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兰醒来的时候,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屋内的窗帘在拉着在,窗帘买的是土布,那种最厚实的布料,几乎是能把玻璃窗外的阳光全部给遮挡住。
屋内一片黑暗,她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唯独清楚的一点,那就是浑身都跟散架了一样,昨儿的本来就因为困在礁石海滩上等待援救。
在援救之前,她们几个金鸡独立站了六个小时,生怕海浪冲上来,把她们卷走了。
到了后面,站着太久,小腿儿后来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再加上,昨晚上回来这一通胡闹,这双重后遗症叠加,感觉酸痛也越发明显。
想到昨儿的事情,姜舒兰人忍不住红了脸。
想着,外面都不早了,她在睡懒觉实在是说出去不好听。
只是,刚要起身,姜舒兰一打量,才发现自己好像换了个地方?
不在昨晚上那一间卧室不说,连带着被单被罩似乎也换掉了?
想到这里,姜舒兰忍不住喃喃,“倒是还行。”爱干净,知道换个新的,免得味大。
刚夸完,姜舒兰在起身的时候。
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揉了揉腰和腿,骂了一句,“王八蛋。”
不知道在骂对方,还是在骂自己。
“在说我吗?”
周中锋推门而入的时候,就听见姜舒兰这骂人的娇俏样子,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醒了?”
“哪里不舒服?”
声音带着几分关切,顺带拉开了屋内的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斜斜的打在姜舒兰的身上。
她本就皮肤白,这被阳光照着仿佛在发光一样。
原本清丽的眉眼,也因为初经人事,多了几分妩媚和美艳。
让人移不开眼。
姜舒兰忍不住瞪他,活动了下四肢,舒展了一个懒腰,顿时倒吸口气,“我哪里不舒服,你还不知道呀?”
“我浑身疼。”
“都怪你。”
声音也娇娇的,人也好看,杏面桃腮,艳若桃李,一双眸子眼含秋水。
若说,之前她是栀子花,清丽纯净,如今却像是一个即将绽放的牡丹,美。艳又漂亮。
“我给你摁摁?像昨天那样?”
周中锋眸光晦涩了片刻,移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声音克制道,“好点了吗?”
姜舒兰闭了闭眼睛,满足地喟叹一口气,“舒服多了。”
“对,就是你拇指摁的位置又酸又疼,这里稍微用力一些。”
“还有我腿,昨天在礁石上站太久了,还是有些痛,你也给我一起摁摁?”
周中锋脾气极好,也极有耐心,闻言,便让姜舒兰坐下来,单独给她再次摁了下腿。
姜舒兰眯着眼睛,一脸餍足,“周中锋,你要是专属负责我就好了。”
周中锋手里的动作一停顿,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嘶哑。
“就给你摁。”
像是承诺。
他也就只给姜舒兰摁过。
姜舒兰抿着唇笑,“算你还有良心。”
话落,肚子就叽叽咕咕叫了起来。
姜舒兰有些尴尬,昨儿晚上吃完,又和周中锋胡闹了半宿,不饿才怪。
周中锋收手,很自然地牵着她,“桌上有饭,我熬了红糖米酒酿鸡蛋,这会约莫着快好了,应该能喝一碗。”
姜舒兰倏然睁大杏眼,好奇道,“周中锋,你怎么会这个?”
周中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之前宋卫国媳妇坐月子,他去找得偏方。”
这方子是当地人最喜欢的一种。
姜舒兰,“……”
姜舒兰额角跳了跳,“周中锋,我没坐月子呢。”
“咱们就当先预习。”
姜舒兰,“……”
预习,她怎么就不知道,周中锋还有如此一面呢?
周中锋见她呆住,忍不住笑了笑,这才去厨房盛了一碗红糖米酒酿鸡蛋,鸡蛋是煮熟后,剥壳放进去的。
所以哪怕是熬水了大半个小时,仍然还是白滚滚的,唯独是浸入了红糖汁,倒是颇为爽口。
“尝尝?”
像是在献宝。
姜舒兰看着端着碗的周中锋,突然就安静了下去,“周中锋,那我以后还想吃别的怎么办?”
