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书房, 四爷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叠写满文字的纸张,他曲起手指在上面敲了两下。
气氛一度凝滞下来, 整间书房安静冷肃, “咚咚”的声音仿佛就击在福晋的心弦上, 让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尤绾坐在另一旁, 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方才她已经看过那叠纸上的供词,没想到她嫂嫂坚持要退婚这事,背后竟然有乌拉那拉家的手笔。
她现在根本就不想看见福晋, 生怕自己直接冲过去招呼福晋一个巴掌。
据四爷的人收集到的消息, 完颜家前些日子去郊外寺庙上香时,觉罗夫人故意派人蹲守, 在完颜家女儿更衣时闯入, 险些要夺人清白, 幸好被丫鬟阻止,那人才没能得手。
虽然这事没做成,但完颜姑娘已经被深深所伤,只觉得自己清白受损,没脸再嫁人,因而尽管心里不舍, 也坚持要退婚。
尤绾并不在意自家嫂嫂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只要品性端正兄长喜欢,那她便高兴。但只要设身处地想一想, 一个在这个时代长大的姑娘,怕是将清誉看得比命还重要,发生了这种事, 恐怕正在家里担惊受怕寝食不安。
完颜家的女儿退婚,不是不喜欢这门婚事,而是太看重了,生怕自己嫁过去之后,这件事被传出来,那她还如何能够在尤家立足,如何面对优秀的夫君。
尤绾只要想想未来嫂嫂会有多惶恐不安,她就恨不得将幕后的人一个不落地拎出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微微红了眼眶,偏过头去,紧紧咬着唇。
四爷眉宇间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面色阴沉地将那叠纸往福晋面前一甩:“福晋对此,可有什么话好说?”
他声音浸了凉意,宛如三九天般的严寒,落在福晋耳里,更如响雷一般,令人生畏。
福晋极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神色显得有几分慌乱:“妾身真的不知此事,这份供词上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环节,妾身都不知晓。”
“哦?”四爷拖长了尾音,“那这么说,是爷的人冤枉了你,冤枉了觉罗老夫人,更是冤枉了乌拉那拉家。”
“妾身不敢。”
四爷冷冷道:“都已经将手脚伸到对方未过门的儿媳身上,还有什么不敢的?”
福晋只觉得背脊都窜上一抹彻骨的寒意,连忙开口道:“妾身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阿玛的病情,真的没有做过此事,爷大可去查!”
费扬古近些日子确实是病情越来越严重,福晋为了这件事情简直是忙得将近半月没有睡好,每日都在寻医问药,若是四爷去查,自然会很容易查出福晋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就能洗清她的嫌疑。
但这件事情与乌拉那拉家有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尤绾只觉得心里藏着一团怒火,眼角眉梢带着愠色,忍不住朝福晋说道:“就算福晋您这回清清白白,那觉罗老夫人手上也不是干净的,这供词可是白纸黑字写着,觉罗夫人是怎样安排人手,又是怎样部署,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福晋下意识反驳道:“就算是我额娘做的,那人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又何必抓着不放?”
尤绾听见这话,心中怒火倏地又升了一大截。合着必须要等着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福晋才觉得自己的额娘有错,难道之前造成的伤害还不足以让她愧疚吗?尤绾不信若是福晋家人遇上这样的事情,她还能说出这般轻巧的话来!
“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我不允许!”尤绾抬起眸,直直地怒视着福晋,“我们家需要一个说法,我未来的嫂嫂更需要幕后主使亲自赔礼道歉,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我都希望福晋能够严厉处置,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不可能!”福晋一听便立即拒绝。
在她看来,哪怕觉罗氏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伤害到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她额娘也是一品大员的正房夫人,还姓爱新觉罗氏,绝不可能给一个包衣赔礼道歉!这实在太过有损她们乌拉那拉家的脸面了。
福晋沉着脸道:“尤侧福晋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大不了我代我额娘给你赔个罪,这事儿就算结了,你觉得如何?”
尤绾态度丝毫不松动:“福晋说出这话,难道不心虚吗?我要您的道歉有何用,真正受伤的是我未来的嫂嫂,若是此事就这么轻拿轻放,那我嫂嫂以后如何自处?她还未出阁,莫非要因为此事蒙上大半生的阴影吗?”
