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 如果有需要随时再联系我就可以。”
招待人员微笑着退了出去,空气顿时沉默下来。
卷发青年坐在沙发上,咬着烟, 眉头微蹙凝视着窗外,仿佛正在作着什么深沉的思考。
安静了一会之后, 理矢想着从进门时就很好奇的地方,率先发出了询问:“松田君, 你比较喜欢哪个风格呢?”
之所以会这样问,因为这家旅馆非常与时俱进,套间内同时有传统和风和西式风格两间单独卧室, 方便旅客进行选择。
“……都一样吧。”
“也是,”她赞同地点头,“卧室空间比单人间要大一点,完全没有紧促的感觉,看起来就很舒服。”
空间当然会更大……因为这就是按双人活动范围来设计的。
注意到她目光时不时去看和式房间,松田阵平了然的同时微感惊讶:“很少住在榻榻米房间吗?”
“嗯, 很少见。”
“所以有点好奇, ”被看出来了,理矢直白地说出意图,“今天住这边可以吗?”
没所谓的点头, 卷发青年刚想起身把行李搬到卧室, 就见她主动把两个人的行李飞快分别拖进了两个卧室,神色不由微妙了一瞬间。
这家伙, 该不会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情侣旅馆吧。
算了, 这种事情其实也不重要……
他重新坐回去, 再次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果然很快就见存放好行李的女友推开障子门, 轻快地走了出来。
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理矢现在确实心情很好。
刚往他那边走了两步,理矢忽然注意到从这个高度看出去、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湖泊,下意识走到窗边仔细看了一会,才确定那应该是个露天温泉。
看起来风景很不错的样子啊……但是只有低矮的遮蔽物,莫非是还未打理好的天然温泉吗。
记得来的时候还经过了,这附近有条挺热闹的步行街来着,晚上大概会很热闹。
站在要将人晒化的阳光底下却在想着晚上,她感觉有点奇妙,唇角却止不住上扬着。
想把这种轻盈的心情跟他分享。
“松田君,这边风景真的不错,看来我们眼光很好哦。”
回头看向静坐的卷发青年,她双眼笑吟吟地弯起,碧绿的眸色都在阳光下变成了清透莹亮的浅色调。
“……嗯。”
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松田阵平下意识想推下墨镜、才想起墨镜已经放在了一边,转而轻轻松了下领口,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风景很漂亮。”
“有点热吗,”理矢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贴心提议,“要不要现在换上浴衣呢?”
想想刚才挑到的两件浴衣,她也有点期待换上的感觉,立刻走回来跟他商量:“松田君,我们同时换吧,感觉会很有趣的样子啊?”
这只是普通浴衣吧,哪里有趣了。
虽然如此想着,松田阵平还是捻灭烟头,跟她分别回去换上了衣服。
——随即就收获了一阵毫不吝惜的赞美。
“换上新衣服的松田君,非常好看哦,是跟平时不一样的帅气。”理矢真心实意地大夸特夸,感觉他简直在发光。
毕竟本来就是挺拔的身材,被合身的衣服一衬、利落的身体线条分外流畅,是跟西装稍稍不同的感觉,也许可以称之为端庄?
莫名贴合的古怪形容……她笑意愈发灿烂。
有些不自在地理直领子,忽然想起什么,他放下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帅气得坐在窗边引人注目?”
“啊……是、是的。”这迥异往常风格的话,让她稍稍怔住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是很久之前、在人鱼岛躲开琴酒时随口说出的话。
心跳不由漏掉一拍,理矢若无其事地强调:“不过我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好看了。”
凝视她几秒,卷发青年随即提起了其他话题:“午餐想出去吃还是让旅馆提供?”
“……我记得旅馆好像有推荐特色菜,就不出去了。”
松田阵平没有异议。
“如果下午不出去的话,”沉思几秒,她转而望向了客厅的大屏幕,兴致高昂地提议,“松田君,我们等会一起看恐怖片怎么样?”
