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颁金节, 皇子福晋依例进宫。
德妃一大早赶去给太后请安,回到自己的永和宫时,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已经在殿中恭候多时了。
德妃在宁寿宫和那些斗了几十年的嫔妃说笑半天, 早已感到有些疲乏。如今面对自家儿媳, 难得的轻松几分。
“都坐吧。”德妃朝儿媳们摆摆手, 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分坐在她两侧, 两家府上的侧福晋都要坐得稍远一些。
十四爷府上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年岁相仿,舒舒觉罗氏已为十四爷生下长子,福晋完颜氏已有嫡子,但是孩子都还太小, 这次进宫并没有带来。
这次两府上合起来, 也只有李侧福晋所出的大格格进了宫,正落落大方地坐在李氏身边。
“知道你们今儿都起得早, 想来早膳也吃得匆忙。”德妃说道, “本宫特地让人备了你们爱吃的点心, 先垫垫吧,宫宴还早着呢。”
节庆日进宫本是件麻烦事,但若是有亲额娘做主位嫔妃,就能轻松不少。进宫后不仅有固定的去处,还能在额娘宫里歇一歇,比起那些生母早逝的阿哥们府上的福晋, 显然要舒心几分。
四福晋和十四福晋齐齐向德妃道谢, 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年纪小,听闻德妃这么说, 也是顿时笑开,对德妃说些恭维话。
唯独李氏紧紧闭着嘴,半点声音没冒。
大格格奇怪地看她一眼, 低声问道:“额娘,你怎么了?一路上都不说话,现在也不出声。”
李氏怎么好告诉大格格,自己被强压着给福晋请了半个月的安,每日丑时便被拉起来吹冷风,近几日嗓子眼总是痒痒的,声音又沙又哑,一旦出声,肯定会被德妃注意到的。
大格格见李氏不搭理自己,只好坐回去,正好宫女们将茶水点心送上来,大格格拿起面前的杏仁酥酪,正准备舀一口送到嘴里。却忽地看到自家额娘接过宫女送的酥酪,没有放在自己面前,而是极其自然地摆到福晋手边。
大格格疑惑皱眉,伸手拽拽李氏的袖子,小声道:“额娘你怎么抢宫女的活儿,嫡额娘面前不是已经有一盘莲蓉角了吗?”
嫡额娘就算早膳用得少,现在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李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连忙把酥酪端回来,在朝服马蹄袖的遮掩下,偷偷用左手打了好几下右手背。
叫你手快!叫你手快!伺候人还伺候出瘾来了!李氏暗骂自己,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府里,福晋的事儿哪轮得到你动手。
饶是李氏对自己又打又骂,等宫女奉上热水伺候各位主子们漱口净手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想接过宫女手中的热水和帕子。
没办法,在府里做惯了伺候福晋的活,这突然进宫,李氏还没来得及适应。
十四福晋完颜氏注意到李氏的小动作,她并不知道内中原由,笑道:“四嫂治下有方,我看李侧福晋对您关心十足,恭敬有加,实在是贴心。”
完颜氏记得上次百日宴见到的时候,这李侧福晋还把鼻孔朝到天上,现在就被四嫂治得服服帖帖,也不知道四嫂使了什么好手段。
不像她府上这两个侧福晋,日日和她不对付。
四福晋怎好说这是四爷亲自派人管束的结果,只能抿唇一笑,当作默认。
偏生有人没眼色,揪着这话题不放。
十四爷府上的两个侧福晋当然听出完颜氏这话在暗讽她们,两个人年岁都不大,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舒舒觉罗氏自恃生了十四爷的长子,底气更足些,便道:“四嫂宽宏大度,贤惠大方,这府上自然清净安宁,女眷相处也和睦。”
伊尔根觉罗氏附和道:“听说四爷前些日子纳了身边人当格格,府上还是平平静静的。我们爷回来都说起这件事呢,让我们多和四嫂府上的学学。”
四福晋脸上的笑都快端不住了,也不知道这十四爷怎么嘴那么碎,说别人家里的事做什么。
别的不说,光这尤格格进府以来,四爷后院里可不算太平。四福晋被逼着和李氏朝夕相处小半个月,都快要气出内伤了。
李氏也默默撇撇嘴。
唯独德妃关注点不同,她诧异问道:“你说老四后院进了新人,还是他自己纳的?”
十四爷家的几个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有点纳闷。
怎么瞧娘娘这反应,倒像是不知道似的?可十四爷明明回来说了,这四爷新纳的美人,还是娘娘专门送进府里的呢。
德妃将目光投向四福晋,四福晋只好开口承认:“四爷确实纳了一位新格格,姓尤,家里是正黄旗包衣,已经好几个月了。”
饶是德妃在宫中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自己的儿子她能不知道吗?要是说老十四主动往府里塞人,德妃半点不惊讶,还得让十四福晋管管他。
可那是老四啊!怎么可能……
德妃想了想,看着四福晋,语气染上几分笃定,问道:“那尤氏可是容貌出众?”
