的是英文, 她完全能听懂。
“你好, 欢迎光临紫蜻蜓, 请问需要帮忙吗?”脱口而出的一句hello, 乔露反应极快地把之后的一句话切换成中文。
她就是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女人, 怎么可能会讲一口流利的英文?
好险好险, 还好及时反应过来,不然就露馅儿了!
两名外国女人身边的中国女人显然是同行的翻译,收到乔露的问话, 礼貌一笑:“你好,这两位是从漂亮国到中国交流文化的友人,他们觉得你家的这条裙子很漂亮, 请问价格怎么算?”
原来是看重了他们家的秋季新款,有眼光!
边笑着, 正要给几人介绍价格, 那边徐海州注意到两个外国女人对秋季新款爱不释手, 尤其目光频繁停留在丝绸上,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他抢先一步道:“你好,这是我们紫蜻蜓新上架的秋季新品,怕冷的话可以搭配黑色打底裤。裙子腰间的丝绸是配套裙子的赠品,裤子加上裙子,一套一百二,给外国友人打个折,喜欢的话一百拿走吧。”
乔露和李红军惊愕地看向他,眼里不可置信极了!
好家伙,分明卖三十二的裙子,愣是被他翻了三倍!
这是糊弄俩外国人不懂市场价呢!
虽然一百元对这年头的中国居民来说,是两三个月的工资,但人家老外是用美元兑换的人民币,一百元的人民币对他们来说只是洒洒水的小钱而已。
可关键是,人家翻译懂中国市场的行情啊,万一跟那俩外国女人说他们紫蜻蜓坑人……
果然,女翻译员打量的目光稳稳落在了徐海州身上,打量了一阵,垂头对两位外国女人翻译,翻译完那俩外国女人凑头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实他们就算大声讨论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听不懂——除了乔露。
商量了大概一两分钟的样子,边说话边点头,看来是觉得价格没有异议,于是很爽快地准备掏钱。
见状,徐海州又道:“如果有外汇券的话,可以再给您打八折。”
这下,乔露,李红军,和翻译员,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落到徐海州身上。
女人的唇角微微勾起,作好整以暇状。
她对着徐海州笑了一下,继而把话原封不动翻译给了两名外国女人。
两个外国女人面面相觑,还是点头:“那好办,给他外汇券就是了,我们这里多的是。”
“好的。”翻译员扭头又对徐海州道:“他们同意用外汇券交易。”
占便宜的习惯可不是只有国人才有,外国人照样爱占,把握消费者心理还得看徐海州两口子。
“红军,打包。”扭头,对他吩咐道。
好家伙,外国人的生意这么好做?李红军手忙脚乱给两位打包,八十块钱的裙子啊,赚爆了!爆了!
后来在徐海州的热情介绍下,两名外国女人又下单了两套裤装,就连那女翻译,也没抗住,购入了一套秋装新款。
就这么半小时的工夫,两口子一共赚了人家四百三,简直暴利中的暴利!
三人走后,李红军喉咙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低吟,狂拍徐海州的肩膀。
“海州!我一直以为我是奸商,原来你才是大奸商啊!”一套衣服一百打底,真就觉得外国人“人傻钱多”?
虽然看情况确实是这样没错……希望这样的外国人多来几次啊!
三个女人继续沿着街道晃悠,很快便被拥挤的人群湮没。
收回目光,徐海州将外汇券交给了乔露。
她接过,虽然不知道自家男人要这外汇券做什么,还是低头数了起来。
徐海州垂头,斜睨了李红军一眼,笑容意味深长:“他们从中国抢走多少宝贝?我坑她几百块钱怎么了?”
“哈哈哈——”李红军大笑,狂拍大腿不止:“妙啊妙啊!坑!坑死他丫的!”
