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入群马县的地界, 光线已经阴沉了许多，远处的天际甚至已经变成了混沌的灰色。
“感觉一下子变冷了。”
虽然车内暖融融的，但是单手支着车窗看了半晌, 理矢还是得出了如此结论。
“没关系，有带你的厚外套。”同样顺着她目光看出去，驾驶座上的卷发青年从容应答。
实际上，现在已经到了年末最冷的时候，就算下雪也不奇怪。
考虑到这点，出门时当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声点点头，理矢继续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直到某个路口、因前方车流不得不停下，卷发青年顺势投来疑惑眼神。
轻咳一声，理矢特意把手心摊开给他看了一眼。
虽然不解其意，松田阵平下意识握住, 微微偏头无声询问。
“……不是这个意思。”
反握一下之后，她无奈抽回手, 再次给他确认过手心空无一物。
然后“啪”一声, 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手腕一翻间, 鲜红的玫瑰花砰然绽开。
稍稍抬手, 玫瑰柔软的花瓣就蹭上他的侧脸。
眨眨眼，她笑吟吟地出声, 嗓音轻快：“是真的玫瑰哦。”
“魔术么。”
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几次，卷发青年若有所思地点出关键：“藏在袖子里, 然后用响指遮掩道具的声音？”
对他的观察力习以为常, 理矢倒并不惊讶。
“还蛮有趣吧, 一个少年教给我的。”
从江古田町的经历中回神到当下，她抬手把玫瑰别到对方西装胸口，心情愉快地赞叹：“阵平你，是最快看破魔术原理的人之一呢。”
“……所以，其他人也收到玫瑰了么。”
收回目光，仿若随口询问一般，卷发青年若无其事地发动了车子。
对于这种反应，忍俊不禁的同时，她立刻解释：“怎么会，这是独一无二的！”
“其他看过我魔术的，也就是帮忙测试的天海君了。”
天海，或者原来的库拉索，当时被自己拉着检查魔术手法时候，那种震惊的表情，理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从那之后，再见面时，就发现库拉索那种隐隐的警惕居然消减了很多，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欣赏了会自己的作品，不过，逐渐的，她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黑色西装、胸口别红玫瑰，好像浪漫气质没多出多少，居然看起来更高深莫测了怎么回事。
……算了，应该也不重要，反正她觉得蛮合适。
*
因为这次出发比较晚，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
修整完毕，顺势连晚饭都解决掉，本就阴沉的天色完全昏暗了。
既然为了温泉才过来的，接下来，似乎就要进入最期待的环节了……但理矢望着不远处散发淡淡雾气的室内温泉，莫名有些踌躇。
这种时候，当然不可能独占的吧。
但是，难道就这样直接走过去么，想想都会觉得头皮发麻的程度啊……
处于这种纠结的心理，于是被询问的时候，犹豫地回绝掉了一起的提议，没想到对方并不意外地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拜托理矢帮我把浴衣拿过来吧。”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旅馆提供的浴衣，已经跟秋天的款式有了变化。
正好一个人在卧室，她顺便把自己的换好，然后才抱着另一件出门。不过合门回身，刚要走过去的时候，整个人在原地愣住片刻。
就在她离开的这一会，卷发青年已经把自己整个人泡进去了。
此刻单手撑着池沿，似乎在闭目养神。
在原地凝望半晌，她莫名失笑，重新走近过去的时候都有些收不住。
在池边站定，抬手把另一件浴衣往旁边架子挂起，然后弯腰靠近一点，稍微用力揉乱了被沾上水汽的卷发，嗓音刻意带上了控诉：“阵平，你是要独占温泉吗？”
“怎么会。”
此刻被水汽熏蒸，重新睁开时，明亮的黑眸也显得懒洋洋的，他噙着笑拖长尾调：“这里不是足够容纳两个人吗？”
说的也是呢。
看到对方笑起来，卷发青年不禁莞尔，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解其意，理矢顺着他牵引的力道俯身，得到一个雾气般柔和的吻。
“等等……”但是，察觉到腰间力道的瞬间，还是不觉睁大了眼瞳，脱口而出，“这样衣服也会被打湿的吧！”
“这本来就是浴衣么。”微微扬眉，卷发青年很是不以为意。
“……”
无言以对，于是随着拥抱的力度，她放任自己落入雾气与水流、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之中。
*
