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
老夫人穿着百蝶穿花大红袄坐在通炕上,两鬓布满银发,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一边听屋里的人说话,一边转动手中的佛珠。
成晟然夫妇和成晟旻已经到了,他们正坐在老夫人左手边,他们对面则坐着二老爷成运维一家,包括二夫人刘氏,儿子成晟景以及女儿成晗雪。
看到成晗菱进来,老夫人看了她的装扮一眼,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三丫头今日这身衣服不错,你年纪还小就该这么穿,今后说亲事也好说些,那些太过张扬的衣服不适合你。”
成晗菱强忍着不耐,给老夫人见礼后走到成晟旻旁边坐下,成晟旻拍拍她的手,冲她笑笑。
紧接着成晗芙走进来,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老夫人顿时心疼道:“大丫头快过来让祖母看看,天可怜见的,怎么出府一趟就弄成了这个样子,身子骨可还好?”
成晗芙走过去靠在老夫人怀里,柔声道:“孙女没事,府医说多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唉,你也是遭罪了。”
趁着老夫人拉着成晗芙说话的功夫,二老爷成运维看向成晟然,问道:“晟然,那帮刺客可找到了?”
成运维是个消瘦的中年人,他说话时总有种体虚气短的感觉。
成晟然摇头,“京城方圆百里的道路已经封锁,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见是找不到了。”
成运维皱眉,“敢对我们国公府动手,背后肯定有依仗。”
他身边的刘氏听言撇撇嘴,“国公府树大招风,大哥脾气又爆,可能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这是来报复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成运维呵斥道。
刘氏可不怵他,眼一瞪就要和他吵。
这时,一旁的成晟景懒洋洋地开口,“爹,我倒觉得娘说得没错,就大伯那脾气,得罪几个人一点也不意外。”
成运维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向来宠溺,虽然不同意他的话,倒也不舍得呵斥半句。
成晗菱可不是能忍的,听到这话冷哼一声,“我爹一年也就回来一次,能得罪什么人,倒是景堂兄,我可是听说你最近又欠了赌坊不少银子,没准是你连累了我们。”
“三妹妹你别瞎说,我早就戒赌了,怎么还会欠赌坊银子?”成晟景眼睛四处张望闪烁,语气色厉内荏。
刘氏听到这话直接爆炸了,蹭地站起来,拧着成晟景的耳朵,大声吼道:“你又去赌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赌了吗!”
成晟景疼得直叫唤,“娘,我疼,娘,你轻点,我没赌,我真没赌,三妹妹他污蔑我。”
刘氏见他一直否认,有些迟疑地松开他,看向成晗菱,“三丫头你从哪里知道的?”
成晗菱耸耸肩,“自然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告诉你的?”
“忘了,”成晗菱随口道:“我向来不注意不重要的人。”
成晟景却来了底气,“娘你看,三妹妹根本说不出来,她就是故意陷害我。”
说着话,成晟景不停揉自己的耳朵,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刘氏真以为自己误伤了自己儿子,这就怪上了成晗菱,不满道:“三丫头,虽说你娘早逝没人教导你,但‘不能说谎’这等最基本的道理,教你学问的女夫人总该教过你才对。”
听刘氏提起自己娘亲,成晗菱脸色一冷,起身道:“二婶说得对,人都不该说谎,尤其那些对自己亲人鬼话连篇的人更是畜牲不如,简直不是人,对吧,景堂兄?”
成晟景被吓了一跳,慌乱地答道:“对,三妹妹说得对。”
“至于我有没有冤枉景堂兄,我劝二婶回去看看府里有没有少点什么东西后,再来指责我似乎更合适些。”
刘氏又看向成晟景,成晟景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成运维了解自己儿子,一看就知道成晗菱可能说得是真的,不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拉着刘氏坐下,道:“好啦,今日是来给娘请安的,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刘氏看了眼老夫人已经没了笑意的脸色,也不敢再闹,乖乖坐下。
成晟景则如坐针毡,想着一会儿该怎么逃走。
成晟然则在成晗菱坐下后,淡淡道:“二婶以后说话可要想清楚再说,我们是一家人知道您是为小妹好,但外人听到若是误会二婶在说小妹没有教养可就不好了!”
成晟然这是在不满刘氏拿成国公夫人早逝当筏子。
成运维听出成晟然的不悦,讪讪一笑,“你二婶向来心直口快,她只是关心三丫头,绝对没有恶意,不过晟然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以后一定让她多想想再说。”
刘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最爱面子,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晚辈挑刺让她浑身难受,可成运维已经开口,她若是敢出声反驳,成运维能气得跟她动手。
刘氏权衡利弊,只得咽下要说的话。
老夫人等他们都安静下来,才面无表情道:“我就是想看看几个小辈,一个月才让你们来一次,你们还这么不让我安生?莫非得让你们天天来才能融洽些?”
众人不语。
老夫人扭头看向成晗菱,方才满意的神色消失,沉声道:“三丫头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我早就教过你与人为善没有坏处,你总是这么得理不饶人,早晚有一天吃这个苦头,多和你大姐姐学学,你看看府里上下哪个不记得她的好?”
听到这话成晗菱火气直冒,这事本就是成晟景做错了,她只是把事情说出来而已,怎么就成得理不饶人了,她又没有污蔑他。
老夫人怎么不提那母子二人阴阳怪气地说他们那次遇刺是活该呢?
