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 秘立储 朝堂之上,上疏立太子的声……

朝堂之上, 上疏立太子的声音一直存在。

这一日,几个向来活跃的臣子照常说了一番早立太子稳固国本的话,瞧皇上神情淡然镇定, 便知又是和往日一样, 听不到皇上开口了。

可这时, 出乎众人意料的, 站在朝臣最前面的怡亲王站了出来,嗓音疏朗有力吐字清晰:“启禀皇上,臣弟认为几位大人言出有理,早立太子, 能震慑百官, 安天下心。皇上不如采纳几位大人的建议,择贤者立, 以定民心。”

怡亲王平日里从不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发表言论, 他这话一出, 几乎整个朝堂上的官员都齐齐看向他。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怡亲王也想来押个宝?

怡亲王的地位就是不一样,素来对这个议题表现得漠不关心的皇上,在听到他的言论后,当即凝了凝眉,朝怡亲王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深以为然。”

他指了指方才那几位臣子, 道:“他们都是举荐四阿哥的, 怡亲王又作何想,可有什么要说的?”

怡亲王垂首, 沉声道:“四阿哥谈吐不凡,又有贤名在外,臣弟挑不出错来, 但臣弟自认有更好的人选,想要推举给皇上。”

皇上只抬了抬手,示意道:“但说无妨。”

怡亲王拱手深深作了个揖,道:“臣弟愿举荐六阿哥弘旸,六阿哥自幼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宽仁孝恤聪慧过人更为先帝多次夸赞。若立太子,臣弟认为六阿哥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不仅是臣弟,理亲王并远在四川的十四弟,也与臣弟所想无二。”

他说得铿锵有力,周围的百官们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怡亲王会说的话吗?怡亲王不是一向沉稳内敛,绝不逾矩,更不会参与党派之争吗?怎么今日能这么卖力地为六阿哥说好话,他不怕皇上听了生气?

众人们再抬头望去,皇上脸上哪有怒气的痕迹,反而倒像是比方才柔和了几分,只说道:“六阿哥尚且年幼,虽天资出众,但仍需磨炼一二,方能沉住性子,怡亲王过誉了。”

皇上这话说的,哪里是嫌怡亲王过誉,明明是自家儿子被夸,心里高兴了,还得说两句谦虚的话遮掩,好做做样子。

众人沉默,廉亲王站在怡亲王身后,神色微凝。

皇上无心去留意百官们的反应,着人捧上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来。

百官们的眼睛都不由自主齐聚到那圣旨上。

*

下朝后,七八个官员围着廉亲王往外走,他们嘴上小声说个不停,走在中间的廉亲王眉宇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您说皇上今儿究竟是玩哪出?那密旨上,究竟写的是哪位阿哥啊?”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咱们费尽口舌,皇上也没答应立储的事儿,怎么今儿怡亲王一提六阿哥,皇上就说什么秘密立储,那圣旨上……”

“是不是皇上就等着人提六阿哥啊,好借这个机会定下储君?”

众人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皇上听怡亲王说完后,就拿出那份圣旨,说今后只会秘密立储,储君的名字已经写在那密旨上,待皇上百年之后,再行公开。

这样一来,没人能确定皇上属意于哪位,只能靠猜靠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下对赌注。

若是皇上愿意立四阿哥,又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拿出那圣旨?怕是为了六阿哥,才推迟到今日吧?

几个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着惊惧,要真是这样,那他们可是和圣意相悖了啊!

廉亲王阖了阖眸,掩去眼中的不耐,朝众人看了一眼:“不必慌张,皇上此举,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将六阿哥摆出来当靶子。六阿哥久居阿哥所,除了幼时在先帝面前表现过几回,再没什么可夸赞的品行。只要没看到那圣旨,四阿哥依然有机会。”

几位官员神色讷讷地应了几声,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待出了紫禁城,廉亲王回到王府,在书房里坐了大半日。

直到王妃来找他,廉亲王才略动了动,朝身边人吩咐:“去查,怡亲王为何突然举荐六阿哥,还有理亲王府近日的动静,事事巨细,不可错漏。”

廉亲王自认十分了解自己这位十三弟,他虽与皇上关系亲近,但向来醉心朝政,若是没有皇上授意,怡亲王绝不会贸贸然插手立储一事。

皇上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怡亲王这般笃定地举荐六阿哥?廉亲王一直关注着朝堂上的动静,却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皇上和那几位兄弟之间的来往,实在是大意至极。

廉亲王在府里等了两日,才终于等到下人来回禀消息。

派出去的人只不过寥寥说了几句,廉亲王就脸色大变,忙修书一封送到乌拉那拉家府上

他语气不善:“让他们家的人告诉皇后,此事本王再不会插手,以后四阿哥的事,与廉亲王府再无瓜葛。”

送信的奴才头回见自家主子神情这般凝重,忙接过信,马不停蹄地往皇后娘家去。

*

景仁宫。

觉罗氏递了牌子进宫,领她进宫的宫女伺候她坐下,觉罗氏却摆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景仁宫里急得团团转。

皇后被赵嬷嬷搀扶着从后殿出来,瞧见自家额娘神色慌乱地殿上来回走,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来,走至上首的木椅前端正坐下,语气略带了几分训斥:“额娘这是遇见什么事儿了?怎得如此慌张,失了稳重!”

