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四爷离了圣驾,回到别院。
一进正院大门,并未听到想象中尤绾和婢女的说笑声, 整个院子安静得半点声音也无。
苏培盛就等在门口, 四爷直接大步进去, 嘴上边问道:“你尤主子可是先睡了?下了船可还晕, 晚膳用得如何?”
苏培盛还真是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这尤格格自从看到那四名汉女,就气得收拾箱笼跑到别的院子里去了,四爷问的这些话他是半点答不上来。
“主子爷, 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苏培盛弯腰低头。
四爷脚步一顿, 直觉有些不妙,待他绕过正厅进到内室, 便看见屋内烛火通明, 他心心念念的小格格却不在其中。
只见屋子中央站着四位妙龄少女, 容貌清秀,身段苗条。她们许是早被人提点过,见四爷进来,当即福身行礼,嘴上齐齐说道:“妾身见过贝勒爷,贝勒爷万福。”
这些人自称妾身而不是奴才, 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四爷出来办事这么多回,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他沉声喝道。
苏培盛忙不迭地跑进来:“主子爷, 您有什么吩咐?”
“把人给爷请出去,谁送来的谁领走,以后这种礼不准再收!”四爷厉声斥道。
苏培盛想哭的心都有了, 觉得自己十分冤枉,连忙为自己辩解:“还请主子爷息怒,这人不是奴才领进来的啊,是尤主子做主留下来的,说是……说是要留着伺候您……”
四爷要是能信这话,那他就不是四爷了。就凭尤绾那爱吃醋的小性子,见到这四个女子还不知气成什么样,恐怕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她人呢?”四爷出声问道。
苏培盛愣了两瞬,反应过来四爷是在问尤格格,赶忙回道:“尤格格午后收拾好东西,就搬到别院西边的院子里,那里临近花园,景致可好了。”
“你领路,带爷去。”四爷又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转身指着那几个女子,“马上送走,以后官员送礼,你给我在旁边看着,别放不该进的进来。”
苏培盛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连连应是。
屋里那几个姑娘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好言好语地请了出来,连夜送出别院。
*
尤绾才沐浴更衣出来,坐在梳妆台前,金盏站在身后为她细细地绞头发。
就见清梅走进来,给尤绾禀报:“格格,主子爷来了。”
尤绾脸一转:“不见,就说我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可四爷已经掀帘进来,笑道:“这不是还醒着么,怎么就不见爷了?”
他挥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清梅和金盏对了对眼神,立即悄无声息地退出内间。
尤绾抬眸横了四爷一眼,小脸绷得紧紧,看得人又心疼又怜爱。
“您把人都叫走了,我这头发可还湿着呢,您说怎么办?”
四爷伸手拿过金盏刚放下的帕子,笑道:“爷伺候你绞头发,可好?”
尤绾轻哼一声。
四爷真是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刚下手没轻没重的,绞断了尤绾好几根头发。没等尤绾叫痛,他倒是自己心疼了,手下放轻,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力道。
尤绾被伺候得舒服了,才愿意和四爷多说几句话,故意开口问道:“爷怎么现在有空过来,四个姑娘在那,难道还绊不住爷的脚步吗?”
“你这话可是冤枉爷了。”四爷抬眸,与尤绾在铜镜中对视,“那几个人爷可是看都没看,直接让苏培盛送回去了。”
尤绾小声念叨着:“怎么就冤枉您了?就算今日没仔细瞧,以往爷出来办差那么多回,难道就没遇过这种事儿?”
这问题四爷还真不好否认。
往年陪皇上出巡,各地官员献人是常有的事,就连皇上,也时不时带几个回去做官女子。
他近几年公务逐渐多了起来,出门办差往往歇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于此事上便慢慢淡了,送来的人启程时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尤绾见四爷不说话,哪里还能不明白四爷的意思,当即撇开头去,紧紧抿着唇。
四爷低叹一声,按住尤绾纤细单薄的肩头,微微施力将人转过来,声音尽量放轻了些:“那都是过去的旧账,何必揪着不放?爷跟你保证,以后再不会了,可好?”
