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最后没了,但是在窒息而亡的前面一刻,还在记挂着舒舒被邹家欺负。]

[可是不对啊,他既然去找舒舒,舒舒看见他犯哮喘,肯定会救他,而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没了。]

[那如果舒舒不在他旁边,而在他旁边的是另外一个人呢?]

[什么意思?在他身边是另外一个人?是另外一个人没救他吗?]

[是谁?当时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为什么不救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毛骨悚然,细思极恐!]

最先发出那个弹幕的人,却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我不敢说,怕被有些粉丝喷三代,如果你们不相信,就去重刷一遍这个剧情,看我是不是说谎了。剧情虽然没有直接提,但是能观察出来细节的,当时是有人在家的。]

这话再次引起一片安静。

[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我也是!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好了,不问凶手了,问个最现实的。]

[姜平安最后是几岁没的吗?]

[十八,十八岁的前三天。]

[……心疼,也太年轻了啊。]

[是的,姜平安是剧里面唯一一个称为短命天才的人。

有人评价说,若是姜平安在,邹家大哥邹阳算什么天才?小妹邹美,那也不过是个戏子登顶,徒有其表。至于那个国外回来的邹家老三,就更不用提了。

反正对于姜平安来说,他活着,他一个人就足够碾压整个邹家年青一代,是邹家所有人的噩梦,是舒舒最为强有力的依靠,更会是在物理方面为组织做出贡献的一方大佬。]

弹幕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都知道,可是姜平安没了。

一切都没有了。

姜舒兰本来放松的脸色,在看完小铁蛋儿头顶上的弹幕时。

瞬间绷紧了,脸色唰的一下子变得雪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小铁蛋儿竟然活不过十八岁!

这个结果,姜舒兰是不能接受的,她从小带着小铁蛋儿长大,把他当着半个孩子来看待了。

可是,他竟然年纪轻轻就没了,甚至还没长大成年。

姜舒兰不知道小铁蛋儿最后去邹家找他,为什么会发病,又什么会当场没了。

又是谁眼睁睁地看着小铁蛋儿窒息而亡?

不行!

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要救小铁蛋儿!

在姜舒兰陷入沉思的时候,周中锋握着了她冰凉到颤抖的手。

姜舒兰怔怔地抬眼看他。

周中锋朝着她安抚地拍了拍,便转头看向姜父,思忖道,“小铁蛋儿这孩子,确定是得的哮喘吗?”

姜父不明白,周中锋这会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跟着点了点头,“是。”

周中锋思虑再三,终究是说出口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对治疗哮喘有很好效果。”

“哪里?”

姜父惊讶道,其他的姜家人也跟着惊喜道。

闻讯而来的姜四哥,更是红了眼眶。

姜舒兰更是欣喜地看着他。

“海岛!”

面对大家疑惑和期待的眼神,周中锋声音不急不缓。

“我战友的老母亲有很严重的哮喘,但是自从老母亲跟着一起去海岛生活后,那哮喘就再也没发作了。”

顿了顿,他补充,“不止是一个人这样,据我所知,有好几个人都是这样。”

所以,岛上甚至有一段时间迷信,大家争着抢着升职位,就想升职了以后。

有了随军家属的名额,把家里的病人家属接过来。

只是,就周中锋观察,在海岛生活就只有哮喘这个病,是效果最好的。

起码别的没听说哪个上岛了就不发作了。

后来部队里面的政委还狠狠地整顿了下部队纪律,这才把这一股接亲属潮给摁了下去。

这——大家先是欣喜,接着又迅速冷静下来。

去海岛意味着,小铁蛋儿会跟着舒兰一起去。

可是,小铁蛋儿的爷爷奶奶在,父亲也在,大伯二伯三伯,亲爹都在。

万万没有去跟着老姑嫁出去的道理。

姜家人都面面相觑,都将心里的喜意都摁下去,下意识地去看姜父和姜舒兰。

他们两个人才有直接决定作用。

其实,姜舒兰更多的却是懵,哮喘去了南方海岛就会好吗?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观念啊!

