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宋业请了半天假去火车站接刘燕和宋梓。

到了火车站, 人特别多。

宋业眼睛盯着前面,焦灼中带着一丝紧张,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刘燕和宋梓了。

很快, 车上下来一个男孩,宋业以为是宋梓, 便迎了上去, 结果发现并不是,他尴尬的擦了一把汗,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继续等待。

就在他耐心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 刘燕和宋梓来了。

刘燕样貌上没什么变化,就是有点显老态, 不笑的时候法令纹都很明显。

她提着大包小包, 望着四处, 等看到宋业的时候,她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不再是刚下火车时那种拘谨小心的样子了。

宋业赶忙迎上去, 接过刘燕手里的包, 说了一句“我来提吧”。

刘燕也没客气,把重的那个包给了宋业。

两人因为长时间没见面,一时间不知道说啥好, 最终宋业找了个话题,问刘燕:“在火车上累不累?”

刘燕摇了摇头。

她其实有点不敢到省城来。

一方面是她不太有勇气到一个新地方, 她习惯了在矿务局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省城的节奏, 另一方面, 她跟她男人上次见面还是在过年的时候, 即便两个人有书信交流,但那样哪里比得过当面的一句问候啊。

所以她有点情怯。

但现在看到她男人的脸,听到她男人的声音,她从在家收拾行李,从上火车坐火车下火产生的担忧全没了。

这个眼皮有点微微下垂,眼角开始爬皱纹的男人,是她丈夫。

刘燕伸手碰了下宋业的脸,说道:“老了,比过年的时候老了点。”

宋业对于老不老无所谓,他说道,“老了这不很不正常吗,我都三十了。”

说完之后他看向刘燕,“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刘燕扑哧笑了一声,“你竟说瞎话!”她哪是以前的样子了,她虽然比宋业年纪小,但是也不年轻了。

“儿子呢?”宋业问道。

刘燕拍了拍额头,刚才光顾着聊天了,忘了她儿子了!她赶忙把缩在她身后的儿子往前推了一把,“儿子,叫爸。”

宋梓抬起眼,看了一下宋业,又立马垂下了眼,接着干巴巴的叫了一声,“爸。”

宋业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男孩是自己的儿子。

拘谨,呆滞,行为不大方,还得刘燕提醒叫爸才叫爸,搞得他这个爸像是一个过年才走动的亲戚一样。

宋业皱了皱眉头。

他期待的儿子是乐观的、积极的、神采奕奕的,而不是宋梓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刘燕似乎察觉出了宋业的不愉快,她拉了拉宋梓的手,“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爸嘛,怎么现在见到了,害羞起来了呢?”

她催着宋梓多和宋业说句话。

可宋梓就像个锯了嘴子的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垂着脑袋,绞着手。

宋业见宋梓这个行为,有点生气了,便忍不住发了个小火,指着宋梓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丢人现眼。”

可宋业也不想想,自己对这个儿子付出了什么。

或许他觉得自己努力上学,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就是对他儿子好,尤其现在把他儿子接到省城来,那更是尽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但在孩子看来,并不是的。

孩子对父母的失望,不是在父母学历差、工作差、赚钱差上,而是在满心欢喜的想要分享和表达时,父母的不理会,冷言冷语,甚至是嫌弃和责骂,而是在鼓起勇气想要为父母分担一些忧愁时,父母的不理解,不耐烦,甚至会认为孩子在捣乱……

孩子一次又一次欢喜的期待的奔向父母,然而等来的却是父母的漠视,忽视,于是便有了一次又一次对父母的失望。

宋业期望他的儿子是乐观的、积极的、神采奕奕的,但宋梓如今这个样子他的责任占一大半。

当宋梓想要安慰、帮助宋业时,宋业是皱眉,是不耐烦,是一次又一次赶宋梓出去,不要打扰他办公。

当宋梓想要把自己喜欢吃的土豆给宋业时,宋业是打掉,是嫌弃,是一次又一次让宋梓去一边玩,从来没有给过一个积极的反馈。

父母是不是把养孩子想的过于简单了呢?!

不问自己种的什么因,却要对这个果苛刻、挑刺,全然撇清自己,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可如果非要追究父母的错,但很多时候,父母这样对待孩子,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甚至说比这个还要潦草。

可能只要没饿死,那这个孩子就算是养的很好的了。

宋业这么对待宋梓,何尝不是因为他没有从宋奶奶和宋爷爷那里学到怎么对待孩子的方式呢?

