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春山

张德妃看到柳听月手中提着的食盒,也小小地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这柳才人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很好应付。

她热情地拉着柳听月的手:“许久不见妹妹,妹妹近日可安好?”

柳听月低头看了看对方的手,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破落的环境,虽没有答话,但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还用说,你自己不会看么”。

德妃煽情的话一下就梗住了,这眼神也太直白了,难怪会初次侍寝就惹怒了陛下,不过这性子倒和太后合得来。

她牵着柳听月就往屋里走,“宫中事物繁忙,今日难得有空,妹妹不请我坐坐?”

柳听月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她昨天还好奇这张德妃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张德妃今天居然直接找上了门,她倒要看看这个不速之客来访的目的是什么。

坐下聊了一会后,柳听月就意识到对方今天是有求于自己的,那就更不着急了,这时候,谁主动开口,谁就落入了下风。

所以,不管对方如何拉交情,柳听月的情绪很稳定,直接摆出一副“妹妹心里苦,但妹妹不说”的样子,眼神真诚,主打一个“你不提,我不问,你一提,我惊讶”。

张德妃是个习惯了一句话三个弯的性子,但她没想到,她暗示了又暗示,对方居然完全不接她的茬。

在喝完了一杯劣质的茶后,张德妃发现自己寒暄的词都要说出花了,对方还是眼神懵懂,她在心里隐隐叹了一口气,果然,和蠢人兜圈子是行不通的。

她索性直白地说出了来意:“太后娘娘最近对本宫可能有些误会,妹妹是知道的,姐姐可是一心记挂着太后娘娘。”

柳听月终于听明白了,这是张德妃在太后那里遭了冷脸,来自己这里迂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太后娘娘并未和我提起此事。”

……

两人终于开始聊正事了。

柳听月本想着靠卖惨给自己在这冷宫争取更好的待遇,毕竟这后宫的财政大权掌握在眼前之人的手中。

谁知张德妃深谙现代职场之道,饼是要大画特画的,实际的好处却是没有的。

要不是对方是个娥眉淡扫、仪态万方的古装美人,柳听月都要幻视自己实习时遇到的中年大肚子男领导了。

又是一杯茶的功夫,一来一往之间,两人都知道了对方大概就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

张德妃也不再“妹妹长妹妹短”了,而是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筹码:“妹妹入宫后还未见过家人吧,明日就是腊八了,柳夫人怕是也想妹妹得紧呢。”

“按宫规,妃子们每年节日时可以见一次家人,不知妹妹可想见见柳夫人?”

“而且,柳夫人这两日递了三次帖子,怕不是有什么事要与妹妹说呢。”

看到柳听月顿了一下,张德妃唇角微微扬起,哪怕对方全方位防御装傻,这人情先放出去,以后不愁收不回来。

“妹妹,可考虑好了?”

柳听月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柳夫人是谁。

原身的父亲是御史中丞柳鸿晖 ,但这个柳夫人却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嫡母,她的亲生母亲只是个妾室。

也是,她的父亲好歹是个从三品的官,若是嫡女,她的初封位份也不该只是个才人。

柳听月听懂了德妃的话外之声,这是打算用她手里管理后妃事宜的权力来卖她个人情呢,她猜测,这柳夫人想见她估计也不是最近的事,之前德妃大概觉得柳才人位份低,没必要理睬,但现在又觉得这步棋可用。

看着对方志在必得的笑容,柳听月点了点头。

这个柳夫人她还是想见一见的,不为别的,她现在接触宫外的人机会不多,既然有机会,不如见见。

而且,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个柳夫人待她颇为不错,原身亲生母亲去世得早,自幼时起她就跟着嫡母长大,见一见,就当是为原身尽孝了。

……

腊八节当天。

柳听月才喝过今日特供腊八粥,柳夫人便来了。

“月儿,你怎么都住到这里来了。”柳夫人一来就牵着柳听月的手,语气里都是心疼。

看到对方眼里的担忧,柳听月忍不住安慰道:“别担心,如今太后很喜欢我,我过得并不差呢。”

柳夫人却并不信,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这肯定是怕她担心,安慰她呢。

寒暄了一会,柳听月小心询问道:“不知宫外最近有没有哪家的女眷最近身体抱恙,而后性情改变的?”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柳夫人问道,不过她只当女儿是无聊了想八卦,还是回忆了一番,“娘亲平时也不大出门,没有听说过你说的这种。”

柳听月也不失望,宫外这么大,这寻人确实是大海捞针。

又聊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想起德妃昨日说柳夫人似乎急着见她,便开口问道:“听德妃娘娘说,娘亲找我有事?”

“本来之前只是想看看你的,但最近还真的有事。”

“怎么了?”

