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984年, 被后世人称之为“中国现代公司元年”。

邓公的话一锤定音,通过发展和经验证明,要让一部分地方先富裕起来, 建立经济特区,并宣布开放14个沿海城市……

消息一出,轰动全国, 激发出大众爆棚的热情和信心,这也是八十年代末下海潮的开端。

1984年, 非同寻常的一年。

对国家而言是很好的开端, 对徐海州的小家来说,更是。

……

徐海州打算初五就带老婆孩子回黎安,在东北待的这十多天也差不多玩够了。

他找了之前认识的倒爷, 从初一到初三足足等待三天, 才弄到两张卧铺票, 还是需要中途转车的那种。

虽然有点麻烦, 比来时要多花四个小时, 但好在是卧铺。

乔露松了口气。

能买到卧铺票什么都好说, 要不然挤硬座真得崩溃。

……

初一惯例是拜年日,天刚蒙蒙亮徐海州就把妻儿唤醒,声音很轻, 挠痒痒似地。

大概才七点左右的样子吧,母子俩没一个想醒。

一个抱着妈妈撒娇,一个抱着老公撒娇。

“嗯?这么早?等等嘛, 再睡一小会儿,一小会儿……”

“等等, 爸爸, 我还想睡觉……睡……”

说着, 齐刷刷进入休眠状态,徐海州哭笑不得,只得再陪俩祖宗多睡了一个小时。

北方有习俗,初一起得越早来年福运更旺。

回到筒子楼洗漱,早餐吃完后,便带着孩子们走街串巷拜早年。

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叔叔婶婶,统统都要走一遍。

拜年不仅可以让小孩子收到压岁钱,还能收到各种糖果点心,富裕点的人家还会给点水果,兜里塞得满满当当。

若路上碰到其他小朋友,还会相互炫耀一翻,看看谁的压岁钱多,谁得到的点心最多。

毫无疑问,乔安这嘴甜的萌娃是大赢家!

更不用说他头上戴了一顶熊猫耳朵帽子,萌量十足!回头率飙高!

还有身上穿的那件,由乔露亲手制成的宝蓝色连帽大棉袄,衣服有精致绣纹,口袋也比普通棉袄能装。

且那颜色不似普通蓝色棉袄灰暗。相反,在雪地里熠熠生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大东北筒子楼,楼上楼下全是雪,小孩子穿着新棉袄,兜里揣上各种糖果和几毛几分钱,东跑西颠,偶尔扔一只摔炮吓唬人,嘻嘻哈哈的笑音隔了几条胡同也能听见。

每逢大街小巷碰到认识的小朋友,小朋友们相互之间必要臭美地比一比,谁是水阳街最靓的仔?

毫无疑问,乔安小朋友不战而胜!

……

乔露母子俩顺利被徐家人接纳,这趟东北之旅来得很值。

初五的傍晚,五点左右的样子,徐家老小汇聚火车站前离别。

“什么时候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多好,何必跑那么远…… ”

来时完全没感觉,直到人要走了,于芝兰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舍不得二儿子一家。

“在黎安发展挺好,暂时没有回来定居的打算。”徐海州说。

闻言,于芝兰转身抹了抹眼角,再转身时,脸上挤出苦涩的笑:“明年呢,回来吗?”

“回。”徐海州点头,叹息着抱了抱她,“保重身体,想我就写信。”

于芝兰张开嘴,颤了颤,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最后蹲下,抱着乔安哭。

“妈舍不得,真舍不得你们……下一次见面,孩子估计都不认识我了。”

“奶奶~奶奶不哭,安安一直认识你,安安会一直记得你,我把你放在心里,在这里呀。”说着,把于芝兰的掌心置于自己的胸口。

那里,稚嫩而蓬勃的心脏正热烈跳动。

他想帮奶奶擦眼泪,但是小手刚伸出来,就被于芝兰握住,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很紧,紧紧贴着她的心脏,那一块肋骨,很热,很烫。

徐勇贺还是老样子,金口难开,视线落在二儿子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垂眸,看向乔安。

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微不可察地向前挪了半步,来到于芝兰身后。

徐海州做好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火车站前,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徐海平拉了海州到一旁单独说话。

“海州,有个事我到现在都一直没弄明白,当初明明约好了要一起参加高考,为什么不考了?真就这么喜欢做生意?”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徐海平会问这个,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嗯,挺喜欢的。”徐海州半开玩笑地笑起来,“再说,不去黎安做生意又怎么遇到乔露?”

