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知之甚少,但听过两位爷的争论,奴才觉得十四爷的话尚有几分道理。”尤绾深吸口气,第一次抬眸正视四爷。
“呦呵!四哥,你这个小丫鬟可是支持我的,你听见了没?”十四爷开心极了。
四爷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看不出来喜怒,朝尤绾扬起下颌:“你继续说。”
“奴才听过一种说法,这老百姓都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居住在矿山边上的百姓,用开矿来维持生计,是因地制宜顺应天和之举,不应该被禁止。”尤绾原不想多说,但她想到清朝帝王禁矿禁海大兴文字狱,对后世经济和文化都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配不出火药配方,也画不出大炮图纸,除了吃吃喝喝之外没别的爱好,但如果尽自己所能做出一些改变也是好的。
尤绾仔细组织一下语言,道:“铜矿可以用来铸币稳定物价;铁矿可以造船造剑;煤矿采出来的煤可以用来烧火啊,比烧木头方便多了。当地百姓用开矿来维持生计,也能养家糊口。开矿之举,乃是以天地自然之利,还之天下,仍是藏富于民。”
“很好!”,十四爷鼓起掌来,“好一个以天地自然之利还之天下,你说的真不错!”
尤绾微微心虚,这可不是她说的,而是道光帝说的,不过说出来这两人也不知道,大概会把她当妖怪抓了。
四爷良久未言,目光久久凝在尤绾身上。
“你只知开矿的益处,却不知矿场聚游手之民,最是容易生衅滋事,危及当地治安,这又该当如何?矿场非人力种植可得,焉能保其生生不息,待枯竭之日,又当如何?”四爷沉声道,显然还未被尤绾说服。
“这个很好办。”尤绾阐述自己的想法,主要就是抓住两点。第一是核对身份,以当地宗族成员优先,这样的人有家中老幼要照顾,又有宗法约束,很少会恶意滋事,第二便是要岗前培训,开矿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就有生命之忧,培训后再上岗,降低了危险性,也能减少事故的发生,以免矿工恐慌激愤。
“至于矿场枯竭后会怎样……主子爷不如想想,若不禁止采矿,铁价和铜价又会高到哪儿去?矿物的运输和冶炼都需要成本,若是无利可图,矿场自然就停了,才不会被开采到枯竭呢!”
这就是很简单的经济学理论,等铁铜达到供求的平衡点,矿采也就会相应停止。但如果像康熙朝这样一刀切,铁铜之类的金属产量大大降低,影响的不仅是矿场当地百姓的生活,还会影响到大清以后若干年的军事实力。
“爷,奴才说完了。”尤绾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心头都松快了不少。
四爷薄唇紧抿,黑眸闪了闪,面对尤绾亮晶晶的柳叶眸,终究是轻声道了一句:“你说的虽然浅显,但确有可取之处。”
十四爷还是头次看见他四哥对一个小丫鬟服软,既新奇又得意:“那四哥你是不是也觉得不该禁矿?这次你得认输了吧?要是你不帮我,我就把今天的事儿嚷嚷出去,让人都来看你的笑话!”
四爷冷冷地瞪他一眼,转身从柜子里取下一封名帖递给十四爷:“拿我的名帖去找傅鼐,让他帮你办。今天这事儿要是让第四个人知道了,以后别再叫我四哥。”
十四爷终于看到希望,连忙抢过名帖藏到怀里:“多谢四哥,四哥真好。您放心,我嘴巴严着呢,绝不让别人知道。”
他开开心心地走了,徒留尤绾孤零零地站在书房中央。
她也想走,但是不敢。
四爷展袍坐于书桌前,黑眸淡淡扫过尤绾,道:“没看出来,你还懂得不少。”
尤绾垂下眼帘:“奴才在家中听父兄谈论过几句,只是拙见,在主子爷面前班门弄斧了,还请主子爷恕罪。”
“你说的有理有据,连十四爷都被你折服,爷怎么能怪罪你?”
尤绾偷偷嘀咕,既然不怪罪,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副别人欠了你三千两的表情,看着怪渗人的。
“会写字吗?”四爷突然问她。
“学过一段时间,就是写的不好。”
“读过哪些书?”