倒是,姜父在屋内走动,立马从柜子里面翻出来了一本破旧发黄的书,不停地掐着指头喃喃道:

“我们北方的哮喘以风与寒为主,南方的哮喘以湿与热为主,也就是说。

当北方的风寒遇到南方的热,会自动消失,同理而言南方的湿热,遇到北方的风寒,自然也就会消失,这是平衡,阴阳平衡。”

姜父像是恍然大悟,一直绕在胸口不解的难题,一下子像是解开了一样。

他一捶胸口,带着几分豁然。

而弹幕此刻却是一阵卧槽。

[卧槽,这就是中医的牛皮吗?]

[听一句就能举一反三,我好像知道为啥每年冬天,北方的老头老太太喜欢往南方跑了!]

[我也是,我有个姨奶奶是哈市本地人,常年不离药,但是一来我们南方,药就直接停了。

我还好奇来着,我从小在南方长大,也没见到这地方这么厉害啊。为啥他们一来,哮喘不发了,肺心病也没反应了,现在有点明白了。]

[所以,对于北方人来说,南方海岛这一片区域,是天然的退休养老院,极为适合养病更适合生活。]

姜舒兰在看完弹幕,在联系到姜父之前说的话,似乎一下子开窍了一样。

姜父何尝不是呢,困扰多年的难题是解决了,但是现在新的难题又出现了。

他知道,小铁蛋儿跟着舒兰一起去海岛生活好,这利于他养病,但是——

舒兰和中锋才结婚啊!

这是新婚小夫妻,让舒兰带个孩子嫁过去算什么啊?

这不是白白拖累他闺女吗?

姜父陷入沉思的时候,姜舒兰看了一眼周中锋,周中锋朝着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既然点出了海岛适合哮喘病人生活,那他就已经做好承担,把小铁蛋儿一起带到海岛的后果了。

这是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素质要求。

有了周中锋的支持,姜舒兰接下来开口的话也顺利了许多,“爹,我想把小铁蛋儿带到海岛去!”

她语气有几分忐忑,怕爹娘不答应。

在得知小铁蛋最后的命运时,姜舒兰头顶就像是被上了一个紧箍咒一样,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小铁蛋儿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就算是没有邹家人,她没嫁给邹跃华。

但是她不能否认的一个事实是,小铁蛋儿的身上的哮喘病,一直会在。

也许是十八岁,也许是十六岁,也许是在未来的某一天。

哮喘会是小铁蛋儿头上的一柄即将掉落的剑。

没人知道,那一柄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更别说剧情里面,小铁蛋儿出息了以后,是在替她出头的路上没了。

于情于理,她都做不到置之不理。

姜舒兰这话一说。

整个堂屋都安静了下来。

借助轮椅过来的姜四哥,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炕上的小铁蛋儿,见他呼吸平稳,想也没想到地拒绝了。

“不行!”

“小铁蛋儿不能跟你们走。”

他知道爹娘为难,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能让爹娘来做这个抉择,那就他做好了。

当父母的哪里能不心疼孩子呢。

姜四哥也心疼小铁蛋儿,但是正是因为心疼,却更不能拖累小妹,他已经拖累小妹四年了。

不能在让小铁蛋儿去毁了小妹的生活。

姜舒兰,“四哥!”

姜四哥坚决地摇头。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了下去。

倒是,周中锋突然开口,“我提个建议,你们看可以吗?”

大家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周中锋身上。

周中锋语气不疾不徐。

“你们最担心的无非是两点,第一小铁蛋儿跟着舒兰,会拖累我和舒兰。这一点在我看来是不存在的,部队是个大家庭,不少人都资助的有烈士的孩子,包括我,对于我来说,资助外面的孩子是资助,养小铁蛋儿也是养,这个没区别。”

“妹夫,这不一样。”姜四哥反驳。

“四哥,在我看来是一样的,我资助的其中一个烈士孩子,他爷爷奶奶也在,母亲也在。”

只是父亲没了,但是这不影响他的资助。

“而且——”

周中锋看了一眼姜舒兰,“我会经常出任务,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家里可能就舒兰一个人,她一个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个孩子陪她也挺好的,这样我放心一些。”

这话,让姜四哥沉默了,姜父有些心动,但是他还有顾虑,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第二点,是铁蛋儿这个孩子有哮喘病,既然在东省这边无法根治,便去海岛尝试一下,如果说去海岛了孩子再次复发了,那我们再次送他回来也是一样。”