四福晋顿住半刻,终究是不能睁眼说瞎话,道:“确实是年轻貌美,天生丽质。”
德妃用手指头想也能想到这点,男人嘛,都是看脸的。若是长得不合他心意,老四也不会巴巴地把人弄进后院。
旁边十四福晋笑道:“娘娘送进府里的人哪里能差了?肯定是美人胚子。”
“你说那是本宫送他府上的?”德妃微微皱眉,“这话是老四亲口说的?”
十四福晋颔首道:“是四爷告诉十四爷,十四爷回来和我们说的。”
至于十四爷后面还说想来向娘娘要人的话,十四福晋就当没听见。
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都跟着点头。
可另一边四福晋和李侧福晋就不太明白了。
这尤绾不是内务府拨进府里的婢女吗?怎么又成娘娘送进府里的人了?别是她们听错了吧。
德妃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此事,但这话是老四说的,看样子十四家的几个都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说没做过,只能帮老四兜着。
“本宫如今记性越发不好了,有些事都忘了,想来确实是有这回事。”德妃收敛了神色,对着四福晋道,“这人老四喜欢就好,若是犯了过错,你也要好好管教,后院安宁,老四在外办差才能安心。”
四福晋做出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让德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颁金节宫宴过后,四福晋她们出了宫,德妃才叫来自己身边得力的大宫女兰萧,吩咐她去打听今日的事。
兰萧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将事情原委一一说与德妃听。
“那位尤格格确实是走了娘娘的路子才进贝勒府的,但……娘娘和那尤格格的家人都没有那个意思,不知四爷怎么就误会了。”兰萧觉得这真是闹了个大大的乌龙。
那尤格格是有多漂亮啊,才会让四爷觉得,这是娘娘特意搜罗来送到他身边的,兰萧都对尤绾有几分好奇了。
德妃也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经兰萧提起,她才想起来大半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尤家人费尽周折找到她面前,原是想给女儿寻个安稳的去处,没想到竟直接送到她儿子的榻上去了。
德妃真是想把四爷提溜过来训一顿,白白让她在十四家的面前背了锅。
德妃冷声道:“老四怕是还没出宫,你去东华门外候着,把今日的事和他好好说说,自己做下的事自己认,别拿本宫当筏子。这回便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本宫可就再不帮他圆了。”
兰萧忐忑地应下,想想等会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四爷听,想必四爷的脸肯定不太好看吧。
她揣着不安领命去了,这边德妃坐在永和宫里还是生了好久的闷气。
掌事的柳嬷嬷给德妃端上一杯茶,道:“娘娘别气了,想来四爷也不是有意的,纳格格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才没和娘娘提及。”
德妃轻嗤一声:“一个小格格罢了,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人家阿玛额娘把女儿送到他府上,是去给他当格格的吗?”
柳嬷嬷没想到德妃会因为这件事如此怄气,这皇子阿哥想纳新人,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她看向德妃,却发现德妃手捧热茶,微微摇头叹道:“那小格格也是正黄旗包衣,家里又疼她,想来满了二十五便可出宫。偏偏被老四看上,对她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柳嬷嬷听了半句,突然明白德妃在感伤什么,连忙唤了声娘娘。
德妃朝她摆摆手:“无事,本宫只是随便说说。那尤氏日后过得如何,还得看她自己怎么行事,本宫在老四家的面前替她担了名头,已经足够了。”
柳嬷嬷垂眸道:“那是娘娘心善。”
德妃闻言,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这宫里,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心善的,那真正善心的,早就被分吃得渣都不剩了。
*
四爷从宫里出来,一路骑马回到贝勒府,寒风刺骨,四爷一直绷着脸。
苏培盛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注意到自从永和宫的兰萧姑姑拦住四爷说了一番话,四爷的脸就变成这样了,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四爷坐到前院书房里,既不传膳也不沐浴,又拿出一叠大字写个不停。
苏培盛在门外急得打转,四爷不用膳,就是他们当奴才的伺候得不尽心,就是他们的错。
正当苏培盛想着怎么把四爷从书桌旁请走的时候,四爷自己走了出来,脸色也好了许多。
“主子爷!”苏培盛立即迎上去。
四爷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外走,嘴上说道:“去芙蓉院。”
苏培盛赶忙拔腿跟上,才走几步,四爷在前面突然停住。
“主子爷?”苏培盛小声叫道。
四爷忽地转过身来,手负在身后,眉心皱着,薄唇紧抿。
苏培盛居然能从四爷那张素来严肃板正的脸上看出些许忐忑来。
紧接着,他听到四爷说:“不必去了,你将芙蓉院的请到前院来,再把库房打开。”
“库房?”
四爷嗯了一声:“就是爷的私库,存放玉石珠宝、绫罗绸缎的那个。”
苏培盛听得都傻眼了,这是个什么意思啊,又把尤格格请到前院来,又要把四爷的私库都打开……难道主子爷还能任由尤格格在库房里随便挑不成?
那可都是皇家御制,价值不菲啊!
苏培盛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腰上的库房钥匙也不必保管了,还不如直接交给尤格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