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 元哥儿现在如何?"尤绾将元哥儿抱在怀中,将元哥儿的一只手放出来,给府医切脉。
被余永易从前院提溜过来的府医一手捻着小胡子, 一手按在元哥儿细嫩的手腕处, 沉吟片刻道:“回侧福晋的话, 六阿哥这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故而发热起疹子,奴才这就给六阿哥开药方熬制汤药,让奶嬷嬷服下,再给六阿哥喂进去。”
府医诊治的也是满头大汗, 这才不过五月的婴儿, 发起热来几乎是要命的事,若是六阿哥有什么好歹, 那他今天恐怕也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尤绾知晓这么大的婴儿根本喝不下药, 只有让奶嬷嬷用乳汁喂进去。可是她抱着元哥儿只觉得像抱着个火炉, 元哥儿烧成这样,又怎么能喝的进去奶?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先降降温?"尤绾心急如焚,赶忙问道。
府医颤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对小儿病症并不精通,这侧福晋问的, 他一时半会倒是答不上来。
尤绾见状, 只催他赶紧写药方,另让人打一盆温水来, 将元哥儿放在榻上,自己亲手拧了浸了温水的帕子,从元哥儿的额头擦起, 再到脖子、腋窝,最后是大腿根。
元哥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只能瘪着嘴嘤嘤地叫唤,眼睛都哭得发肿了。
小儿发热若不是温度太烫人,便可采用温水擦浴的方式暂时先降温,尤绾也不知道这法子对过敏发热的症状能不能起效,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或许是温水能起点用处,元哥儿被擦过几回之后,许是舒服了些,嘴里不再叫喊,但身上疹子痒,他忍不住伸手要碰。
尤绾连忙拦住:"元哥儿乖,咱们不碰啊,额娘在这里,快看额娘——"
"绾绾!”
门外突然传来四爷的声音,尤绾寻声望去,四爷正快步冲进来,后面苏培盛拽这个太医装扮的人跟着追。
尤绾忍不住眼睛就红了,带着哭腔喊了句四爷。
四爷忙扶住她,眼睛看向元哥儿,脸上也是写满焦灼,嘴里还在安抚尤绾:"别慌,爷已经带太医来了,咱们元哥儿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方才严嬷嬷派人给他送消息,四爷立即就拿名贴去太医院抓了擅长小儿病症的太医来,快马加鞭赶回来,一刻也不敢耽误。
太医抱着箱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也来不及给两位主子请安,一瞧元哥儿的脸,便赶紧吩咐道:“速速取青蒿、柴胡、丹皮、橘叶各十钱,金钱草三十钱,用小盅捣碎,加水熬煮至膏状,给小主子涂在起疹处,切记不能让小主子抓挠患处,免得将来留下疤痕。”
府医正愁自己没有用武之地,担心等会主子们怪罪,听见请来的太医说这话,立即道:“奴才这就去准备,这就去!”
太医说罢,伸出手去探元哥儿的脉。
尤绾看他闭眸沉思,许久不说话,难免心中紧张,靠在四爷怀里用力抓住四爷的手,眼睛牢牢盯着太医的动作。
四爷将她抱得更紧些,炙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莫名地让尤绾心安了些。
太医把脉许久,终于睁开眼睛:"依下官看,小阿哥怕是碰了艾叶艾草之物,今儿是端午,总有大人喜用艾叶给孩子沐浴,实则有些孩子是不能碰艾叶的,一碰就会发热起疹子,还望四爷和侧福晋下次小心些。下官给小阿哥开些退热的药,辅以方才的药膏,外敷内服,不出三日应当就能好了。"
太医切完脉,被苏培盛请下去写药方。
元哥儿闹了这么一场,精神早已不济,哼哼唧唧地睡着了,睡梦中还不安稳,小肉手总是忍不住在身上抓挠。
尤绾根本不敢离开半步,就坐在元哥儿的床边守着。
但太医的话让她印象深刻,尤绾抓住四爷的袖口,道:“爷,你方才可听到了,太医说元哥儿是碰了艾叶,可是我早在院子里吩咐过,没人能将艾叶带进芙蓉院,元哥儿怎么会……”
她越说心里越怕,这是有人已经将手伸进了芙蓉院里,还是冲着五个月大的元哥儿来的,一场过敏,若是救治不当,恐怕就能夺了婴孩的性命。
"四爷……"尤绾背脊发冷,忍不住簌簌地颤着身子。
四爷忙抱住她:"你别多想,这事儿交给我,我来查,一定会把害元哥儿的人找出来。"
尤绾怔怔地点头,攥住四爷衣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面色还是煞白。
四爷陪她待了好一会,等元哥儿身上温度终于退下些许,尤绾才勉强回过神来,四爷拍拍她的手,道:“爷先出去,你在这里看着元哥儿。”
尤绾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睛落在元哥儿的睡颜上,根本舍不得挪开。
