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行皇帝守丧, 不是仅仅跪在那里这么轻松。嘴里要哭出声,再加上时不时磕个头,再铁打的人, 一整日下来, 也有些撑不住。
更何况是这些素来养尊处优的福晋格格们?
跪倒夜深时, 四福晋开口, 让众人回府休整仪容,第二日再进宫守灵。
在场的命妇们都是互相搀扶着起身的,草草地向福晋行了个礼,就接连出了乾清宫。
雍亲王府的一行人也要跟着出宫。虽然她们以后能住进这紫禁城, 但是就现下而言, 那些宫室还不属于她们。
武格格走在宫道上,看着头顶高悬的明月, 又回头望望隐在夜色中的宫墙, 眸里划过几分嫉妒:“咱们在乾清宫跪了一整日, 还得打起精神拖着腿回王府去,人家尤侧妃早就住进宫里来了,还不用守灵,这福气一般人可求不来。”
她说话一向是不经脑子的,旁边的几位格格就当她是空气。耿格格皱着眉离得远了些,年格格自从进了宫便十分沉默, 现下也是半个字都不说。
唯独钮祜禄格格和武格格搭话:“尤侧妃有孕在身, 皇上和太后怜惜一二,也是有的。武格格与其去眼红尤侧妃, 还不如想想眼下最重要的事。”
武格格愣愣地瞪大眼,凑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钮祜禄格格扬着笑,眼神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咱们都要进宫了, 最应该关心的自然是各人的位分,而不是争那莫须有的宠爱。”
武格格脑子不会拐弯,听了钮祜禄格格这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点头道:“是啊是啊,咱们是该操心这个。”
她想着自己怎么也是进府十多年的老人了,这次进宫,至少也该封个嫔位吧?武格格嘴角一扬再扬,脸上的笑意再也掩不住。
钮祜禄格格虽是对着她在说话,注意力却是全然放在旁人身上。
她想着,武格格和郭格格在皇上面前都是透明人,年格格有家世,李侧妃孩子多位分本就高,只有耿格格和自己一样,膝下都是只有一个儿子,这初封的位分应该差不多。
钮祜禄格格心中迅速盘算了几轮,慢慢收回眼神。
*
新帝后妃进宫一事拖不得,福晋连夜拟了位分和宫室。
她没有立即去找皇上商议,而是拿着册子,找到了太后。
寿康宫本住着一位蒙古来的太皇太后,太后搬进来后,便和太皇太后分居左右两殿,倒也相处融洽。
福晋在寿康宫外求见时,太后才用过早膳。她听到儿媳求见,先想起来的,就是尤绾。
“侧妃在哪儿?让她也过来。”太后说道。
柳嬷嬷在旁提醒道:“太后莫不是忘了,尤侧妃昨夜被太皇太后传去说话,就在那边歇下了,如今还没回呢。”
她们总不会去太皇太后那边要人。
“瞧哀家这记性,倒是忘了,那丫头居然能讨了太皇太后喜欢,也是她的本事。”
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长得俊俏漂亮的小辈。对着尤绾那张脸,太后不得不承认,谁都讨厌不起来。
柳嬷嬷附和道:“还有小公主陪伴左右,奴才昨日去瞧了几眼,若不是小公主在,太皇太后和尤侧妃都说不上话呢。”
柳嬷嬷口中的小公主正是被皇上一起带进宫的宜尔哈,因着太皇太后只会说蒙语,尤绾又是半点听不懂,宜尔哈只好在两人中间做翻译。
太后摆摆手:“罢了罢了,就让她们在那边留着吧,哀家且听听外面那个想说什么。”
柳嬷嬷领命,转身去将门口的福晋请进来。
太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福晋几眼,眉心紧了紧,道:“这几日辛苦你了,瞧着脸色不大好,可召太医看过了?”
看着一副病容满面死气沉沉的样子,太后心里有些不喜。
福晋垂眸行礼,道:“谢皇额娘关怀,臣妾只是稍有不适,过些日子就好了。”
太后点点头,给她赐座:“你今日来哀家这里,可是有话要说?”
福晋从袖中拿出一本薄册,双手递过,柳嬷嬷见状便接了过去,再交给太后。
“臣妾是想着府里女眷也该进宫了,但这位分还未定下,便拟了个单子,送与皇额娘过目。”福晋语气平和温顺。
太后瞧了她一眼,才低头去看那册子,只瞥过前两行,就忍不住挑眉。
待全部看完,太后抬首道:“这后面的几个贵人哀家不管,只是这两位侧妃的位分,哀家给你提个醒,再好好斟酌斟酌吧。”
两人都是妃位,李氏还排在尤氏之前,也不知道福晋是怎么想出来的。
太后都想不通,福晋这么明晃晃地违背皇上的意思,能有什么好处?
福晋面不改色,道:“臣妾觉得尤氏和李氏的位分并无不妥。两人都生养了两位阿哥一位格格,虽然尤氏如今诊出喜脉,但李氏进府比她早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两人都是妃位。”
太后见她坚持,还摆出这么多条理由,便知道福晋决意如此。
“罢了,你若真这么想,便自己去和皇帝说吧。”太后在心里轻叹,让柳嬷嬷将那册子还给福晋,朝她摆摆手,便是示意她退下了。
福晋神色顿了顿,她来这一趟,原是想要取得太后的支持。进了寿康宫没有看见尤绾侍奉左右,她便以为太后并没有那么喜欢尤绾,这般照拂于她,不过就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罢了。
但没想到,太后拒绝得如此坚决,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福晋捏紧写着位分的薄册,终究还是起身告退了。
“太后……”柳嬷嬷将福晋的神色纳入眼底,靠近太后身旁,道,“您就这般让皇后娘娘回去了吗?”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已经提醒过了,但她自己执迷不悟,哀家又有什么法子?”