觉罗氏平时听见这话,肯定要为自己辩驳几句的,但今日却想不起这茬来了,她一下坐到皇后面前,刚要张嘴说话,又猛地止住,朝周围看了两眼。

皇后沉眉,喝退众人出去,只留赵嬷嬷在身边伺候。

觉罗氏等宫人们一走,便忍不住立即道:“你在这后宫里,可听说前朝的事儿了?”

皇后问:“额娘说的是哪一桩?”

“自然是皇上秘密立储一事,你可知道那圣旨上写的是哪位阿哥的名字?”觉罗氏急匆匆地说道。

皇后当然知道此事,皇上不愿明着立太子,就搬出个秘密立储来,除了皇上自己,谁也不知以后这帝位是传给谁的。

“额娘既听说了是秘密立储,本宫又怎会知晓?”皇后眉心微皱,觉得额娘是在说傻话。

觉罗氏闻言更觉惊慌,连连哭叹几声,嘴里嚷嚷着奇怪的话:“错了错了!咱们都想错了!”

皇后听不明白,抓住觉罗氏的衣袖问:“额娘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错了?”

觉罗氏只哭个不停,嘴里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手里帕子一直忍不住擦拭眼角。

皇后逐渐失去了耐心,抽回手却反被觉罗氏一把拉住。

“额娘有话直说无妨,本宫能承受得住。”皇后语气已十分不耐。

觉罗氏颤着手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来,这封信她只有随身带着,才能捎进宫来,否则早被宫门的侍卫搜去了。

“这是廉亲王送到我们府上的,你瞧瞧。”觉罗氏将信递到皇后手里。

皇后扬起眼眸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看那信。

廉亲王此信写得直白,开篇便说他不再插手立储一事,从此和乌拉那拉家划清关系。

皇后眉心皱得更紧,廉亲王是遇到了什么事,怎得突然在这紧要关头打了退堂鼓?她耐着性子看下去,只瞧见末尾两三句将事情原由交代了个清楚。

待看清的那瞬间,皇后手下忍不住用力,当即捏碎了脆弱的信纸。

觉罗氏苦着脸凑上来:“你瞧见了吗?这是廉亲王派人打听来的可靠消息。皇上给六阿哥起的小名是‘元’,不是团圆的圆,而是乾元的元,咱们再费心扶持四阿哥又有何用!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说不定永寿宫那边眼下正瞧我们笑话呢!”

她只顾着自己哭,根本没留心皇后的神色。唯赵嬷嬷是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的,只听觉罗夫人所言,她也没能反应过来,全然注意力都是放在皇后身上的。

“娘娘,娘娘!”赵嬷嬷发现皇后许是怒火攻心,面色突然变得铁青,她忙伸手去抚着皇后的背,“娘娘您息怒,您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皇后将手里的信攥得粉碎,赵嬷嬷瞧见护甲都嵌进肉里印出血痕,皇后娘娘却仿若丝毫未察觉到疼痛似的。

她面色枯黄憔悴,衣裳也是空荡荡地挂着,但此时黑漆漆的眼睛里却爆出不可忽视令人心惧的寒光来。

只见皇后身子气得颤抖,猛地起身伸手往桌上一拂,满桌的茶壶茶盏落地即碎,发出刺耳的迸裂声。

觉罗氏被吓得往边上跳开,连哭哭啼啼都忘了。

“元哥儿——元哥儿——”皇后牙齿近乎咬碎,从唇间愤恨地吐出这个名字,“他怎么配!他怎么担得起!”

“皇后娘娘!”赵嬷嬷冲上来扶她。

皇后被她搀扶着才能站稳,嘴里不住地喃喃:“嬷嬷,皇上疯了,皇上疯了……这个字怎么能给六阿哥用呢,当初尤氏生他的时候,不过是个从婢女抬上来的格格,多卑贱啊……怎么能用这个字呢?”

赵嬷嬷见皇后这般模样,急得都快哭了,她朝觉罗氏低声喊着:“夫人,您究竟和娘娘说了什么?快过来劝劝啊。”

觉罗氏方才被吓懵,如今被赵嬷嬷喊着,才醒过神来,她如梦初醒般地哦哦两声,瞧见皇后的神色,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赵嬷嬷见她无用,只好自己试探着说上几句:“娘娘先冷静,皇上偏心永寿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娘不是说过,皇上宠爱谁都无妨,只要能把那个位子握在手中,娘娘以后就是最尊贵的母后皇太后,谁也越不过您去。”

皇后往日听见这样的话,饶是病着,都能燃起无限的斗志来。可今日,她却依旧缓不过来,只抓着赵嬷嬷的手道:“嬷嬷,谁都可以,谁的儿子都行,唯独不能是六阿哥。他非嫡非长,怎么能占了元字!这个字,该是弘晖的,是弘晖的才对。”

她的儿子,才是皇上的嫡长子,除了弘晖,其他人都不配!