有些惊讶地微微扬眉,他很快点头:“好啊。”
*
……女鬼幽咽地呜呜哭泣着,猛然凑近了屏幕……
理矢吸了口冰橙汁。
……可爱的男孩被追杀到墙角,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尖叫……
理矢诧异地拉了拉他手臂,语调惊喜:“松田君,小演员的演技真的很棒哎。”
……隐埋多年的真相揭露,原来是一起悲剧,而且悲剧将以宿命的方式传递下去……影片结束了。
连看两部恐怖片,虽然并不害怕,但是时长耗下来还是略感疲惫,她不由打了个呵欠。
稍稍坐直了身体,理矢漫不经心地点评:“才没有宿命这种东西存在啊,大多数偶然、也许都是有迹可循的。”
“松田君,”她转而看向身旁的卷发青年,正色问道,“你相信宿命论吗?”
“……命运都是注定不可更改的、这个吗?”
见她点头,松田阵平稍作思索,很快给出了答案:“所谓的命运,只是想为自己的选择找个借口罢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理矢不自觉笑起来。
轻咳一声,卷发青年抬手理了理她散开的长发,回想起她全程镇定自若的表现,不由好奇:“明明不害怕这种影片,为什么突然想看呢?”
“因为以为松田君会害怕?”她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拍拍自己肩膀,“我很可靠的哦。”
“……”松田阵平无言地瞥她一眼。
闷笑几声,见他抬手屈指、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一个爆栗的模样,理矢急忙见好就收,紧紧闭眼做出投降示意:“我错了。”
但最终降临的是比想象中还要轻的力道,轻轻揉在脸侧,然后泄气般捏住扯了扯。
微愕睁开眼,就见到卷发青年莫可奈何弯起眼眸,嗓音含笑:
“今晚还出去逛吗?”
“当然去。”疲惫感顿消,她眼眸一亮。
*
于是度过了充实的时间,回去的有点晚。
结果连泡温泉的最初目的都不得不变成了第二天的计划。
结束今天稍拖延的晚安,稍稍后退平复呼吸,理矢莫名地自我反省了几秒。
感觉对手进步的有点太快了、这是为什么……明明花费了同样的时间,她居然是学习效率更低的那个吗?
心不在焉地思索着,直到突然回神,她才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好几秒,急忙出声:“晚安,松田君。”
“……晚安。”收回注视,卷发青年声音莫名有些飘忽。
回到了房间,在一片安静中,她很快收敛思绪,试图进入睡眠。
……
一个小时后。
弯腰从冰箱中拿出冰水,拧开啜饮一口,立刻被顺着食道划过的冰冷感觉激得一阵轻微战栗。
糟糕……更清醒了。
握着瓶身发了会呆,轻叹口气,理矢决定把它带回去放温一点再喝。
转头却被黑暗中的影子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认出了熟悉的轮廓,茫然眨眨眼:“松田君,你也没睡吗?”
“……我已经醒了,”嗓音还带着点朦胧的睡意,他眼眸已经完全清明起来,上前几步对她伸出手,“过来吧。”
“我只是有点不适应榻榻米……”
碧绿的眼眸闪动几秒,理矢稍作解释,同时顺从地过来握住他手掌。
稍微施力将她拉进怀里,偏偏头就碰到她冰冷的侧脸,松田阵平不由低声叹气:“今天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果然很敏锐。
“其实……”言辞在嘴边涌动又咽回,理矢用指尖把他后背衣料揉了又揉,最后也只是闷闷出声,“其实我后悔了,想跟你换房间。”
“行啊。”他答应的非常爽快,主动拉着理矢往自己房间走。
“但是……”
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就被“但是”重新提起,理矢被他拉着在昏暗中穿行,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什么?”
“但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把她塞到被子里,卷发青年在床边坐下,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告诉我今天本来想说的话,这个房间就留给你。”
“……”
看他好整以暇等着的模样,理矢坐在被子中间沉默几秒,心情略复杂:“如果我就是不说呢?”