不得不说,周中锋的口才很好,有理有据,根本让人无法反驳。

他甚至都说了,如果去小铁蛋儿去海岛生活,不会对哮喘有任何帮助的话,那就直接把孩子送回来。

这一条,简直是说到了姜家人的心坎里面。

于是,之前一直在犹豫的姜父,终于做了决定,拍板,“成,就按照中锋说的,先把孩子带去,如果效果不好,在把孩子送回来。”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中锋,一码归一码,小铁蛋儿跟着你们,我有一个条件。”

这也是女婿先开的这个口,不然姜父是不会答应的。

周中锋点头,声音清冷,“您说。”

“这件事你要先知会一声长辈,你们家长辈同意了,我这才能让小铁蛋儿跟着你们。”

不能让闺女为了小铁蛋儿,夹在丈夫亲人之间为难。

姜父需要把一切后果都考虑进去。

这——

周中锋沉默片刻,“父母那边我暂时联系不上,但是爷爷奶奶我会告知的。”

顿了顿,补充一句,“他们大概率会同意,因为他们知道我资助的有烈士的孩子。同时,我爷爷奶奶资助的也有烈士家小孩儿和贫苦人家的小孩儿。”

这几乎是周家的家风了。

更别说,小铁蛋儿还是舒兰的血亲,那是自己人。

就冲这点,姜父也不得不佩服周家人的心胸,是真开阔。

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资助旁人的。

有了这话后,姜父才把剩下的条件说出来,“小铁蛋儿跟着你们可以。”

姜父看了一眼姜舒兰,“但是小铁蛋儿的生活费,是我们姜家出。”

“照顾孩子,不能让你们吃亏,孩子一个月生活费是十块,照顾费是十块,也就是一个月是二十块。”

这是最高的标准了,二十块钱几乎是一个成年人的生活费了,甚至还花不完。

但是,姜父想的是孩子跟着舒兰,已经是拖累闺女了,那经济上就多补助一些。

反正他这个老骨头,还做得动,大不了到时候多跑几个公社看病就是了,钱嘛。

挣一挣,省着点,总会是有的。

这话。

让周中锋下意识地皱眉,自家亲人算钱,倒是生分了。

他资助旁人都没计较这个。

姜父懂他的意思,正是懂才不能让他一直吃亏。

“中锋,这个条件你若是答应,我便让孩子跟着你们走,若是不答应,孩子就在家,我在重新想办法。”

周中锋没想到,姜父竟然这般倔。

他和姜舒兰对视了一眼,姜舒兰微不可微的点了点头。

她爹的脾气她知道,古板清正了一辈子,不肯占别人半分便宜。

就连这个他帮助的扫座厕所的大爷,对方给了他两个金条。

后面这些年,他都是悄悄地无偿去定期给大爷看病检查身体。

还偷偷地给过几次粮,那大爷才能够在最艰难的日子熬下来。

你让姜父这种人去占便宜,还是去占闺女便宜。

这辈子都是别想的。

若不是迫不得已,这种条件姜父都不会答应下来。

见姜舒兰给了招呼,周中锋这才道,“爹,成的,这个条件我们答应。”

姜父嗳了一声,满脸的褶皱子都跟着放松了几分。

只是,他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四儿子,笑容淡了几分,朝着周中锋拜托道,“那铁蛋儿这孩子,就拜托你和舒兰了。”

之所以,把周中锋放在前面,正是因为周中锋是女婿,而舒兰是自己家人。

周中锋颔首,“亲人之间,不讲这些。”

见到双方谈妥,姜舒兰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在看到弹幕后,便揪心起来,那孩子最后是为了自己没的。

她怎么能不牵挂呢?

这下好了,小铁蛋儿的暂时去处定了,她也能够松一口气,给她时间准备。

她总能避免以后不好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小铁蛋儿是个天才,比邹阳邹美更厉害的天才,她怎么能不好好培养呢?

