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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四贝勒府。
后院碧桐院北边的一处屋子里, 烟雾缭绕,香味刺鼻,宋氏跪在佛龛前, 紧闭双眸, 双手合十, 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贴身侍女忆梅一脸慌张地走进来, 对着宋格格道:“格格,咱们安插在庄子上最后几个钉子也被抓起来了,听说是苏公公亲自审问,奴才怕他们已经招了。”
宋格格根本不担心那几个眼线, 她入府最早, 费尽心思才培养了些心腹,这几年折的折损的损, 早已没了大半。
这次留在庄子上的那些, 宋格格原以为用不到他们, 没想到四爷竟带着尤绾去皇庄上待产,她被困在这院子里不得出,琢磨了好几个月,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她蓄谋已久,如今只关心有没有那些钉子起到作用:“尤氏呢?尤氏可听到了流言,她有没有……”
忆梅忙摆手:“格格您别说了, 咱们的人已经被苏公公全抓了, 哪里还能到尤格格面前嚼舌根去?就算尤格格听到了,也不一定就会催产啊!”
“你懂什么!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担上不祥之名。就算尤格格不在意, 主子爷也定是在意的,他肯定不会喜欢一个不祥的孩子,不会喜欢的。”宋格格嘴里不断重复着, 神色有些癫狂。
忆梅吓得往旁边躲了躲。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忆梅起身跑去看,只见到一群人高马大的太监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四爷面前当红的苏培盛。
“苏、苏公公,您怎么来了?”忆梅嗓音颤抖,脸上明显写着心虚。
苏培盛懒得与她多言,直接摆手让身后的小太监冲进佛堂,制住里面的宋格格。
“大、大胆!你们是谁?怎么敢这么对我,快放开,快给我放开!”
苏培盛神色悠闲,像是浑然没有听见似的,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碗乌黑的汤药,朝宋格格走去。
宋格格见到苏培盛手里的东西顿时目眦欲裂,奋力挣扎着要摆脱桎梏。
“宋格格,咱家劝您就别白费力气了。”苏培盛拖长了尾音,皮笑肉不笑道,“您这院子已经被里里外外围起来了,您就算逃出天去,也逃不过咱家的手掌心。”
苏培盛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人不顾宋格格的反抗,将她的嘴狠狠掰开。
冰冷的药汤被苏培盛强制灌到宋格格的喉咙里,苏培盛轻声道:“宋格格,主子爷听说您自禁足以来一直神志不清心神恍惚,特地找人为您熬了这副汤药,来治您的疯病。这药没什么别的害处,只怕会伤到您的喉咙和心肺,落下个不治之症。主子爷一片好心,格格您不会不领情吧?”
宋格格面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她想要闭紧牙关,但是苏培盛带来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大半碗的药汤还是一滴不落地进了她的肚子。
压制她的人手一松,宋格格猛地跪倒在地,死死地抠着喉咙,想要把药吐出来。
苏培盛袖手旁观,只道:“格格您别怕,主子爷只是想治治您乱说话的毛病,让您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您这嗓子怕是好不了了,以后就别传什么谣言了。主子爷还发话送您去京郊休养,您就在那好好参悟佛理修身养性吧。”
他手一抬,两个高大的太监就把宋格格捆了起来要带走。
忆梅瑟瑟缩缩蹲在墙角,被苏培盛一脚踢了出来,苏公公笑道:“忆梅姑娘,这主子走了,你可不能在这待着。就跟着去吧,好好服侍宋格格,也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忆梅身子抖如筛糠,被人一把推到宋格格身旁,主仆两人被捂着嘴运出了后门。
苏培盛看着碧桐院这满屋的佛像檀香,眉毛高高扬了起来,啐了一声:“晦气东西,都给咱家拆了!”
这宋格格内心歹毒至此,竟也能日日对着这满堂佛像,也不怕夜里鬼敲门。
*
进了腊月,离尤绾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自己倒是不紧张,只是随着日子渐近,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四爷的不安。
庄子上的太医和接生嬷嬷被四爷提点了许多回,孩子的奶嬷嬷也早就准备好了,家世清白身体健康,尤绾曾经动过自己喂养的心思,但仔细想想觉得太累了,便没有和四爷提过。
临近大年三十,四爷事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内城,只抽空来看过尤绾两次。
除夕这一日,尤绾还在睡梦中,四爷便早早从庄子上动身进宫,留下苏培盛在皇庄上,凡事都能有个照应。
尤绾起床后用过早膳,正坐在廊下看清梅她们贴福字,忽然觉得小腹微微下坠,一阵阵疼起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将清梅喊过来。
“格格怎么了?”清梅连忙跑来,手上还拿着红纸。
尤绾抿抿唇道:“我好像要生了。”
清梅手里东西全掉了,当即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快来人啊!”
