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二楼一片安静, 连个守在门前的下人都没有,沈嘉清走在前头,温梨笙跟在后头, 席路点垫在最后。
三个人的脚步重叠响起,停在一扇门前,还没敲门, 里面就有人将门拉开,伸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是单一淳。
单一淳看到温梨笙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沈小爷, 世子说了不准外人进来。”
温梨笙见他没有认出自己, 扬起个笑容,捏着嗓子道:“这位公子别那么见外嘛?俺是听说奚京来的世子爷在这茶楼里, 想着他都来沂关郡几个月了,俺还没能目睹他的容颜, 就求了沈小爷带俺来看看。”
单一淳的一张脸顿时皱成了核桃,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回应。
温梨笙咯咯笑起来,说着就往里走, 喊道:“世子爷, 让俺看看世子爷!”
单一淳当即将她拦下, 又不好上手推搡, 就说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刚出的午饭吐你身上了!”
沈嘉清也不解释, 伸手推单一淳:“你别挡着门口啊,让我们进去。”
单一淳左右手各拦一个人, 被沈嘉清的力道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双手死死的扒住门框, 碍于世子下达的命令, 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鸭子嗓音一般扭捏作态的女人舞到世子面前,被推得急眼了,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女人还不让开,我真的要吐啦,呕——”
温梨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嫌弃道:“你别浪费粮食。”
这句话声音没故意夹着,单一淳顿时听出来了,卸了手臂的力道松开了门框,惊诧道:“姑奶奶,怎么是您啊?”
谢潇南见他们在门口闹了一会儿,适时地开口:“都进来。”
温梨笙一边笑一边往里走,见谢潇南坐于主位,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房中尽是清香之气,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她一进去就坐在了谢潇南的身边,鼻子用力嗅了嗅:“世子,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谢潇南便说:“这茶余味苦,没有回甜,你喝不惯。”
温梨笙:“……”
她只是问这是什么茶,问题到了谢潇南那里,就等同于“这茶香,我想要。”
温梨笙便拿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闻着香味很浓郁,但喝进嘴里,只抿了一点点,就极为苦涩,哭得她下意识把小脸皱成一团,但随即又想到乔陵叮嘱过不能做过于夸张的表情,就赶忙平复脸上的神情。
这样突兀的转变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沈嘉清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关心道:“怎么了梨子?脸抽筋了?”
温梨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脸,不放心道:“我总感觉只要我表情有点过了,这假面就要裂开,我现在都不敢笑了。”
想起当初谢潇南戴假面的时候,脸上基本上没什么表情,嘴角沉着一副别人欠他几万银钱似的。
谢潇南侧头将她面容打量一番,撩开她遮住耳朵的发,看了一眼:“无碍,黏贴很很好。”
说话间几人逐步落座,单一淳将温梨笙的脸左瞧瞧右看看,发出惊叹的声音:“这易容的本事太厉害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难怪胡家会抓了个假的温大人回去。”
说起这事,温梨笙就有些担心,转头问谢潇南:“他们抓走的那个替身,不会有事吧?”
谢潇南手中把玩着一枚铜板,在手指上灵活地翻来翻去,“都是风伶山庄的暗卫,且这次落入胡家手中是计划之中的事。”
这样一说,温梨笙才有些放心,这些暗卫虽说不是那种无人能敌的绝世高手,但逃跑的能力至少是一等一的,不至于任人宰割,加之又是计划之中,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温梨笙哦一声,看向沈嘉清:“我爹在山庄还好吧?”
沈嘉清道:“都挺好的,就是不怎么出来,嫌弃我家山庄养得猫猫狗狗太多,一直在屋子里待着。”
温浦长一直都不喜欢风伶山庄,不单单是因为风伶山庄养得动物太多,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年少刚丧母的那段时日,因一场暴风雨卷飞了屋顶,是沈雪檀将他带回去住一段时日避免了他露宿街头。
但有天夜晚他在山庄迷了路,走到一处黑暗之地,一脚踩死了一只在路上跳的大癞□□,吓得他当场鬼哭狼嚎,沈雪檀闻声找来的时候温浦长看见了那只被踩死的大癞□□惨状,留下了极为严重的心里阴影,对风伶山庄再也喜欢不起来。
沈雪檀后来总拿这事取笑温浦长,温梨笙也是每听一次都忍不住笑出声。
“霍阳呢?神智好点了吗?”她又问。
沈嘉清摇头:“不太好,他醒来之后就一副被抽了魂的样子,起初吃也不吃喝也不喝,后来我揍了他一回,他哭了好长时间,哭累了才吃东西喝水。”
温梨笙叹气:“你又揍他干嘛,人已经够可怜了。”
沈嘉清却说:“你是没见他样子,跟活死人一样,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盯着一处动也不动,说什么都跟没听见似的,我也是无奈才揍他的,揍完他才有了人气儿,知道吃东西喝水了。”
那天晚上霍家发生了什么,霍阳是唯一知道并且存活的人,他应当是亲眼目睹了家人的惨死,又加上迷心散的毒性,所以才这般样子。
温梨笙和沈嘉清曾是逮着霍阳欺负的人,如今却也只有他俩关心霍阳,那些霍家平日里交情好的人此事一个屁都不敢放,连个为霍家发丧的人都没有。
江湖素来如此,仇比恩情记得久,有时候一桩恩怨能隐忍十多年,祸及妻儿,被屠满门也不是稀奇事。
“但愿他能好起来吧。”温梨笙低低道。
这句祝愿是无比真诚的,虽说当初霍阳因为施冉对她颇为敌视,但也从她和沈嘉清手底下吃了不少亏,霍阳脑子是轴了些,但心地不坏。
谢潇南将铜板搁在桌上,发出轻浅的声响,清冷开口:“进展如何了?”