“你父亲最近吃不好睡不好,说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

“父亲病了?”柳听月诧异道。

柳夫人四处看看,然后压低了声音:“是被陛下吓的,听你父亲说陛下最近性情大变,以前他天天挨骂都不慌,现在陛下对他嘘寒问暖起来,倒把他吓得不轻。”

“我也不懂这些,但你父亲想让你看能不能找机会试试陛下的口风。”

“不过,这事就当娘亲没说,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柳夫人看了眼宫殿里这简陋的环境,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又把腰间挂着的荷包也摘了下来,一并塞到柳听月手上。

“下人该打点就打点,娘在宫外也帮不了你什么,你拿着这些钱,好歹让自己每日吃得好些。”

“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我从没指着你为家里做什么,所以即使不受宠也没什么,千万别想不开,好好活着,知道吗?”

柳听月的鼻子无端有些发酸,可怜天下慈母心,可惜之前的柳才人已经听不到了。

……

柳夫人离开后,柳听月坐在桌子边,半天没有挪动。

系统见状出来安抚:“宿主,别伤心了,至少这个生命因为你的到来延续了下去,她的家人们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柳听月微微点头,原身最低落时想起的就是自己的娘亲,她既然穿到这具身体上,就一定会帮她尽孝的。

但现在让她沉思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柳夫人提到的另一件事——柳大人因为陛下性情大变而忧虑不已。

她记得,前些天在寿宁宫曾经有太监禀告林迎,说陛下昏迷多日才刚刚醒转。

“昏迷多日,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这怎么听怎么像穿越模板啊。

……

次日一大早。

寿宁宫里,听柳听月说完这个猜测后,林迎的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啊,不会吧,皇帝不是男的吗?”林迎的脑洞一路疾驰,“咱某个室友穿成男的了?还是当今陛下女扮男装?”

柳听月也被林迎这一句问懵了,“他不是你亲生的吗?”

林迎眼睛瞪大:“开什么玩笑,你看我的年纪,像能生出十九岁儿子的样子吗?我这具身体年龄才二十四。”

柳听月再次惊讶:“我还以为是你保养的好。”

她冷静下来一想,好像之前还真的听到过些风声,其实,这在后宫并不是秘密,只是一般人也不敢随意聊起,而柳听月继承来的记忆又属于不去细想就不会冒出来的那种,所以才会一直误解。

而现在她和林迎两人的记忆一对比,终于拼凑出一些皇家秘史。

先帝在位时间很长,前两任皇后都病逝了,太后林迎是先帝娶做继后的,不过她并没有诞下皇子。

当今陛下是先帝的六皇子,六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生育时还因为难产失了性命,只留下这个孩子,之后六皇子也只是由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养大。

六皇子幼年曾大病一场,之后体质很差,是行走的药罐子,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角逐皇位的。

但谁知,先帝活得太久了,久到成年的皇子们都熬不住了,一个个皇子被贬,甚至触怒龙颜,丢了性命。

而两年前,最受宠的睿王谋反,太子也在兵乱中死去,先帝一时气急攻心,一病不起。

六皇子成了这皇权争斗后仅存的成年皇子,成功捡漏。

“这陛下的经历还挺神奇的,昏迷和性情大变也确实可疑。”林迎托着下巴,摇头晃脑道,“但仅凭这两点就推测他可能是我们的室友,会不会有些武断?”

柳听月摇头:“不止这一个依据,今儿那柳夫人找过来,开口就喊我月儿,我才注意到一件事——我们俩穿越后姓名都没变,你说她们俩会不会也一样?”

“我去,还真是!”林迎一拍脑袋,跳了起来,“你说,我们之前怎么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柳听月倒还淡定:“皇宫之中,谁会用真名啊,天天喊称号,没注意到也正常。”

“那倒是。”林迎刚说完,又蓦地提高了声音,“卧槽,我才反应过来,大临朝的皇家姓氏是‘萧’啊。”

柳听月点头,这也是她忍不住立即来找林迎商议的原因。

她们的室友,萧宁仪,也是姓“萧”。

“可是,名字对不上啊。”林迎狂喜后又皱紧了眉头。

“古人不是经常会有‘小字’或‘称号’之类的么。”柳听月推测道,“反正我们去试探下又不亏,万一呢。”

“好,那我去崇德殿探探情况。”林迎说话间就要起身往外走,却被柳听月喊住。

“等等,你做些准备再去。”

……

午后,崇德殿内,程芷正在批阅奏折。

眼前的这封折子的措辞与其他折子的格式有些不同,她愣了一下,看向下方的署名,是一个封号“永泰”。

“这是长公主写的?”

德运走了过来,如今陛下很习惯他在旁边帮忙,他便也没那么避讳了。

他扫了一眼折子的内容,而后答道:“正是,长公主如今芳龄二十有三,只是之前她一直不愿提及婚嫁之事,如今肯松口招驸马,先帝也能安心了。”

“公主要靠对联来选拔驸马?”