坑了外国女人一次,李红军下午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人当两个人使,乔露打趣他,就这状态,晚上怕是不用休息了,兴奋过度。
今天徐海州提早收工,三点就带着乔露走了,没回家也没去幼儿园接儿子,反而载着她来到了厉玉家。
“海州?你小子,好久没来我这儿了。”见到好友,厉玉表示十二万分的惊讶,忙侧身让位:“快进来坐,最近怎么样?”
不同于普通人家的筒子楼,人家这是套间,两室一厅,可大可宽敞了,奢侈得很。
乔露第一次来厉玉家,没忍住多往屋里看了几眼。
以后他们一家三口也能住进大房子了,想想真激动。
瞅了眼自家媳妇儿,徐海州笑着回道:“挺好的,家里好生意也不错。我最近买房子了,到时候搬进去请你吃饭。”
真正的好友从来不会觉得徐海州这种话是炫耀,只为好友感到高兴。
“好哇,你小子,有本事,买哪儿了?”拍拍他肩膀,厉玉忙问。
厨房里,苗慧也好奇地往门口张望了一下,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徐海州回道:“南湖家园。”
厉玉眼珠子瞪了一瞪:“好好好,那地方好啊,就是有点贵,你现在这么挣呢?”
徐海州含蓄笑道:“还行,为了老婆孩子住得舒服点,咬牙攒一攒就有了。”
“你这家伙,真行,真行啊!”厉玉不住地拍他肩膀,赞赏道:“对了,候才军那边你还有联系吗?上次见到他,说以后留在兴蔻干。”
“兴蔻?”那不是省城吗,离黎安倒是不算太远,四十公里的路程,但往后要见,没那么方便。
厉玉:“是啊,说在那边认识了几个哥们儿,一起干。”
想了想,徐海州无奈一笑:“随他折腾吧,他就是这样,闲不住的主儿。你是想找他吗?”
不然为什么提起。
厉玉摇头:“没有,就是随便问一嘴,打听打听嘛,你也知道,那人整天神神秘秘,挺好奇。”
寒暄了几句,厉玉才反应过来,还没把人请进屋呢。
赶紧又侧身,道:“别站在这里说了,来,快进来。”
徐海州摆手,客气地笑起来:“不了,厉大哥,我找你有点事儿。”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好友有事相求,厉玉倒是一点也不感觉惊讶。
事实上两人的友谊,就是从你帮我,我帮你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翻了翻腰包,徐海州把整整齐齐的一叠外汇券交给了他。
“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在友谊商店买一台电饭煲。”这年头,国产电饭煲还没量产,而且价格昂贵,寻常老百姓轻易没有门路买。
正好今天有机会换到了外汇券,徐海州想干脆让厉玉那边的关系帮忙上华侨友谊商店买台进口的用用。
接过外汇券数了数,厉玉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惊愕之色:“你哪里搞来这么多?”
“今天卖衣服遇到几个外国佬,用人民币换的。”徐海州道。
厉玉挑眉:“可以啊,估计买完电饭煲还能剩几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暂时没有,你看着买吧。”说完,忽然扭头看向乔露,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买点我老婆能用的。”
“行,给你老婆买好东西!”厉玉哈哈大笑了两下,眼神揶揄,“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我再找人帮你弄。”
“那就先谢谢你了,厉大哥。”笑着,转身就要带乔露离开。
厉玉把人喊住:“难得见一回,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苗慧在厨房里烧饭呢,马上就好。”
徐海州摇头,拒绝道:“不了,还要去接我儿子放学,改天我请你!”
倒也没强求,厉玉笑道:“那行,路上小心!”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进友谊商店买东西得有外汇劵,而且不是华侨或者外国友人,也不会放你进去。
里面各式各样的特供商品,还有许许多多的外国货,什么电饭煲啦,空调啦,电冰箱啦……应有尽有,普通人家别说见了,很多东西听也是没听过的。
要不是拖厉玉的福,徐海州哪有机会认识这么多稀罕电器,后来就记在了心上,想着哪天有机会,搞点回家用用。
事情办完一身清爽,紧接着,两口子上幼儿园接儿子,今天来得早,毫无疑问是第一个。
一到下午四点,乔安的小屁股坐不住了,如坐针毡,满怀期待望向大一班的窗户。
他在想,爸爸妈妈今天,会是第几个来接他呢?