“被抢了房间,我会生气。”他加重语气强调“严重后果”。
“哦……”思索几秒,她突然后退一截,伸手撑在他胸膛、施力往后按把人推倒,还体贴地分出去一半被子给他,一本正经眨眼,“但是我没有抢你的房间,这叫分享。”
毫无防备之下、猝不及防被袭击得手,松田阵平面对天花板,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现太无害。
微微叹气,他向着身侧翻身靠过去,压低到危险的距离,朝柔软的脸颊轻咬下去:“真的不说吗,今天情绪异常的原因?”
“没有异常啊。”理矢巍然不动,权当自己是座雕塑。
锐利齿尖用力的前一刻被收回,变成温热的吻重新落下:“心不在焉到根本没听招待员介绍这是情侣套房……?”
“什——唔。”
停顿几秒,再分开时松田阵平开始有点怀疑这到底是在折磨谁,不过面上他保持住了从容不迫,只是语调稍稍放缓:“突然要看不喜欢的恐怖片……”
犹豫几秒,他还是按原本的步调稍稍下移了吻的落点。
说不清是不是血管被触碰到的危险感、血液加速流动起来的一瞬间,理矢有一刹那失声。
不过这次他的嗓音同样迟了几秒才响起,给出了充分的空隙,艰难地慢吞吞地咬字:“……或者我们该从人鱼岛那次说起吗?”
“——等等松田君。”她终于忍不住投降了。
“再或者你从初级拆弹教学视频中学到的复杂拆弹技巧?”
刚刚升温的血液在快速冰冻,被紧绷的声带连发音都生涩起来:“……你后来没有问起过。”
“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但那应该是一次性的,要再让你展示完全是故意为难吧?”他叹气。
“……”当然是为难了,即使后来有抽空学习过,但她甚至没法分辨重现列车上的拆弹到底需要多高水准。
感受到忽然顿住的动作,松田阵平伸手把她冰凉的身体捞过来,才察觉自己好像吓人过头了。
心软的同时,他不由苦笑:“理矢,你其实根本没察觉、自己有多轻信人,那些疑点甚至都没特意对我掩饰多少啊。”
是的……明明深知他的敏锐,但似乎一旦接近就很难真正防备起来。
现在回想,在不设防的状态下、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暴露了多少疑点……被刻意无视的隔阂与隐瞒一下子似乎就要清晰起来。
她几乎要彻底清醒,仿佛透过梦境返回现实,下意识想挣脱他的手。
——失败。
用了点技巧、把人在身前按稳了,松田阵平心中无声叹气。
……其实本来没想这么直白的。
但是一直隐隐感受到的恐惧、或者动摇,在最近越来越近的距离中愈加明显,再视而不见下去、也许隔阂将成长为真正的裂隙……那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而这次出来之后,理矢已经要接近防线边缘、只差一点点推力……即使不是今天,他也会另找机会解决这件引而不发的潜在危机,扼杀它破土而出的丝毫可能。
“理矢,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低头与她额心相抵,试图传递温度的同时,松田阵平的嗓音前所未有地柔和低缓,仿佛担心再大声点就会惊动夜色。
“……可以。”
“你仍然热爱着肩膀上的樱花,对吗?”
“是的。”
“我们的情感是真实的吗?”
“是的。”
“那么,最后一个……你要做的事情、有被逼迫吗?”
“哈?”理矢微怔,心情复杂,“没有,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男人的嗓音笃定,明亮的笑意几乎满溢过去,“不过,不要轻易置身危险之中……答应过我的要做到吧?”
“……嗯。”颤抖但同样坚定的嗓音。
*
不小心把女友欺负哭了,不得不花费了比拆弹还要多百倍的耐心解决后患。
然后迎来了自找的折磨。
下意识就会去倾听身侧清浅的呼吸,但这只会增添睡眠的难度……松田阵平努力保持在一个克制的距离,但杂念丛生驱逐不开又摆脱不掉,只能努力共存。
他今晚第数次叹气,忍不住抓住身侧毫无防备向他摊开的柔软掌心,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可恶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