柳嬷嬷跟着叹了口气:“若是弘晖阿哥还在,或许皇后娘娘还能想通。”
太后摇摇头:“她性子便是这般,改不了。弘晖确实可惜,但没了弘晖,皇帝当年也是十分心痛。若她是个明白的,就该抓住这一点,早早再生一个,或是尽好嫡福晋的本分。按皇帝的脾性,绝不会让别人越到她头上去。如今皇帝的心全然落到那一位身上,这其中怕是少不了她的功劳。”
太后在深宫中浸淫多年,先帝嫔妃众多,前前后后得宠又失宠的妃子不知凡几。但她们这些早早晋了妃位的,根本不在乎先帝宠爱谁,将位分和子嗣攥在手里才是最要紧的。
可她这个儿媳偏偏堪不破这个道理,一心要跟皇帝对着来,也就是她占了嫡妻的名头,不然皇帝早就将她废了。
太后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儿子的后宫也难得安宁,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
福晋离了寿康宫,并未直接去找皇上,而是等大行皇帝大殓礼之后,才带着名册来到养心殿。
首领太监苏培盛见到她来,忙揣着手迎上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公公有礼。”福晋听到皇后二字,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只是皇上到现在还未下封后诏书,她也没住进紫禁城,这皇后之位还没有名正言顺地属于她。
“还请苏公公通报一声,我有要事与皇上相商。”福晋说道。
苏培盛视线在福晋手上薄册划了一圈,心里大概明白福晋要说什么。他态度放得更加谦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这几日忙着与大臣议事,眼下不得空。不如娘娘先知会奴才一声,待皇上闲下来,奴才帮您呈上去?”
福晋略沉思片刻,便将手中的名册递给苏培盛:“这是我拟好的位分单子,烦请公公交给皇上。”
福晋不方便一直守在养心殿,更何况按皇上的习惯,议事便是一整日,可她还得赶回王府去。
苏培盛双手接过,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谨记。”
福晋这才扶着赵嬷嬷的手走了。
待福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苏公公直了直腰,他身后的徒弟小全子很有眼力见,立即凑过来给苏公公捶腰。
“师父,皇后娘娘来递什么册子啊?”小全子看向苏培盛手里的东西,道,“皇上不是在批折子吗?怎么就不得空了?”
苏公公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把那册子随手递给小全子,道:“拿去烧了吧,都是些废纸。”
小全子手忙脚乱地接过,还未参透师父的意思,就瞧见师父抬腿进了主殿,半晌过后,双手捧着另一本名册出来。
“派人将这个送给皇后娘娘,就说是皇上的意思。”苏培盛向小全子吩咐道。
小全子应下来,接过那名册就往外去,在宫道上快步走的时候,忍不住打开瞧了两下,眼皮跳了跳,忙合起来收好。
雍亲王府。
各院的人都在收拾箱笼,以备着过几日进宫。
正院的人也在盘点库房,下人们忙碌,福晋端坐于正厅,慢慢喝茶。
这时,赵嬷嬷急急忙忙走进来,将小全子送来的名册递于福晋。
“主子,这是宫里送来的。”
福晋接过,纸上的字映入眼底,险些让她手下一用力,捏碎了边角。
“主子……”赵嬷嬷见福晋神色不对,忙问道,“是不是皇上改了几处?”
福晋咬着牙,嘴角绽出一抹讥讽的笑:“何止是改了几处?!”
赵嬷嬷抬头望去,抬眸便看见第一行写着尤贵妃三个字,她心里一跳,却觉得也在意料之中。
本来主子要给尤氏妃位,赵嬷嬷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怕皇上不愿意。皇上在潜邸时便宠爱尤侧妃,如今登上那个位置,定然是要抬举尤侧妃的。
她再顺着往下看去,李氏封了齐妃,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封了嫔位,其余几位格格都是贵人。年格格特殊些,多了个“敬”字封号,合起来便是敬贵人。
赵嬷嬷不由得在心里嘀咕,年格格那性子和“敬”字可是半点扯不上关系,皇上选了这个封号,不知是夸还是贬呢?
“主子,奴才觉得这和您起初想的也差不多,主子是中宫皇后,底下人位分再高,那也是妾室。”赵嬷嬷这般宽慰福晋道。
福晋笑意之中依然带着讥诮,指着各个名字后面分好的宫殿,道:“嬷嬷你再细瞧瞧,皇上给咱们分的都是什么住处。”
赵嬷嬷又瞧了两眼,瞥见尤贵妃居永寿宫,齐妃居钟粹宫,而熹嫔和裕嫔也是各主一宫,分别是延禧宫和承乾宫,敬贵人等人则是共住景阳宫。
赵嬷嬷想不通这里面的关窍,福晋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皇上可真是好打算,除了尤氏,其他人都住在东六宫,和养心殿隔着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三座宫殿。唯独永寿宫和养心殿不过一墙之隔,皇上入住紫禁城,还如府里一般,生怕其他人碍了尤氏的眼。”
福晋攥紧那本薄册,指尖用力到泛白,最后终究是气不过,一把将其远远掼到地上。
赵嬷嬷一惊,忙收了声垂首站着,不敢再说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