周中锋吹了下热气,“我去学。”
简单明了,却一下子给出答案。
姜舒兰忍不住笑了,“我也学。”
喝了一口红糖水,立马甜到人心坎里面,“知道我为什么想去食堂上班吗?”
她一直都没说。
周中锋抬眼看她,有些疑惑。
姜舒兰笑,“上班挣钱是一个,还有一个,我一直想跟本地人学下做南方菜,小刘就是地道的本地人,还是大厨。”
她之前有想过去和苗红云以及王水香去学的。
但是,她们都不是本地人,做菜的风格还是偏向老家层面,又夹杂着南方菜,简而言之是混搭。
姜舒兰喜欢吃,她也喜欢做,喜欢做各种美食。
周中锋听到这个话,忍不住低头看她,“舒兰?”
他想,婚姻大抵是如此的吧。
温馨,又幸福。
姜舒兰,“嗯?”
周中锋话到嘴边,又改成,“我挺幸运的。”
他后面无数次,都特别庆幸,自己去了一趟东省,并且去见了相亲对象。
而江敏云又刚好算计了姜舒兰,换了两人的相亲对象。
这才,让他如愿以偿。
娶了姜舒兰,对于周中锋来说,是他前面二十多年,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
姜舒兰小口小口地喝着红糖米酒,忍不住道,“我也挺幸运的。”
四目相对,忍不住相视一笑。
东省平乡市轧钢一分厂车间,机器轰隆隆压过地面,机器零件成片堆积在地面上。
工人们穿着蓝色工服,戴着蓝色工帽,汗流浃背地埋头苦干,一片繁忙的景象。
此刻。
一行数十个穿着板正的中山装的人,出现在了车间。
他们的干净的派头和这个车间格格不入。
邹跃华作为轧钢一分厂厂长,站在一旁给一众从总部过来莅临分厂车间的领导介绍。
“这是我们第十二车间,一共有一百一十号工人,他们每天能够产出上万的零件。”
邹跃华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对每个车间的人数和制造零件的数目,几乎都是了如指掌。
这让莅临检查的领导们,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相□□头,“不错。”
邹跃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一个车间介绍。
重生的好处是让他不至于慌乱,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和经验,让他能够在事业上越发如鱼得水。
这辈子,他的路只会走得更高,走得更远。
只是,这一切的憧憬和希望在到十六车间的时候,戛然而止。
“李书记,这是我们的第十六车间,也是我们整个轧钢一分厂产出最高,优秀工人最多的车间——”
邹跃华的话还未介绍结束。
车间内就传来一阵厮打声,“江敏云,你还是不是当人妻子的?当人后妈的?娃娃们在家饿得哇哇大哭,你倒是好,以上班来躲清闲,你对得起我们家跃华吗?”
“怎么?如今人嫁了,工作到手了,你连装都不装了是吗?孩子们哭死,饿死,你都不带任何上心的。”
邹母呸了一声,叉腰,“我算是看透了,你当初会嫁给我们家跃华,就是因为看重了他厂长的身份吧?没有我们家跃华,你现在能在整个轧钢厂最好的车间上班?没有我们家跃华,就你还能进得来轧钢厂能有正式职工的名额?”
车间内外都是一片安静。
站在十六车间门口的邹跃华,原本春风得意笑容满面地准备推开门,带着一众莅临检查的领导。
在听到车间内娘老子的话后,邹跃华整个人瞬间僵住,脸色煞白。
他下意识地要去推门拦着娘老子,不要再继续在胡诌下去了。
却被旁边的领导李书记拦住了,李书记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那跟着的人,顿时摁住了要去推门而入打断的邹跃华。
邹跃华瞬间僵住,“李书记——”
他语气有些艰涩。
李书记脸上不变喜怒,他摆摆手,“我想在听听,大伙儿也都在听听。”
这下,邹跃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也太了解江敏云了。
这两人撞在一起,就是刀尖相碰,江敏云不会让着他娘老子半分,而娘老子更不会让着母亲半分。
邹跃华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么艰难的时候。
而怕什么来什么。
车间内。
江敏云被邹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而周围车间的人都还是她的工友,同事。
她脸上火辣辣的,说不清是丢人,还是愤怒。
她气得浑身发抖,“你是当婆婆的,按理说我不该说你,可是我没给孩子做饭?