见所有事情都敲定了,旁边的姜四哥想开口,但是没有说话的余地,他知道这是对小铁蛋儿最好的结果。

但是,心里也仍然难受,他虽然残废,但是从来没和孩子分开过。

看到姜四哥,姜舒兰脸也绷紧了几分,“四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铁蛋儿的。”

姜父开口,“不用管他,他还没拎清,哪个对小铁蛋儿好,等他想清楚就好了。”顿了顿,“老四,小铁蛋儿今晚上跟你歇息。”

“大家都散了吧!”

等姜舒兰和周中锋他们离开后。

姜父推着姜四哥,把他推到炕沿旁边,“老四,你是不是觉得爹没有尊重你的意见,就直接做决定了?”

姜四哥低头看轮椅脚踏,抿着唇不说话。

“老四啊,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姜四哥抬头。

姜父叹了口气。

“那便是优柔寡断,为了买罐头,你纠结了一天选择和你三哥换日子,再到后面你出事后,你媳妇淑芬没有直接说不要你和孩子,她是有问过你的,问你要不要继续过下去!”

“你怎么说的?你思考了一晚上,说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不能再连累淑芬了,淑芬这才被气得当场收拾包袱回了娘家,你好好想想,淑芬之前有这个想法吗?她是看到你这般优柔寡断地放弃自己,淑芬才觉得看不到希望,她纵然有错,但是你呢?你给过人家希望吗?哪怕是一个坚定的话也行。”

“老四,你这性子再不改改,你难不成想让铁蛋儿也随了你的性子吗?舒兰和中锋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你觉得你还有时间考虑吗?”

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一个优柔寡断的性子,生生地拖累了所有。

姜四哥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姜父。

姜父知道这话有些重,他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老四,你好好想想,不要在逃避了,天底下没了腿的人多的是,难道他们都要像你这样龟缩在那方寸的屋内吗?”

“之前,舒兰和孩子都帮着你,以后没了舒兰和孩子,你才要真正的立起来。”

“你要明白,舒兰和中锋带走孩子,是在救你儿子的命,你可以感激他们,报答他们,唯一不能怨他们抢走儿子。”

“爹,我怎么会怨舒兰和妹夫,我感激都来不及。”他就是觉得太给妹妹添麻烦了。

“不怨就行,打明儿地起,你就开始琢磨怎么给你儿子挣生活费,什么时候琢磨到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重病下猛药,大夫不止是要医人,还要医心。

话落,姜父不再看儿子是什么反应,便拉开木门栓,跟着出去了。

徒留,姜四哥一个人坐在炕沿旁边,发呆了许久。

半晌后,他抬手摸了摸小铁蛋儿的红彤彤的脸颊,低声道,“是爸爸对不起你。”

小铁蛋儿从来都不是他的拖累,他才是。

父亲说得对,他不能这般优柔寡断下去了,就算是为了给孩子挣生活费,他也该立起来了。

隔壁。

因为小铁蛋儿也要跟着离去。

姜家人安安静静的,有人在替小铁蛋儿收拾东西,有人在替舒兰收拾东西。

反倒是,明天要出发的姜舒兰闲了下来,她拉着周中锋,去了她自己单独的小屋内,一关门。

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碰了下周中锋的手,触之滚烫,让她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姜舒兰低声说,“谢谢你呀,周中锋。”

她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要给将小铁蛋儿接到海岛去。

而且,还这般帮忙劝说她的家人。

周中锋这一举动,已经不止是让姜舒兰感动了,她说不上来的感觉。

只觉得这男人的肩膀宽得像是一座山,能够担起她所有的困难和烦恼。

他是真的好好呀!

屋子本来就小,周中锋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又因为屋里建了一个炕,显得屋内空间狭窄。

两人也挨得极近,姜舒兰有这般眼睛亮晶晶,用着手背去触碰他手的样子。

周中锋只觉得心头软成了一滩水,竟忍不住跟着也碰了下姜舒兰的手背,没牵,就那样一触即离。

他声音克制道,“舒兰,我们是夫妻,是需要荣辱与共,是需要共同承担。”

“这是我该做的。”

他话锋一转,“我没跟你说过,我之前在部队的时候也资助过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我是从两岁,一直资助到七岁。”

“另外一个是从五岁开始的,刚资助了两年,他们都是没了父亲,但是却有其他亲人。”

“这个我跟你要提前交代清楚。”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更何况,铁蛋儿这孩子跟我也算是有缘分,你看当初从我们婚车上下来,跟我一起去接亲,你说是不是缘分?”