尤绾是头胎,但所幸平日里常走动,这时倒还有些力气,扶进产房后,接生嬷嬷看了宫口,让她还要再走走。
喜塔腊氏就守在产房外,对着尤绾喊道:“额娘在这儿呢,你别怕,要听嬷嬷的话。”
尤绾都要疼死了,听见额娘的声音,眼睛里含着的泪唰地就掉了下来。
接生嬷嬷忙道:“格格别哭啊,要留着力气等会生产,这可不能哭啊。”
尤绾抬手一抹眼泪:“没事儿,我不哭了。嬷嬷你说,还要走多久?”
她也是要做额娘的人了,得坚强起来,把眼泪都擦掉。
中午,太阳高升,穿透云层,霞光四射瞬间铺满大地。
产房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严嬷嬷和苏培盛都守在门口,听到声音立即冲上去。
接生嬷嬷抱着裹好襁褓的婴儿站在门内,笑着对两人道:“大喜大喜,是位壮实的小阿哥,母子均安,格格已经睡熟了。”
喜塔腊氏连念几声阿弥陀佛,严嬷嬷脸上的喜意更是显露无遗。
苏培盛闻言,手忙脚乱地往外冲,嘴里大喊道:“备马!给我备马!”
他后面更着徒弟小全子,看见自家师父这么激动,连忙献殷勤道:“师父,这大冷的天您还要亲自去给主子爷报信啊?不如徒弟替您去吧,您路上可别摔咯!”
苏培盛头也不回,直接一巴掌拍上小全子的脑袋:“好小子,敢跟你师父抢功劳?我跟你说,没门!”
这尤格格平安生下六阿哥,对四爷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他苏培盛今儿就算是摔下马,爬也要爬到四爷面前,亲口把这事儿说了,谁也别想抢他的头功!
*
除夕夜,宫宴一直到酉时才结束。
四爷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刚看见宫墙根下有个熟悉的黑影,那人就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奴才给主子爷贺喜了!”苏培盛大嗓门,吼得四爷耳朵疼。
跟在后面的福晋和李氏脚步一顿。
“贺什么喜?”四爷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嗓子发干,手心忍不住冒汗。
苏培盛满脸堆笑:“恭贺主子爷又得一位阿哥,尤格格和六阿哥母子均安,如今正在庄子上等着爷呢!”
四爷愣在原地好半晌,苏培盛又叫了一声,他才终于醒过神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备马朝庄子上去,福晋见状连忙拦住四爷:“主子爷,如今夜已深了,明日按规矩也要早起进宫,不如过两天再去庄子上看吧。”
四爷直接扬鞭上马,只撂下一句:“你们先回府,爷明日直接从庄子上进宫。”
苏培盛见四爷走了,自己也连忙拉马跟上。
一主一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李氏轻嗤一声:“不就是个阿哥吗?哪里用得着这么着急?”
福晋微微凝眉,神情越发冰冷。
*
尤绾从睡梦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肚子。
旁边传来四爷的轻笑声,尤绾转头望去,看到四爷正抱着孩子坐在她床边。
“让我看看他。”尤绾眼巴巴地望着四爷。
四爷将孩子轻柔地放在她枕侧,尤绾探头一看,小家伙正睡得香甜,双眸紧闭,小手攥成拳头。
“他好白啊。”尤绾惊讶道。
她曾经看过弟弟妹妹出生时的样子,都是皱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似的,可是小家伙刚出生便是白白嫩嫩的,像极了柔软可口的糯米圆子。
尤绾伸手轻轻碰他,引得小家伙嘤咛两声,又睡熟了。
“这便是咱们的六阿哥。”四爷望着她,眼神十分温柔。
“六阿哥……”尤绾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再给他取个小名吧?”
“小名?”
“对啊,不然以后孩子们凑到一起,这家府上也有六阿哥,那家府上也有六阿哥,怎么分得清谁是咱们的六阿哥,得取个小名,和别人区分开。”尤绾认真道。
“那好,”四爷问她,“你想取什么名字?”
尤绾垂眸看看小家伙,脑海里顿时划过以前常看的小汤圆小丸子,但她知道,四爷肯定不会愿意自己儿子取个吃食的名字。
沉思片刻后,尤绾道:“就叫圆哥儿,您看他长得圆乎乎的,正配这个名字,而且圆字寓意好,希望咱们的六阿哥以后一生顺遂平安,幸福圆满,您觉得这个小名怎么样?”
“……圆哥儿?”四爷沉吟道,“这字虽好,但终究俗了些,爷帮你换个字。”
尤绾不乐意听四爷说她俗气,闷声道:“那爷来选吧,您高雅,您说用哪个字?”
四爷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又诞生在除夕夜,是新年伊始之际。不如就取同音不同义,元亨利贞,叫他元哥儿,如何?”
尤绾着实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不、不行,这个字六阿哥担不起,不能……”
四爷摆摆手:“只是个小名罢了,咱们私下叫,不妨事的,就这么定下了。”
这个字确实重了些,尤绾的隐虑四爷也能明白,但他觉得这不过是个小名。他们的六阿哥,定能担得起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