“可是娘娘,弘晖阿哥已经去了……”赵嬷嬷提醒道,“贵妃进府时,弘晖阿哥早已不在了。”

“那也不能是他的!”皇后眼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能透过虚空看到那对让她无比愤恨的母子,当场就能将她们撕个粉碎一般。

赵嬷嬷看着这样的皇后,后背窜上丝丝冷意,脸色渐渐没了血色。

她瞧见皇后向她招手,赵嬷嬷只能藏起心中的畏惧,附耳过去。

不知皇后说了什么,赵嬷嬷顿时脸色灰白,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

是夜,月垂宫墙梢,紫禁城里寂静一片,只听得偶尔有人巡逻走过的脚步声。

一个衣着简单没有半点纹饰的宫女从景仁宫里偷摸出来,她支走了看门的小太监,动作又极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贴着宫墙往外走,她死死地低着头,脚下迈得极快。

眼瞧着快到地方,这宫女眼中露出喜色,更是加快了脚步。

却不曾想前方拐角处忽地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月色下瞧不真切相貌。

只听得这人笑道:“沅秋姑娘,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和咱家说说。”

沅秋鼓起的勇气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便失了大半,听到这话,当即就吓得跪倒在地。

“苏公公!我、我不是……”

苏培盛看了眼不远处的永寿宫,嘴角勾着,笑意不达眼底:“说不清楚也无妨,咱家有的是手段撬开你的嘴。来人——”

他刚要抬手,沅秋忙哀求地磕头:“公公别喊人,我说我说,我不是要害贵妃娘娘,我是要来报信的,您别抓我。”

“报信?报什么信儿?”苏培盛上下打量她几眼。

沅秋欲言又止,她费尽心机逃出来,就是想去贵妃娘娘跟前告密,想借这个机会求个恩典,能让她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

可眼下见不到贵妃娘娘,还被苏公公拦住了……

不过沅秋转念一想,苏公公是皇上身边伺候的,若是皇上知道了皇后娘娘的打算,肯定是勃然大怒的,那皇后娘娘的凤位……

沅秋眉心一跳,想好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回。

苏培盛露出不耐的神色,抬腿便要走,沅秋忙开口道:“公公莫急,奴才这就说。”

苏培盛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沅秋。

*

“这是她的供词?人放回去了吗?”皇上听罢苏培盛的回禀,问道。

苏培盛恭敬道:“回皇上的话,已经将人送回景仁宫了,不曾打草惊蛇,没被任何宫人发现。”

皇上颔首道:“既然如此,皇后精心准备的东西也不能浪费了,她既喜欢这种腌臜玩意儿,便着人想法子送进景仁宫,让她自己先试过。”

苏培盛哎了一声,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皇后娘娘和身边赵嬷嬷密谋,要往六阿哥的院子里暗投香料。据沅秋说,这香料名叫续神香,用在将死之人身上,能起到暂时回光返照的作用,但若是用在正常人身上,那人只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心血过旺精力极好,待过了这时日,身子便会陡转之下,最后心力衰竭而亡。

这香料是觉罗夫人想出来的主意,怕是往日在乌拉那拉府中也曾下过类似的黑手。

宫中的药材香料都有定数,皇后想要拿到这种香料,只能靠觉罗夫人每回进宫随身带进来一些。

苏培盛明白皇上的意思,是要将这香料用到景仁宫,想想皇后久缠病榻,若是碰到这香,怕是……

苏培盛打了个冷颤,心里却没有半点同情怜悯。

皇后娘娘串通前朝,为四阿哥造势,皇上能忍到今日,已是万般仁慈了。

苏培盛领命而去,出养心殿时,瞧见前方贵妃娘娘正搀着清梅的手下轿辇。

苏培盛忙敛手行礼。

尤绾走到门口,看他往外走,便道:“苏公公又有差事在身?你如今也有好几个徒弟了,有什么事让他们去忙就好。”

苏培盛笑了两下:“多谢贵妃娘娘体恤,只是新来的孩子都不懂事,奴才哪放得下心呢,还得自己去照看着才好。”

尤绾只是随意问了两句,对苏培盛往哪去并不关心,朝他点点头,接过清梅手中的食盒便往殿里去了。

苏培盛瞧着贵妃娘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过不久,里面便传来贵妃的说话声,隐约间杂着皇上的应答。

苏培盛知道,皇上虽然寡言,但面对贵妃,是连个冷脸都摆不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抬脚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