又怎么会收获一个如此可爱的儿子。

话落,两个人都笑了,很无奈的。

徐海州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相拥的一大一小,唇角微微上扬。

徐海平叹着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昨天妈跟我讲了,说咱爸生病后,巨额医药费都是你掏的。他们都不知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但我猜,应该跟你去南方有关对吗?”

徐海平能在77年就考上大学,证明他的智商完全没有问题,能想到这一面,意料之中罢了。

这事儿除了徐海州,家里就只有于芝兰知道,但六年前南下时,徐海州特意交代让她保密,没想到昨晚竟然跟大哥说了?

“差不多吧。”很多事情再追究已没有意义。

他问:“不后悔吗?”

徐海州顿了顿,反问他:“你呢?你当初下乡,后悔吗?”

似乎没料到弟弟会问这个问题,徐海平思索良久,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后悔?那样苦累的日子,每个人都后悔过吧,但是……”他忽然看向弟弟,神情专注而认真:“海州,比后悔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当年下乡的是我而不是你。”

“为什么?”徐海州问。

那真是一段不愿回想的日子,徐海平眸光闪动:“为什么?因为那段日子太苦了啊,太苦了……”

徐海平下乡插队的那年恰逢五十年难遇大旱,不论男女知青,一人一条扁担和两只桶,走很长一段山路把水挑回来灌麦子。

山路崎岖,沉甸甸的两桶水压在肩膀,等走回麦田里时,肩膀压红压肿,直接瘫痪在地起不来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大旱,又赶上挖水渠,连干惯了农活的本地汉子都撑不住,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城里小知青,那真是一段噩梦岁月。

日子再苦再累,还得咬紧牙关日复一日坚持着。每天迎着朝阳出工,顶着星星收工,冬季天寒,有时候农忙赶不回去吃饭,饭送到地里时,凉透了。

本就不掺细粮的馍馍更是要将牙齿咬碎,有时候没力气折腾就将就吃,有时候划开火柴烧火热热再吃。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苦的还是夏天收麦,老乡都说那叫“龙口夺食”,凌晨3点就得起床割麦,一直干到中午,顶着大太阳干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然后把150斤重的大麻袋扛上肩,送到粮仓。

一公里的路,愣是觉得有五十公里长。那真是大气也不敢喘。走到后半截真的走不动,骨头好像要压断了,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真庆幸没直接往地上栽,不然这腰估计也费了。”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边感叹,他居然笑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还得继续干吗?再苦再累,只要吊着一口气就能撑过来。”

尽管返城后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岁月留给徐海平的沧桑并不少。分明只比徐海州大五岁,瞧着好像大十几岁。

他的肩膀,因为之前在农村过度劳作,形成了一高一低的畸态。

“哥……”望着徐海平因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以及那双永远闪着坚毅目光的眸子。

徐海州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喉间溢满酸涩。

他知道大哥在乡下很苦,却从没听他说过这些细节。

他不讲,他不问,他们俩默契十足,他们都有各自的成全和付出。

要说什么才公平,世间本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人嘛,就是健忘,想着当年好像很累,实际上现在在回想,真的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过去就是过去,总体来说,后悔有过,但重来一次,我还会是同样的选择。”

他的话,字字句句宛如铁锤敲在心间。

“大哥,我也一样。有时候想来是后悔的,但若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同样的选择。”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糊涂点挺好。

不论过去如何,如今都已新生。

“海州,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大哥,你也是。”

“再见。”

“再见。”

作者有话说:

咳咳,不知道六点算白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