现在想想,似乎一切都是天注定一样。

姜家那么多孩子,偏偏小铁蛋儿那孩子上了婚车,还黏着他让他抱着。

跟他约定,等他先娶姜舒兰,等铁蛋儿长大后,在把老姑还给他。

说真的,周中锋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向来没有孩子缘。

之前资助的两个孩子,见了他跟见了猫一样,就只会喊叔叔,他大点声,都能把俩孩子吓哭。

倒是小铁蛋儿不怕他不说,还跟他约定,吆五喝六的。

要不,怎么说这是缘分呢?

姜舒兰忍不住抿着唇笑了,她悄悄地抬手握了下周中锋,“我晓得,反正你就是很好。”

是真的心肠好,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去资助别人的。

是个好人,却不是烂好人。

从周中锋能拿出三转一响就看得出来,他若是是个烂好人,身上便没有一分钱的。

说明他这个人是不止是心肠好,还相当的知进退,懂规则。

在规则之类,在自己承受范围内去帮助别人。

姜舒兰这一握,哪里了得?

两人因为相亲开始,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态度。

这柔软纤细的小手一握,屋内的温度顿时升高。

周中锋紧紧捏着姜舒兰的手,哑着嗓音,刚要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姜家就这么大,一墙之隔,说小话啊,咳嗽啊,那是整个屋子都能听见的。

周中锋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手松开了。

姜舒兰抬头红着脸笑他。

“还笑。”周中锋有恼,这一次他不给姜舒兰逃脱的机会,就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声音嘶哑,“舒兰,我们早点去海岛。”

去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大手裹着小手,是那种从来都不一样感觉。

滚烫,干燥,强健,有力。

姜舒兰心跳如擂鼓,她红着脸低头,蚊子一样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的周中锋,冷硬的面庞,也不由得柔软了片刻。

这一晚上,姜家人几乎都在为姜舒兰和周中锋明天离开,做最后的准备。

姜父在为孙子小铁蛋儿的生活费发愁。

他先是朝着三个儿子借了一些,拢共借了一百六,离一年的生活费还差一截呢。

接着,姜父又打着手电筒出了门,直奔磨盘大队大队长家去说明了来意,

姜父是大夫,为人人缘好,也硬气。

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开口借钱,生产队队长二话没说。

给拿了五十。

钱还是不够啊!

姜父又跑了一家会计家,又借了三十,这算是将将凑够了两百四。

这算是彻底凑够了铁蛋儿一年的生活费,姜父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家。

让姜母把那只老山参找出来,他摸了摸品相极好的老山参,摸了好几遍,眼一闭,压低了嗓音。

“将这根老山参,装到舒兰吃食里面,用油纸包着,等她上路了就是发现也晚了。”

闺女的脾性他知道,直接给肯定是不要,装衣服里面又怕闺女多心找出来,就装食物里面刚刚好。

要明儿的早上才准备,她怎么着也想不到,父母会把这门贵重的老山参放在手边的食物里面。

姜母欲言又止,想到闺女,又想到小铁蛋儿,她咬咬牙,“嗳,我晓得,明儿的一早我装到那袋油炸撒子里面,油炸撒子占地多,又是和油纸包一个眼色,不容易分清。”

姜父嗯了一声,细细的一遍遍的盘算,“你看看,该装的东西都装了吗?”

姜母一点点数,她点头,“就差老山参了,明儿早我亲自来装。”

姜父想到堂屋摆着的三转一响,“你问舒兰要个地址,你就说想她去看她……”

顿了顿,他思忖,“他们前脚走,后脚咱们便把这东西,一起寄到岛上去。”

不说别的,有了这些备着,舒兰自己成家也方便不是?

姜母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留,她当即就应了下来。

这一晚上就在老两口各种琢磨盘算中过去了,总觉得还差一点,差一点,总想给闺女多带一些,给小铁蛋儿多带一些。

这不,一宿没睡,早上四点的时候,天还没亮,鸡刚打了一遍鸣。

姜母便悄摸摸地从炕上披着大棉袄子,哈欠连天的去了厨房,她去的时候,蒋秀珍已经开始烧火了。

“老大媳妇,这么早啊?”