这还只是将人献上来,他一眼没看一句话没说,小格格就醋成这样,若是真一时糊涂把人收了,怕是能好几个月不理他。
尤绾沉默许久,才抬眸看看四爷,握住四爷放在她肩上的大掌,伸手勾住对方的小拇指,红唇轻轻开合,道:“那爷要说话算数,不能诓我。”
这种充满稚气的约定手势让四爷忍俊不禁:“好,爷肯定言出必行,绝不会诓你。”
尤绾这才露出点笑意,唇角微微勾起。
四爷见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展颜,道:“这几日你坐船辛苦,今晚先好好休息。等明日爷早点回来,晚上带你去逛扬州街。”
尤绾当然想出去玩,立即点头答应。
晚上她躺着床上,想着要去街上逛还有些激动,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还没等到四爷沐浴回来,她就先自己睡沉了。
四爷回来也没多想,只以为尤绾是路上劳累,动作放轻上了榻,将小格格揽到怀里。
*
隔日,四爷傍晚时分便回到别院,坐在门口早就安排好的马车内,等着尤绾出来。
片刻之后,车帘被人掀开,一个身着绀色长袍头戴玄色圆帽的少年坐了上来,手执一柄纸扇,“哗”地一声展开,端在身前缓缓摇动。
四爷定在原地,眼睛都愣住了。
尤绾轻瞥他一眼,并未因为自己穿了男装而觉得尴尬,她略微放粗嗓音,抱拳道:“奴才尤官见过四爷,请四爷安。”
四爷:“……你这起的什么名字?!”
“四爷不知,奴才心存高远,立志报效朝廷做大官,所以才取了这个字。”尤绾说的煞有其事,十分严肃,“四爷若是看得上奴才,就给奴才分派个一官半职玩玩吧。”
“胡闹!”四爷斥她一句,“快回去把衣裳换了,这像什么样子!”
“我不换,”尤绾把扇子一合,“这样出去方便,我还特意把脸涂黑眉毛涂粗了,爷再仔细瞧瞧。”
她把脸凑到四爷眼前,左右晃晃。
四爷的脸才是真的黑了,这尤绾底子太好,再怎么乔装打扮,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脂粉气,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她是女扮男装。
但尤绾先他一步,让车夫启程,马车向着扬州街驶去。
马车停在长街边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前,四爷先下车,尤绾随后,也不用人扶,自己就撑着车掾跳下来了。
看得四爷眉心一跳。
“别上蹦下跳的,这儿人多,过来爷身边跟着。”四爷连忙道。
尤绾指指身上的男装,又指指四爷的衣裳摆摆手:“现在咱们不能靠的太近,会被误会的。”
四爷:“……随便你!”
酒楼里早有给四爷预留的包厢,二楼临窗,风景正好。
苏培盛就在门口等着,瞧着四爷领着个纤细白皙的少年走上楼来,一时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尤格格怎么穿男装跑外面来了,主子爷也不管管,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可不得笑话主子爷吗?
苏培盛愣神之际,尤绾已经走到他面前,这细看之下才发现,尤绾手里拿着扇子,腰上别着玉佩,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哥儿。
四爷清咳一声,苏培盛才醒过神来,连忙掀开包厢的珠帘,道:“主子爷请,尤格……”
“叫我尤公子便好。”尤绾打断他。
苏培盛嗓音都有点抖:“尤、尤公子请。”
等把两位主子送进去,苏培盛站在门口大松一口气,吩咐随行的侍卫:“把这儿附近都给我看紧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二楼更要时刻把守不能松懈,听到没有?”
侍卫们严肃应是,分头站在各自的位置。
但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跑来寻苏培盛,道:“苏公公,这楼下又来了一位爷,是寻四爷的,咱兄弟们可拦不住,要不您老人家去瞧瞧?”
苏培盛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哪位皇子阿哥找来了,连忙往楼梯口走去。
只见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阿哥拾阶而上,抬头看见苏培盛,爽朗一笑:“苏公公,我就知道你在这。刚看见四哥的马车停在外头,他是约了人在这喝酒?”
来人面容俊朗,脸带笑意气质可亲,身着深绯色长袍,缎上绣着祥云龙纹,腰间蓝玉环带,坠着巴掌大的白玉佩。
苏培盛快走几步迎上去:“十三爷您来得正巧,主子爷方才刚进的雅间,见到您来肯定高兴。”
十三爷道:“四哥出来喝酒竟不带我,今儿可被我逮着了,正好去蹭他一顿酒喝。”
从楼梯口到包厢不过几步路,十三爷大步流星就到了门口,推门掀帘,嘴上喊道:“四哥,我刚在底下看见……”
他忽地愣住闭了嘴,后面半截子话消失不见。
苏培盛跟在后面,还疑惑十三爷怎地突然不动了,便探首往前看了看。
“哎呦喂!”他低呼一声,连忙抬手捂住眼,悄悄开了丝指缝偷瞧。
这主子爷和尤格格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站在窗边就抱到一起了?偏偏尤格格穿的还是男装,这凑到一块,可真够刺激的。
没瞧十三爷都说不出话来了吗?苏培盛偷偷把指缝开得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