我是为什么没做饭?我江敏云昨儿的上夜班,从晚上八点到今天早上八点,因为领导们来检查,我们车间延迟了两个小时,就因为这,你说我恶毒,说我不给孩子们做饭?”
“我喊你一声婆婆,你把我当过你家儿媳妇吗?老太太,你出去问问,哪家老太太像你一样?人家婆婆在家带孩子做饭,哪件事不做?你呢?
你做什么了?就因为我延迟两个小时下班,你就跑来车间跟我大吵大闹,老太太,你仗的是谁的势?
无非是你儿子邹跃华地势,你儿子邹跃华是厂长,所以你看谁都看不起,你儿子邹跃华是厂长,所以连十六车间这种重大保密车间,你都敢随意进来?”
“我进怎么了?我儿子是厂长,这厂里哪个地方我不能去?什么是重大保密车间?你好意思说?”
“你江敏云敢扪心自问,没有我儿子,你能进来这个车间吗?”
江敏云沉默了,她是知青的身份,若不是嫁给邹跃华,转了粮食关系,她怎么可能进轧钢一分厂重大保密车间呢?
可以说,从这个车间出去的人,那未来不说是前途无量,那也是光明无限的。
江敏云真是被气昏头了,口不择言,“我靠邹跃华怎么了?他是我男人,我为什么不能靠?就许你这个当妈的在外面借着厂长儿子的势,耀武扬威,我当这个妻子的就不能借了?”
这话一落。
外面的邹跃华心里只有一个反应,完了。
他完了。
妻子和娘老子在上班时间吵架,还把她们各自借了自己的势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出来不说,还是被省会轧钢厂总部莅临的领导听见了。
这一刻,邹跃华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李书记,你听我解释,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李书记抬头盯着他,目光晦涩,“解释什么?解释作为重要保密车间的十六车间,你娘没有任意出入?还是解释,你媳妇没有沾着你的光,进来十六车间?”
“邹跃华啊邹跃华,组织本来很看好你的,万万没想到,你的思想是如此不端正,你坐在厂长这个位置上,想着的不是为厂里几千工人谋福利,想的也不是为厂子的未来发展做贡献,你想的是什么?”
李书记冷喝一声,“你想的是给你媳妇谋福利,想的是给你娘老子谋特权,你告诉我,这样一个思想不端正,行为不端正,有私心,滥用职权的人,我们怎么能放心,把这一个偌大的厂子,交给你?”
这话一说。
邹跃华浑身一震,“李书记,我没有,自我接手轧钢一分厂以来,我呕心沥血,每一日都在为这个厂付出。”
“我媳妇江敏云能够进来,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有资格,她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
“行了,我不听解释了,你还是留着等去总厂开会的时候,跟高厂长解释。”
李书记一挥袖子,一摆手,“还不走?等着被这等思想腐败的人,一起腐败你们的思想吗?”
这话一落,其他人顿时回神,同情地看了一眼邹跃华。
纷纷离去。
离去的路上,有人忍不住问道,“李书记,那这次分厂的考核,邹跃华同志的考核,怎么办?”
“怎么办?回去给我如实说,说说他邹跃华在轧钢一分厂是如何一手遮天,是如何一手当霸王把一个好好的共字头的厂,变成了他邹字头的厂!”
这话一落。
邹跃华双腿一软,完了。
全完了。
他这厂长的位置,能不能坐得住,还是一说。
害怕,愤怒,希望破灭,所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邹跃华气到发抖,他顾不上去追李书记,这会去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直接一脚踹开了十六车间的大门,砰的一声。
日光透过大门照进了闹腾腾的车间内。
那一瞬间。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邹母一看到是儿子邹跃华来了,下意识地扑过去,“跃华啊,你可要给妈做主啊,你看看你娶了一个什么老婆?孩子不管,饭不做——”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邹跃华一手推开了。
邹母一踉跄,若不是扶着了机器,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她一脸的不可置信,“跃华?儿子?”
你推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我?
平时里面撒泼苏说这自己委屈,孩子委屈的母亲,他见惯了,也心疼惯了。
但是,邹跃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心累过,“娘,知道你为什么能自由进入十六车间吗?”