“《惜花缘》、《书生情》、《西山侠侣传》……”尤绾扳着指头数最近看的话本。
四爷每听一个,脸色便黑一分,最后忍无可忍,道:“以后不许再看这些闲书。”
“可是奴才看正经书会困,奴才又不用考科举,看四书五经做什么。”尤绾倒是很理直气壮。
四爷:“……总归要读书明理。”
“奴才很讲道理。”
“……罢了,”四爷无奈道,“你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吧。”
尤绾心想:那当然,你能管人说什么做什么,还能管人喜欢什么吗?
四爷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尤绾肯定在想些奇怪的东西,眉毛微挑:“别杵在那儿,过来给爷磨墨。”
尤绾挪到书桌旁,刚才四爷生气把砚台摔了,尤绾只好再去柜子里拿一方新的,加上清水后手持墨方细细地磨。
“你刚才说的那些法子,爷会找人在矿场上试验。但皇上圣谕已下,各地未开之矿不可动工,这禁矿一事势在必行,已经无法更改了。”四爷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和尤绾说道。
尤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四爷这是在和她解释。
“奴才知道,圣命难违。但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说不定哪天这采矿令就放开了呢!”
她在四爷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等四爷登基上位,或许这禁矿政策就会被推翻。
四爷自然不知道尤绾话中的深意,他能向尤绾解释一句原因,就已经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主要还是他对尤绾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了几分兴趣,若是不解释两句,说不定这个只看起来温顺的小婢女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你既然会读书识字,仅仅伺候旋风,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以后你就到书房伺候笔墨,旋风那边不用常去。”四爷道。
尤绾吃惊抬眸,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么,不愿意?”四爷轻飘飘看她一眼。
尤绾只能挤出一丝假笑:“怎么会呢?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日下值,尤绾从四爷书房出来的时候,苏培盛用很是古怪的眼神目送她远去。
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说尤绾是个魅惑君主的祸国妖妃一样,短短一日,就被四爷留在书房,还待了那么久,这可是福晋都没有过的待遇。
天知道尤绾只是被四爷安排整理他幼时的书籍,过些日子二阿哥要搬到前院来,四爷要给二阿哥拟书目,就想看看自己小时候读了什么书。
尤绾整理出一大箱子,真真觉得皇家孩子太不容易,那么小的孩子天不亮就起床,还要每日做功课练骑射,怪不得康熙朝九龙夺嫡那么激烈,都怪康熙把孩子养得太优秀了。
个个都是野心勃勃的狼崽子,凑在一起,谁也不服谁,那不得厮杀个你死我活吗?
四爷的前院和贝勒府后院完全分开,但消息是会自己长脚的,没过几天,四爷书房添了名婢女的事情就传到了福晋的耳朵里。
“婢女?原是哪里的,怎么就调进书房了?”福晋问道。
身边伺候的赵嬷嬷回道:“听说原来是膳房的一个粗使婢女,后来被主子爷调去养狗,这没养几天,就进书房伺候笔墨了,主子爷不在的时候才去养狗。”
“养狗?”福晋冷笑一声,“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赵嬷嬷是福晋从乌拉那拉家带来的奶嬷嬷,情分非常,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只有她敢应上几句,便道:“只是一个婢女罢了,福晋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最最紧要的,是那两位的肚子……”
福晋立即正色起来:“钮祜禄氏最近还在喝安胎药吗?”
“是啊,听说同院子的宋格格常常烧香礼佛,钮祜禄格格闻不得香味,胎一直不太稳妥,府医只说要喝药静养。”
“宋氏只会搞这些小手段,”福晋目露讽刺,“把书房那个婢女和钮祜禄氏胎不稳的消息传给她,烧香拜佛这么久,也该出来见见人了。”
赵嬷嬷应道:“是。”
宋格格自从接连没了两个小格格后,人就不太正常了。福晋明知宋格格看不惯别的女人有孩子,还把消息透露过去,连带着那个小婢女的事儿……
赵嬷嬷心下一凛,突然明白过来,福晋这是要一箭双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