但宋业有些行为,实话实话很不对。

宋梓听完宋业的话后,眼神波动了一下,但还是一言不发。

宋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想着宋梓刚来,他忍住心里的火,“走吧,咱们回家。”

路上的时候,刘燕看向宋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宋梓动了动嘴唇,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到了分配的新房子里,刘燕高兴的转来转去,“这就是咱们的新房子啊!真好!”她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了,不像一开始那么拘束了。

宋业看着刘燕这么高兴,他也跟着高兴,领着刘燕介绍家里的家具,“这个是柜子,你放衣服的,这是……对了,上厕所的话得到外面。”

刘燕点头应道,“哎,知道了。”

她招呼宋梓,“儿子,快来看看你的房间。”

宋梓眼睛里闪着欣喜,由于过于紧张,他同手同脚的走过去,心里惊喜道:他有自己的房间了!

刘燕指着卧室里的桌子,对宋梓说,“儿,你以后就在这里做作业,学习。”

说起学习来,她扭头去问宋业,“儿子在哪上学?”宋梓十一岁了,按照年纪得上初二了。

宋业走过来说,“去机关中学,我再找找人。”

就在这时,宋梓突然出声道,“我不想……不想……上学。”他害怕他不适应这里,害怕他会受到排挤。

因为在矿务局的时候,他经常被同学说他爸不要他了,他爸在省城有新儿子了。

宋梓这么说其实不是因为他不想上学,而是因为他在恐惧这个新的环境,以及他对上学有阴影,他不想被同学说。

可宋业并不知道宋梓的心路历程,只是单纯的以为宋梓不想上学。

这次他的脾气没有忍住。

他这么努力,这么奋斗,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上一个好的学校,他求爷爷告奶奶,结果他儿子不领情?!

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宋业脸色阴沉的看着宋梓,“你这孩子到底这么回事,一路上跟个锯了嘴子的葫芦一样,你妈让你说你才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指着自己说,“我拼命工作,想让你上个好学校,你竟然说不上?宋梓,你怎么越大越不听话啊!”

宋梓被说的垂下了脑袋,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刘燕让宋业消消气,又对宋梓说,“儿子,你爸让你去机关中学上学是为了你好,别跟你爸置气,听话。”

宋梓抽了抽鼻涕,用手背抹了一把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事情的结果都是让他懂事,让他听话,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爸妈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想法,他的感受。

宋梓这种情况,很明显,是一种缺爱的表现,他对父母,尤其是宋业,再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便剩下了浓浓的不安感。

这个安全感不是说物质到位了,就能解决的,不是说宋业把宋梓接到省城,把宋梓塞到机关学校里就能解决的。

孩子的安全感,是需要爱的滋养。

是需要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回应,是需要父母一次又一次积极的反馈,是需要父母一次又一次耐心的聆听,是需要父母一次又一次的表扬,是需要父母一次又一次的鼓励,是需要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开导。

这些回应、反馈、聆听、表扬、鼓励和开导,宋梓全都没有体会过。

他磕磕绊绊的长大,连向父母开口说自己的问题都不敢。

宋业最讨厌哭了,尤其是这种懦弱的哭,在他的人生信条里,只有流血和流汗,从来没有流泪这个选项。

他拧着眉头对宋梓说,“哭什么哭,你有话就说啊?!”

宋梓鼓起勇气,但因为哭的很狠,所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说道:“我,我怕,我怕我跟不上,我怕他们笑话,笑话我,排挤,排挤我。”

宋业因为步入到人生工作的阶段,早对他上中学时候的事忘了,所以不太能理解宋梓的担心。

他看向宋梓,说道:“跟不上?你多下点功夫,多努努力,怎么会跟不上呢?至于笑话你,排挤你,你老老实实的,怎么会有同学笑话你排挤你呢?”

宋梓想说,他已经够老实的了,可在矿务局还是有人奚落他,嘲笑他。

他因为人生经历太少了,所以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很严重,可在他鼓起勇气向宋业寻求帮助的时候,宋业的回答无济于事。

如果是宋成在的话,他会说让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会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他会欺负回来,他会说错不在你,错在他人。

这样的说法会让孩子觉得父母是永远站在他她身边的。

果然,宋梓听完宋业的话后,眼神又暗了一分,他真的很想问一句,问一句——爸,你到底爱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