邹母意识到不对。
“因为,你儿子我是厂长。”
“不过,我很快就不是了。”
邹跃华抬起手,指着邹母,摇着指头,“就因为我有个好母亲,在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的时候,来车间闹一场,说我给媳妇走后门,然后让所有从总厂来的领导们,全部听见。”
“这下,你满意了吗?”
邹母被吓到呆住,泪流满面,“跃华,你这是在怪娘吗?”
“不不不,我哪里敢怪娘,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没娶对媳妇,没投到好胎,哪怕我邹跃华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也比有你这个娘好。”
当儿子的说这话,无疑是在剜当母亲的心。
邹母当场就受不住了,一屁股瘫在地上,“儿啊,娘错了!”
对于母亲这一套哭闹撒泼,向来很吃的邹跃华,此刻只有厌烦。
他别开头,看向一起傻住的江敏云,眼神厌恶,语气愤怒,“江敏云,你一直自语聪明,这就是你的聪明?”
“娶了你,真不如娶了姜舒兰。”
起码他上辈子娶了姜舒兰,从来没有这些幺蛾子事情。
而且,上辈子他这次升迁也很顺利,从副厂长生升到厂长去了。
但是,经过这一闹,别说升职了,他连副厂长的位置能不能保住还是一回事。
这话,无疑是伤口上撒盐。
先是被婆婆无故欺负,后面又被丈夫,当众指责她不如另外一个女人。
江敏云一下子崩溃了,她很想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在这一刻,她发现在这一场婚姻里面,她根本无法冷静。
“邹跃华,这是我想的吗?我熬夜上夜班,十四个小时,你不管好你妈,放你妈这个疯狗出来乱咬人,如今得罪人了,你来怪我了?”
“你怪我,你怎么不怪你妈?但凡你有个好妈,但凡你早点管教你妈,现在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江敏云造成的吗?
不是,她江敏云的学历,进轧钢一分厂是绰绰有余,但是却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只能说,时也命也。
说婆婆是疯狗,江敏云是第一人。
在这个人人都敬畏婆婆,尊敬婆婆的时代,江敏云做了很多儿媳妇不敢做的事情。
有些人敬佩她,有些人却嘲讽她没教养,没素质,更不孝顺。
至于,当事人邹母恨不得去和江敏云打架,争回婆婆的面子。
邹跃华愤怒的吼了一句,“闹够了吗?”
这下,江敏云和邹母都安静了下去。
两个女人一起在哭,邹跃华狠狠地摸了一把脸,“回家!”
这个车间他是待不下去了,甚至连这个厂,他都不想待了。
江敏云和邹母两人都跟在后面,顾不得周围人看她们的眼神是什么,灰溜溜的跟在后面。
他们都怕极了邹跃华发火。
怕什么来什么,当天下午,邹跃华的处分结果就出来了,而且是贴着大字报,在宣传栏里面供厂里面几千个人观看。
红头文件,上面写着,邹跃华同志在其位不谋其政,不为工人谋利益,却为家人谋私利,走后门,开后门,在非招工期间,临时塞进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女同志,进入轧钢厂最为重要的车间,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滥用私权,为了以儆效尤,特降职处理。
同时,对于江敏云同志,进行开除处理。
这一个处罚结果出来,全轧钢厂哗然。
而当事人邹跃华努力数十年,才爬上副厂长位置,一朝降职成主任,这是他莫大的耻辱。
不说,一蹶不振,这一次打击,对邹跃华来说,影响巨大。
顺风顺水两辈子的邹跃华,原以为站在上辈子的巨人肩膀上,他这辈子会大展宏图,高歌猛进,却没想到一开始,就被当头一击。
而被开除的江敏云在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也懵了下。
她狠狠摸了一把脸,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似乎不适合工作?
两辈子她的工作都是这般坎坷。
在看到颓然的邹跃华,骂骂咧咧的邹母时,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
江敏云深吸一口气,在屡次和邹跃华谈心鼓励无果后。
她思考了自己的后路,娘家回不去的,爹要是知道她这般回去,肯定要赶她走,还有一个后妈。
娘家不是她的退路。
江敏云在思考了很久后,果断去了供销社,选择拨通了海岛的电话。
十分钟后。
肖爱敬接到电话,一听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哭声,“小姨,我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想去你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