四爷出了门,脸上仅存的温柔霎时间退去,变得比往日更要冰冷阴沉。
芙蓉院里的人早已被严嬷嬷控制起来,排成三行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跪着,大家压根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主子突发高热,这下手的人可能就藏在他们其中。
众人都死死低着头,不敢有大动作,只有一两个胆子略大些的,拿眼睛在前后左右瞥来瞥去,被严嬷嬷扫了一眼,就不敢再动了。
苏培盛候在廊下,一看见四爷出来,连忙迎上去,不敢看四爷难看至极的脸色,直接道:“主子爷,芙蓉院的人全在这儿了,您看是该……”
“罚去刑房,每个人都不能放过。他们近日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碰过什么物件,都给爷一样不落地审出来。”四爷冷冷道。
刑房……苏培盛猛地一颤,那可是站着进去只能横着出来的地方。
“主子爷,这里面还有侧福晋和小主子身边的人,她们是不是该另外提审?”苏培盛小心翼翼地问道。
四爷浸了寒意的眸子看向他:“若是无罪,自然能好好的,不必单独提审。”
四爷曾见过太多次身边人反水害主,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将芙蓉院看得像铁桶一般,没想到还是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这次能害到元哥儿,所幸救治及时,下回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培盛明白四爷这是要铁了心将芙蓉院翻个底朝天,半点阴私龌龊都容不得,他胆战心惊地退下去,让前院跟来的人将芙蓉院的奴才全带走。
四爷折身回房,看尤绾还静静地坐在原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元哥儿。
他心里一紧,走过去唤了尤绾一声。
尤绾怔忪抬头。
四爷握住她的手顺势坐下,尽量放柔了声音:“绾绾别担心,太医不是说了,元哥儿三日内就能痊愈,咱们一起守着他,你别慌神。”
尤绾眼眶微热,咬着唇道:“我明白,只是元哥儿还这么小,就经此波折,我实在放不下心。”
她实在行不明白,她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为何还会连累元哥儿,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连五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四爷轻叹,将尤绾揽进怀里,线条分明的下颌抵在怀里人柔软的发丝上:“我已经让苏培盛去查了,你无需自责。这几日芙蓉院的奴才怕是回不来,你带着元哥儿同我去前院住,元哥儿的奶嬷嬷审过之后也会跟着去,这样太医诊治也方便些。”
最重要的是前院都是四爷自己的人,没人能在这三日中再次下手。
尤绾明白这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答应下来,又道:“还有严嬷嬷和清梅她们,您审过之后就得把她们尽快放回来。”
四爷亲亲她的额角,安抚道:“她们是你的人,只要忠心不变,爷自然不会难为她们。”
*
当晚,尤绾和元哥儿已经在前院安顿下来,元哥儿吃过奶后高热已经退了下来,起疹子的地方也都抹好药膏。
尤绾担心他乱动将膏药碰掉,一直拿着元哥儿平日里喜欢的玩偶吸引他的注意力。元哥儿刚恢复点精神,比之前更加黏着尤绾,一会看不见她就得哭。
书房里,苏培盛捧着一叠厚厚的淡黄色纸张呈到四爷面前。
“主子爷,这是刑房里审出来的供词。奴才方才看过,又经府医核实,这回导致六阿哥高热的病因,是源自芙蓉院里几个三等丫鬟戴的绢花。这绢花从府外采买而来,表面上看和寻常绢花无异,实则是被艾草汁浸泡多时再晒干的绢丝制成。这几个三等丫鬟还将绢花送给了六阿哥身边的奶嬷嬷章氏,六阿哥玩闹时抓到了章氏的头发,这才发了病。”
四爷面无表情眸色阴沉地翻着供词,薄唇轻启:“那几个丫鬟和章氏可审出什么了,绢花又是从何处买来,可都查清了?”
苏培盛低着头,嗓音有点发颤:“奴才无能,那丫鬟和章氏已经审过了,没有发现丝毫异常。至于那绢花的采办和店家……”
四爷抬头,黑眸眯起:“你把话说完。”
苏培盛砰地跪下,头紧紧贴在地上,惶恐不安道:“奴才带人去抓采办和店家时,他们已经自绝身亡了,家人们也都去无所踪,奴才实在没能找到线索。”
“自绝身亡?”四爷猛地拂袖,手里纸张如雪花般落下,铺了满地,“你是想和爷说,这事已经死无对证,查无可查了,是吗?”
“奴、奴才不敢!”苏培盛跪在地上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四爷下意识要去碰手腕处的佛珠,却一时落了个空。这时听到书房门口被人敲了两下。
紧接着传来尤绾略显虚弱的声音:“爷,我方便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