比她还早。

蒋秀珍刺啦一声,划开火柴将引火的麦秸点燃,塞到灶膛里面,吹了一口气把火柴吹灭了。

这才道,“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

舒兰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姑娘出远门了,哪里舍得呢?

姜母嗳了一声,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她麻利的将五斗柜里面昨儿的包好的饺子,从簸箕上捡了起来。

先是在锅里面倒上水,把陶瓮里面年前用草木灰腌的,没舍得吃完的咸鸡蛋,一口气掏出来将近二十个。

一下子全部放了进去,看着水没平后,又再次架上蒸壁。

把一百多个饺子也跟着摆在蒸壁上,盖上了竹锅盖。

姜母有些忧心,“也不知道,这够不够。”

说是路上要将近四十多个小时呢。

蒋秀珍架了一把硬柴,看着灶膛里面的火燃的噼里啪啦作响,这才抬头道,“够的,娘,您忘记了,还有七八个白面饼子,油炸撒子,沾豆包,炸鱼干,一瓶子大酱,更别说还有几个冻梨,就是个猪,也能喂饱的!”

这吃食实在是丰厚。

足足把家里的老底都掏出来了。

要她说,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担心孩子在外面吃不饱。

姜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低嗓音道,“我和你爹,打算将老山参给舒兰带上。”

这事,她也就只敢跟大儿媳妇说,大儿媳妇豁达。

蒋秀珍一愣,想到小铁蛋儿那时不时发病,她点头,“是给铁蛋儿带的吧?”

姜母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蒋秀珍叹了口气,“娘,死物在金贵,哪里比得上人呢?铁蛋儿才四岁以后还长,他又跟着舒兰,咱们宁愿多做点,也不能少做了,让妹夫觉得我们老姜家占他便宜。”

这话说的姜母心里暖和啊!

“娘知道,你向来懂事。”姜母起锅,用筷子扎了一下蒸饺,继续又盖上锅盖,道,“秀珍,你放心,爹娘都看在眼里,以后不会薄待了你。”

蒋秀珍摆手,继续烧火。

周中锋多年的习惯,早起锻炼,他跑步回来,刚好听到这话,他从门外看向厨房内。

厨房不大,煤油灯被风吹的拉长了影子。

姜母头发工整的梳在脑后,背影有些佝偻,胖胖的身体围着锅台,时不时拿着勺子尝下咸淡。

明明是在平常不过的动作,在周中锋眼里却分外温馨。

这是,周中锋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他父母一心奔赴事业,在生下他后没多久,便离开了首都奔赴大西北。这一走就是多年。

他打小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早些年奶奶也是这样做饭的。

只是等他在大点,奶奶年岁已高,去了退休干所,他便习惯了一个人独立的生活。

周中等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平常不过的家事。

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弥足珍贵。

周中锋不知道在门槛处看了多久。

还是姜母转身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眯着眼睛,打量片刻,根据个子猜人,“是中锋啊,进来呀?”

周中锋神色稍缓,他满头大汗,越发显得英姿勃发,信步而入,一边用井水洗脸,一边说,“娘,不用这般忙活,火车上卖的也有吃食。”

“那太贵啦,不如咱们自己带划算。”姜母顺手拿出腌大酱的陶瓮,“我就给你们装了一瓶豆大酱,你能吃辣吗?若是能吃辣,我在给你装一瓶腌的朝天椒。”

舒兰吃不辣,所以她一开始就没装。

也没机会问中锋,这不刚好机会来了。

周中锋用洗脸毛巾擦干净水,他点头,“我吃辣的。”

尤其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人没了精神,就来一颗红辣椒,立马就来了精神。

姜母喜笑颜开,“那这个我也给你装一瓶。”

丈母娘对女婿好,不为别的,就希望女婿能对她闺女好些。

姜母也不例外,她装辣椒酱的时候,又看着厨房窗户上挂的两串红彤彤的红辣椒。

“你能吃辣,干辣椒要不要?这种特别辣。”

周中锋摇头,因为拿的东西太多了。

就差把老姜家的房子给搬走了。

姜母多聪明的人啊!