松田阵平一直知道，自家女朋友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绿色。
光线良好的时候，会是一种清透莹润的浅色调；昏暗之中，也仿佛自行萃取了仅有的光线，有着潋滟生动的神采。
但是此刻，这独属二人的，静谧到呼吸可闻的空间之内，他再次见到了另一种色泽。
更浓郁而纯粹的，又似乎萦绕着挥不去的水汽。
仿佛被笼上晨雾的湖泊，往常的沉静内敛被朦胧所取代，毫无防备地呈现出近乎空白的、柔软茫然的信赖。
完全无法拒绝。
承担被安心交付的重量，他缓慢地、耐心地将指腹沿着脊椎寸寸拂过，专心致志，力道细致又轻柔。
于是那层弥散的雾气渐渐淡去了，湖泊重新恢复了清透的、明镜般的沉静。
而明镜中清晰浮现他的倒影。
……
眨了眨眼，重新聚焦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安静注视着。
有些莫名，她轻呼口气，往前倾一点靠过去，动作间重新感知到身上吸收足够水分、贴近皮肤的布料，一时不禁沉默了。
“所以，”用指尖拨了下身侧失去腰带约束，正随水流自由舒展开的浴衣布料，她嘀咕，“这个留下有什么用吗？”
除了给她在水中增添一点阻力之外。
“……”没有回应，但是很利落地帮她把仅剩的布料丢到一边了。
眉梢微扬，她目光垂落一瞬，很快若无其事地重新抬起。
但无论水流还是身侧紧贴的温度，以及蹭着颈侧的卷发，都过于有存在感了。
所以几分钟之后，柔和的征询般的吻重新落下时，完全预料之中呢。
给出回应的同时，余光无意间扫到了窗外，不由顿了一下。
“在看什么？”对她的分神略感不满，松田阵平微微加重力道的同时，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瞥。
他的目光也不禁停留几息。
下雪了。
*
重新换好干燥的衣服，站在窗前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了。
“明天一定可以看到很漂亮的雪呢。”
心情很好地隔着玻璃看纷纷扬扬飘落的雪幕，正感叹的时候，原本就调暗了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低沉清晰的嗓音在她身后，微讶般响起：“停电了？”
窗外的远景被雪景阻隔，一时什么都看不出，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黑暗。
“好像是。”
随意猜测着，她转身想要去柜子上把手机拿过来，暂做照明，然而还没抬步就被拦住了。
“……小心被碰到，”微微施力将她动作制住，松田阵平冷静分析，“这边有棱角的东西很多，太危险了。”
理矢对此有点无奈，很想说自己并没有夜盲症，大概轮廓还是看得清的。
不过，没等反驳，卷发青年示意她留在原地的同时，自己已经转身准备去问问情况了。
想想大概也就是电闸跳了之类的原因，既然他坚持，也没有非要跟上的想法。
重新看向窗外，这次，在失去了房内的光源之后，隔着一层玻璃，居然看得更清楚。
如棉如絮，无穷无尽的雪花，每一片都闪烁着银色的微光，轻盈地坠落下来。
然而这次，分神挂念着其他的事情，再没法像刚刚一样投入欣赏了。
几分钟后，就在她忍不住想出门看看情况时，熟悉的脚步声总算重新出现了。
第一时间向门口投去了目光。
几乎失去视觉的情况，听力也变得敏锐，很明显对方这次走的更谨慎了，仿佛照顾着什么易碎品一样。
“理矢……”不过，没等她继续深思下去，对方已经接近到咫尺之间，然后低低呼唤了一声。
下意识顺着声源看去。
下一刻，一簇明亮的火光，陡然照亮了黑暗的视野。
猝不及防的，她眨了眨眼，有些移不开目光的落点。
原来如此……提前做好准备，然后及时转移焦点，最后展现出真正的惊喜。
跟魔术的原理其实相同啊。
不过……对她来说，精致摆盘的蛋糕不是重点。黑暗中仅有的小小光源，其实也不是关键。
跃动的、闪闪的烛焰之后，是微微弯起、专注而沉静、比火光更明亮也更柔和的乌黑眼眸，噙着笑看过来：
“生日快乐。”
后知后觉的，她忽然意识到，现在是12月29日的零点了。
把点好蜡烛的蛋糕放到一边桌子上，松田阵平在烛焰前坐下，将她揽入拥抱之中。
指尖轻轻蹭了蹭柔软的侧脸，嗓音低缓地询问：“要许愿么？”
“……嗯。”
最后凝视这小小的火焰，闭眼的刹那之中，回忆的碎片飞快掠过身侧。
要许什么愿望呢……过去很多年想要实现的目标，基本都已经完成。那么，其实现在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真的已经不多。
静默三秒，她重新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是关于什么的愿望，可以说么？”安静等待她完成，卷发青年放轻声音询问。
“不想说。”
想了想，她却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不过，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