程芷虽觉得这样有些儿戏,但想到古代人对才情的重视程度,又觉得能够理解了。

反正公主只是想开始招婿,又不是要立即成婚,这种事她还是很愿意成人之美的。

程芷在折子上批了个“允”。

终于批完了所有的折子,她揉了揉眼睛,这皇帝不好做啊,一天天的,挺累得慌的。

她现在比较庆幸的是大临朝目前还是很太平的,既无天灾也无兵祸,要不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德运很会察言观色,看程芷面有倦色,立即说道:“要不陛下先休息会,御膳房正好送了雪梨银耳羹过来,陛下不妨先饮上一碗?”

“也好。”

程芷喝着银耳羹,心情好了不少,眼睛也弯成月牙状。

其实细想想,穿成皇帝也挺好的,至少衣食住行不用愁,这些天她尝到不少以前没吃过的美食呢。

德运正要继续说些关心的词,脸色却突然一沉,原来是门口负责通报的太监正焦急地探头往里看。

他迈步出去,“探头探脑做什么呢?”

对方压低了声音,“公公,太后在殿外,让通报一声要见陛下。”

德运闻言皱起了眉,他沉思道:“太后最近的行为属实有点反常,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按理说上次他用了那样的说辞后,对方应该在寿宁宫等待着陛下前去请安才对,为何会再次来这里。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在他还侍奉先帝的时候,就见过太后很多次,这个太后啊,可跟她那老谋深算的爹一点都不一样。

德运直接走了出去,陛下明显是不太想见人的,所以他按照上次的说辞再两边通传一次即可。

“娘娘,陛下担心过了病气给您,等过些日子再去请安。”

林迎听着这万分熟悉的说辞,拳头有点痒,揍人的心蠢蠢欲动。

但她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崩人设倒是其次,只是她出门时柳听月曾叮嘱过她,不可太过冲动。毕竟现在还不能确实这皇帝是不是她们的室友,还不能随意得罪这太监总管。

所以,林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挥手让绿屏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德运。

“这是本宫亲笔为陛下画的祈福画作,你替我转交给陛下,这画可在佛前放了多日,让陛下务必挂起来好好看看,这样祈福方可生效。”

“奴才遵命。”德运诚恳地恭维道,“陛下若知道娘娘这番心思,必然十分感动。”

目送太后一行人走远后,德运返身进入殿内,不过他并未立即传话,而是在角落里打开了画作,反复检查上面所画的内容。

这是一副山水画,青山,绿柳,纸鸢……倒是一副常见的春日图,在画的右侧,还提上了画名和诗句。

“二月天杨柳醉春烟……”德运默念着上方的题诗,心中感叹道,“不愧是林相亲自教导的女儿,这文采果然不同凡响。”

虽说送画祈福这个行为有些怪异,但这是太后娘娘亲手所画,他也不好扣下。

德运拿着画走到龙案边,递上了画作:“陛下,这是太后娘娘送来的亲手绘制的画作,是专为陛下祈福而作。”

“哦?”程芷第一次听到画画还能祈福,好奇不已,她展开画轴想观摩一番,但随着这副画露出全貌,她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她难以置信地把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莫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画名,这提诗。

德运顺着程芷的目光看过去,陛下似乎一直在盯着上面的画名看,这幅画的名字叫《上春山》,与这幅画作的内容倒是相合,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陛下,可是有什么问题?”德运低声问道,“奴才愚钝,竟没领略到‘上春山’此名的深层寓意,不知陛下可否指点一二?”

程芷却没答话,她正沉浸在回忆里,她想起她们四人毕业旅行间隙窝在民宿躺椅上吃瓜的画面。

听了那首歌无数次后,柳听月晃着椅子调侃:“其实这句话还可以用来表白诶,我给你发‘上春山’,其实是‘约你来见’。”

“以后咱们寝室就用这个来作为约饭暗号吧。”程芷雀跃道。

而当时林迎还嬉笑着反驳:“我还是更喜欢用‘狗子速来’这个暗号。”

“去你的吧。”其他三人异口同声笑骂道。

……

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后,程芷的表情从惊讶转为狂喜,而德运的脸色却有些发沉,这还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看不懂陛下的情绪变化。

但这些程芷都没注意到,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部被喜悦占据,她的室友难道也一起穿过来了?她们要见她?

程芷现在已经无法思考对方是怎么发现她的,又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她只想立即去看看,她激动地站起身,看向德运:“太后现在在哪?”

德运垂首应道:“娘娘已经先行回寿宁宫了。”

“你去请母后来这里,不,我去找她,现在就去!”

德运的脸上出现惊色,他检查得那么细,没想到最终还是疏忽了。

他望着那幅画,脸色晦暗不明,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居然会让陛下惊喜至此,会是那个秘密吗?

虽然事情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但作为太监总管,他最懂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吩咐道:“准备銮驾。”

“圣上,摆驾寿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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