立马把窗户上挂着的红辣椒一起取了一大串下来,从上往下捋,一口气全部包了起来,塞到周中锋背着的那个大袋子里面。

加上之前的两个蛇皮袋子,这是第三个了。

都快装不下了。

周中锋微微拧眉,“娘,可不能在装了,在装我和舒兰拿不下。”

本来,他和舒兰还在百货大楼买了一些日用品。

再加上姜家准备的,他怀疑三袋子都收不拢。

姜母嗳了一声,“那我不装了,你去堂屋坐着,把舒兰喊起来,我瞧着时间吃个早饭,你们就该出发了。”

周中锋点头。

等他一走,姜母就把立柜里面装的老山参给一起塞到包裹里面。

瞧着动作极为麻利。

等姜舒兰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是全家最后一个!

家里人都起来了,连昨儿的发哮喘的小铁蛋儿都醒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姜舒兰,“老姑!”

姜舒兰被撞了个倒仰。

恰好被周中锋扶着了腰,“怎么了这是?”

姜舒兰问。

小铁蛋儿声音洪亮,“老姑,他们说我要和你一去走?”

姜舒兰这才想起来,把所有人都通知了,就忘记通知小铁蛋儿了。

她不由得道,“是呀,老姑还忘记问了,你愿意不愿意跟老姑一起走?”

小铁蛋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愿意!”

姜舒兰摸了摸他头,“你就是不愿意,今儿的我也要把你打包走!”

话落,她就去了厨房。

小铁蛋儿一看她走了,蹬蹬蹬跑到周中锋面前,小手搅着衣角,低声喊道,“姑父,我很能干活的,我会洗碗,还会养鸡,还会抓虫子,我吃的也不多,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举手对天发誓,“要是、要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走,你不用赶我,我自己走!”

小铁蛋儿这话哪里是四岁孩子能说出来的啊!

就是十岁的孩子也说不出来。

这话,饶是心肠向来冷硬的周中锋都不由得心软了片刻。

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个小孩子,天天想这么多做什么,就是你什么都不做,姑父也会养你的。”

他战友的孩子都养了,还养不起舒兰的亲侄儿子吗?

这话,让小铁蛋儿轻轻松了一口气,“姑父,你确定不会因为我,讨厌我老姑吗?”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的?

他们心里什么都明白。

小铁蛋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拖油瓶,还是个生病的拖油瓶。

如果,如果姑父因为他不喜欢老姑了,那他就不去了,就待姜家好了。

“当然不会。”

周中锋低声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十分没有安全感。

“来,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姜舒兰过来的时候,就敲着这一大一小在拉钩,她心里也跟着软和片刻,“周中锋,你别惯着他!”

她怎么觉得,周中锋比她还惯孩子,“你们在说什么秘密呢?”

不等周中锋回答,小铁蛋儿叉着腰,“男人的事,你别管!”

还男人!

小铁蛋儿毛都没长齐。

这话说的,姜舒兰差点没忍住拿鸡毛掸子抽他。

连姜家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就连一直沉闷着的姜四哥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和舒兰在一起的时候,小铁蛋儿才像是一个小孩子。

姜四哥瞧着,抱了抱小铁蛋儿,叮嘱他,“跟你老姑一起,记得听话,别闹腾,知道了吗?”

小铁蛋儿嗯了一声,也小大人一样嘱咐,“爹,我不在家,你不要天天窝炕上,让爷抱你出来晒太阳,也别觉得汤水麻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一幕,看的姜家人心里发酸。

四岁的小铁蛋儿,早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大人。

等小铁蛋儿和姜四哥告别后,姜家人齐齐地送着姜舒兰他们离开。

走的时候,姜母又哭又笑,对着他们招手。

姜舒兰有一肚子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没敢回头看。

就那样牵着小铁蛋儿,提着一包小行李,和周中锋并排迎着初升的朝阳,义无反顾的朝前走。

平乡市火车站是三间大瓦房,人声鼎沸。

周中锋拿出提前买好的票交过去,姜舒兰牵着小铁蛋儿嘱咐他别乱走,在原地等待周中锋。

也算是幸运小铁蛋儿还小,家人抱着,不用买票。

好不容易过了检查,姜舒兰松了一口气。

刚踏上火车,在火车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

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姜舒兰,我会当个好人,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