成晟旻用力压住成晗菱的手,冲她摇摇头。
不管怎样,老夫人都是他们名义上的祖母,百善孝为先,他们身为晚辈岂能顶撞长辈,万一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来,成晗菱今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成晟旻含笑道:“老夫人教导得是,小妹年纪还小不懂事,今后我们一定好好教她。”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自从进屋就不曾说话的成晗雪,关心道:“二丫头最近都在做什么?”
成晗雪乖乖答道:“回祖母,孙女上月新得了一副书帖,正试着临摹,只可惜一直未曾入门。”
老夫人笑着摇头,“二丫头还是痴迷这些东西,你偶尔也该出去走走,多认识几个朋友才是。”
成晗雪双眼明亮,“孙女有朋友的,我们偶尔聚在一起讨论诗词字画,孙女很喜欢她们。”
老夫人知道成晗雪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她过了年就该及笄,是时候考虑亲事了,虽说卫国的女子很多会留到十六七再出嫁,但亲事都会早早定下来。
老夫人不好和成晗雪说得太露骨,只得看向刘氏,隐晦提点道:“二丫头是你女儿,你多上点心。”
刘氏点头,“儿媳记下了。”
刘氏也想给自己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只是成晗雪实在是太痴迷那些书画字帖,她想带她出去参加宴会,十次有八次被拒绝,刘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成晗菱对这个二姐姐印象挺好,笑道:“正巧有人送我一副张道子的真迹,二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成晗雪瞬间两眼放光,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随后又生怕成晗菱后悔,追问道:“什么时候?”
“我最近都在府里,二姐姐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那一会儿我就随你去碧蕊堂。”
看样子是一刻都不想等。
成晗菱轻笑出声,“好。”
两人三言两语就给定下来,刘氏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得生闷气。
成晟景不高兴,凑到成晗雪耳边低声道:“妹妹,她刚让哥哥那么难堪,你怎么能去碧蕊堂?”
成晗雪不解地眨眨眼睛,“可是三妹妹没说错啊。”
“胡说,哥哥已经戒赌了。”
“我看到哥哥偷进爹的书房……”
“不用说了,你愿意去就去吧。”
成晟景懊恼地止住话题,他就不该再提起这茬。
……
霍谨博此时正倚着厨房的墙壁,双眼无神地看着灶台上正熬着的腊八粥。
厨子看他脑袋一点一点的,低声道:“霍管事,要不你坐那儿眯一会?”
霍谨博晃晃脑袋,“不用了,反正快好了,记得替我装到食盒里。”
“好的。”
霍谨博被成晗菱一个命令弄到厨房,得知就为了一碗腊八粥,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以前还是低估了她,成晗菱任性起来真没人能比上。
算计着成晗菱请安的时间,霍谨博让厨子动作快点,万一送晚了,惹得大小姐心情不好,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
很快,厨子就把一瓦罐的腊八粥放进食盒,随后又将碗筷汤匙放进去。
等合上盖子,霍谨博提着走出厨房。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东边已经出现一道红霞,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红。
但太阳的出现并没有影响到寒风半分,依旧刺骨,霍谨博紧紧衣领向碧蕊堂走去。
路过月见门时特意问了句,“郡主回来了吗?”
侯亮两人摇摇头,“还没有。”
那就好。
霍谨博抬脚走进内院,他已经成了内院的常客,一旁当差的丫鬟们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淡定地行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碧蕊堂的丫鬟被成晗菱带走一部分,只剩下幻香带着剩下的几人守在这儿。
看到霍谨博提着食盒走过来,幻香愣了下道:“霍管事,郡主不在。”
霍谨博提提食盒,道:“郡主派人吩咐我准备好腊八粥,她回来后要喝。”
幻香有些为难,“奴婢并非不相信霍管事,只是郡主不在,奴婢不好让霍管事进去。”
霍谨博倒是没为难她,“那我在这儿等一等,你把食盒提进去,免得凉了。”
幻香松了口气,“多谢霍管事体谅。”
霍谨博将食盒递给一个丫鬟,笑道:“你不必紧张,说起来我们还算认识,你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清芷苑的人。”
幻香也跟着笑了笑,“当时便觉得霍管事不同寻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哈哈,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我只是运气好些。”
成晗菱回来时,便看到霍谨博正在和幻香闲聊,她眉头一挑,问道:“本郡主的粥呢?”
幻香不愧是二等丫鬟,一点也没被成晗菱的突然出现吓到,恭声道:“回郡主,霍管事担心粥变凉,让丫鬟拿进屋了。”
成晗菱看向霍谨博,“你怎么不进去?”
霍谨博看了眼成晗菱身边的成晗雪,道:“郡主不在,小的岂敢逾越……小的见过二小姐。”
成晗雪恍若未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碧蕊堂门口看。
成晗菱知道她的心思,道:“若云带二姐姐去我书房……至于你,随本郡主进来。”
后半句自然是跟霍谨博说的。
霍谨博在外面吹了那么长时间风,早就想进去暖和暖和。
两人进了西暖阁,那食盒赫然就放在西暖阁的桌上。
霍谨博走过去将食盒打开,取出瓦罐,掀开盖子发现还在冒热气,笑道:“正好还热着,郡主要不要喝一碗?”
成晗菱将头上的发饰摘掉扔在一旁,她冷着小脸坐在通炕上,道:“没胃口,不吃了。”
霍谨博扶额,“郡主,您特意派人嘱咐小的给您送腊八粥,这粥送来了,您怎么又不喝了?”
成晗菱不悦地蹙眉,“本郡主心情不好,不想喝不行吗?”
霍谨博合下瓦罐的盖子,“行,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小的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