“你怎么这般不依不饶?只要你不说,她又怎会知晓……”
“好了!”端坐在上的四爷突然拍了拍桌子,开口打断道,“福晋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是你额娘一手策划,无论你知不知情,此事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可是四爷……”福晋见四爷不帮她说话,便还想开口辩解几句。
四爷直接摆摆手让她闭嘴,说道:“爷派去的人,不仅调查到事情的真相,而且已经将你额娘身边所有知情的奴才全都抓起来审问了,至于他们还能不能留下一条命爬回乌拉那拉府,爷就不能保证了。毕竟这种事不可声张,绝不能让外人知晓,若是泄露出去一星半点,那后果不堪设想。”
女子名节至关重要,更何况三人成虎,流言是最重伤人的。
福晋听见这话,面色又白了几分。
“至于你额娘该怎么处置,想来福晋定有办法能够让她亲自去完颜府致歉。若是她不去。福晋记得提醒她,五格还身陷牢狱之中,若是她还关心小儿子,就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四爷语气极其平稳,可他说出的话对福晋来说却如同当头一棒,彻底打破了她准备息事宁人的幻想。
“爷……”福晋怔愣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往前移了移,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四爷微微往椅背上靠,拉远了和她的距离。
福晋瞬间定在原地。
四爷像是没注意到福晋的动作,道:“福晋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回去通知你额娘去完颜府上拜访吧。此事宜早不宜迟,快些上门,不至于误了人家成婚的吉日。”
他在桌边敲了两下,外面守着的苏培盛立即走进来,将发愣的福晋请出书房。
四爷下了逐客令,福晋没有法子,只能站起身来,魂不守舍地跟着苏培盛往外走。
眼见着福晋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外,尤绾满脸愠色地看向四爷:“您方才那处置算怎么回事儿?乌拉那拉家害得我阿玛额娘为此事忙前忙后,兄长夜不能寐寝不安席,难道就只让觉罗氏上门致歉?那我们家还有完颜姐姐受的罪就这么着了,也不给个说法?”
四爷见她着实生气,伸手将尤绾拉到身边坐下。
“那你说,应该如何惩罚她们?”四爷将选择权交给尤绾。
尤绾咬着唇,垂眸想了想,忽地抬头看向四爷:“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和您说了,您不能觉得我阴险。”
四爷忍不住笑了,尤绾这一脸慎重的表情,好像她是在酝酿什么罪大恶极的坏点子似的。可是他了解尤绾,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不会做出了不得的坏事。
更何况四爷活了近三十年,什么样的阴毒手段没见过,尤绾那点小小的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你但说无妨,用不着担心这个。”四爷轻拍尤绾的手背,“乌拉那拉家做出那样的事,你怎么惩罚他们都不为过。”
尤绾见四爷并不阻拦她,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底气,睁大了眼睛说:“我觉得觉罗氏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之前五格落狱一事故意报复我们家,所以若想让她尝到苦头,还必须要在五格身上下手。”
不然方才福晋百般不愿松口,为何四爷一提五格,她就无话可说了呢?福晋也明白,五格是觉罗氏的命脉,只要拿捏住这点,觉罗氏就只能乖乖听话。
四爷眸中带笑地看着尤绾:“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尤绾秀眉一扬,忿忿不平道:“五格不是只关三个月便要出狱了吗?我想让您把这个时限拖长些,最好是待上好几年,让福晋的好弟弟在狱中多吃些苦头。”
四爷闻言勾起唇角:“好,爷答应你,一定替你办好。”
尤绾可记得方才四爷和福晋说的话,略有些不解地说:“可是您之前还用五格威胁福晋,若是福晋答应了,觉罗氏也听进了福晋的话,上门去道歉,您又该怎么处置五格呢?”
难道四爷要出尔反尔?嘴上说着放过五格,实则帮她偷偷报仇?
四爷微薄的嘴角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黑沉的眼眸中笑意更加浓重。
尤绾莫名地觉得四爷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个小傻子一样。
“爷方才只说,若是觉罗氏不去,便要处置五格,但就算是觉罗氏照做了,也不代表爷就会放过五格,这话爷从头到尾可都没提过。”四爷出言提醒她,“再说这牢狱之苦,仅仅延些时日算不得什么,那些狱卒整人的手段才是花样百出,令人匪夷所思。”
四爷将尤绾轻揽入怀,覆在耳边问:“这样你可出气了?”
尤绾听得一愣一愣的,抬眸对上四爷的视线,她不由得在心里叹服一句——眼前这人实在是太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