他一定要仔细盯着,不能数错!
然后,下一秒,透明玻璃中,映出了乔露和徐海州的脸。
呀!
是爸爸和妈妈!
今天他们是第一名,妥妥的第一名!
于是今天放学后 ,一路上都能听见乔安兴奋如小雀儿的声音。
“爸爸妈妈是第一名!”
“安安今天好开心啊!”
“妈妈我爱你,爸爸我也爱你,我喜欢你们!”
从他红润的小嘴巴厉说不出什么优美词汇,却是乔安能够吐露的,最保含真挚的情感。
回家后把中午买的生煎包热给乔安吃,好吃到跳起来。
“行了,坐下乖乖吃,几百年没吃过包子一样。”
奶音从小家伙嘴里吐出,别提多软糯可爱:“不,妈妈,这是不一样的。这是你和爸爸,给我从中午留到下午的包子,是有感情的包子!”
噗嗤——这孩子,现在还会用拟人句了。
俯身,怜爱地亲了亲他的小脸。
乔安边吃,边摇头晃脑地跟乔露分享在幼儿园一天的趣闻。
第二天下午,把安安接回家后,徐海州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就走了。
乔安摸不着头脑:“爸爸今天要加班吗?”
乔露笑道:“不是,爸爸出去拿东西,很棒的东西。”
“什么东西,是玩具吗?”
“不是,到了你就知道了。”
电饭煲果然被厉玉搞到了手,另外还剩几张券,厉玉按照徐海州的吩咐,给他老婆买了只吹风机,也是进口的。
另外还有一只酱鸭,拿到手后,徐海州惊愕不止:“酱鸭?这种东西华侨商店也卖?”
所以华侨商店出品的酱鸭,比外面卖的好吃吗?
厉玉忍不住,笑出了声:“什么华侨商店买的,我刚刚路过鸭a店,给你儿子买的!”
徐海州自己也没忍住,笑了:“那就替我儿子谢谢了!”
“得嘞,快回去吧。”
徐海州欢欢喜喜搬上电饭煲电吹风回家,路上飘飘然。
这日子,一天天过得真充实真幸福。
接下来再赚点钱,买台冰箱吧,去年吃过一次厉玉老丈人的冰西瓜,他一直忘不掉那沁人心脾的滋味。
再有点钱,买台空调,听说夏天待在空调房里,就跟冬天似的。
不过那玩意儿贵到离谱,听说比买房子还贵……
算了,再说吧,先赚钱,把能买的买了,买不起的以后有钱了再买。
一点一点积少成多,这才是攒钱的快乐。
越想越美滋滋,不小心失神,拐弯忘记摁铃铛,转过去才发现有人,徐海州赶忙急刹车。
“刺啦——”
电饭煲牢牢绑在后座,没有坠落。吹风机放在自行车前边的篮筐里,篮筐深,也没掉出来。
而酱鸭,因为惯性,飞出了篮筐。
赶紧停车捡鸭子,比他快一步的,是一双粗糙又有点蜡黄的手。
捡起来,递给了他。
“谢谢。”徐海州接过赶紧拍了拍灰,庆幸油纸没开,不然灰尘进去可糟了。
“徐海州?”
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徐海州愣住,抬眼。
眼前是一个面容蜡黄而粗糙的中年妇女,肩上背一只大包,胳膊上挽着两只小包,鼓鼓囊囊。
再看她的身体两侧,一边牵了一个小萝卜头。后面跟了个粗布短衫的魁梧男人,怀里也抱着个小婴儿。
见到她的一瞬间,徐海州完全僵硬住身体,蹙眉,不敢确认地道:
“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