单一淳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谢潇南:“都妥当了,东西准备的很足,效果可能会比想象中的好。”
谢潇南将纸展开,上面画了纵横交织的线,其中三个地方被着重圈出来,温梨笙对图纸不感兴趣,而是垂眸看向桌上的铜板。
她摸过来一瞧,才发现这就是之前从萨溪草原带回来的铜板,上面还被温梨笙打了个眼,当初串在脖子上,还没戴两日就被谢潇南给拿走了。
没想到他还留着。
谢潇南将图纸粗略扫了一遍,神色淡淡道:“这几日盯紧些,不可有半点松懈,一旦发现诺楼人出现在目标地就直接杀了,不需任何犹豫。”
单一淳颔首,“都记着呢。”
谢潇南道:“将东西拿来。”
单一淳起身,走到后方的墙壁边,温梨笙好奇的转头看去,就见壁挂上有一柄黑木长弓,弓身泛着锃亮的光,两头都缠着金银交织的丝线,旁边摆着几根羽箭,箭头极为锋利,充满着杀气一般。
温梨笙不由咋舌:“世子怎么喝个茶还带弓?”
谢潇南说:“若是喝茶,又何必特地来这里。”
单一淳将弓送来,又将一张纸放在桌上,温梨笙坐得近,正好就看见纸上的内容。
那张纸写得满满当当,但字体工整极为好认,粗略看一眼,上面竟写着胡家这些年来与诺楼勾结所为之事,其中包括十几年前向边防将士投毒,残害朝廷命官,意图在诺楼占领北境之后分得几座城池自立为王等诸多事件,纸的最下方供证人处竟是贺启城的名字,还按了手印。
温梨笙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被逼到这份上了?开始转头咬自己人了是吗?
贺家与胡家联手为诺楼卖命多年,里应外合设计害了那么多人,到这种时候想凭靠指认同伙摘干净自己,这可能吗?
谢潇南接过一支羽箭,将那供罪纸折成长条,系在精铁箭头的下方。
那柄极为漂亮的黑木弓就搁置在他的手边。
温梨笙依稀记得谢潇南是很喜欢擦武器。
前世他有一柄极为漂亮的雪玉柄长剑,几乎是随身携带的,动辄就会坐在院中檐下擦着他的剑,并不是因为剑脏了,而是因为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在使用之前总要擦一擦。
不过眼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布还是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擦这柄黑木弓,而是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往外看。
温梨笙悄悄摸了黑木弓一把,触手光滑,当中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线绳,做工极为精细,是整个沂关郡都少有的上乘武器。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拉弓时的模样,那应该是相当帅气的,于是道:“世子,这把弓瞧着可真好看呀,用着应当很顺手吧?”
谢潇南头都不回道:“待出了茶楼你就带回去。”
温梨笙料想他也是如此回答,弯着唇角偷笑。
单一淳目瞪口呆,傻眼半响之后没忍住冲她竖个大拇指。
席路看在眼里,也觉得很纳闷。
他家少爷在奚京从来不曾有喜欢送别人东西的习惯,怎么到了沂关郡就变得跟散财童子似的,什么东西都往温家送,先前将老荣送到温府的时候,席路险些惊得下巴脱臼。
差点以为少爷得了失心疯,从奚京一路带来的老厨子转手送人了,这要是侯爷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封信里装四五张纸数落少爷。
席路心想,幸好也快回去了,不然在这样下去,谢府的东西只怕要送空了。
沈嘉清见状,望向那柄弓的眼神也变得羡艳:“小师叔,我手里也没有一把衬手的弓。”
谢潇南不应声。
沈嘉清不死心:“小师叔……”
谢潇南侧过半个身子,偏头问他:“你那一手箭术,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沈嘉清被噎了一下。
先前周秉文几人来沂关郡的那日,沈嘉清曾在几人面前展示了一手箭术,虽然谢潇南当时看了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温梨笙猜想,他当时应该也是震惊的。
因为沈嘉清的箭术实在是太烂,虽说温梨笙与他也就半斤八两,但实在要比,温梨笙还是略胜一筹的。
沈嘉清站起身走到窗边压低了声音对谢潇南说道:“小师叔,好歹咱也是师出同门,这么多人你给我留点面子。”
谢潇南也低声回:“我以为这种东西对你来说不重要。”
沈嘉清说:“那还是看情况的,若是拿面子跟小师叔送的弓相比的话,自然是弓比较重要。”
谢潇南的前半生里,从来没有出现像温梨笙和沈嘉清这样棘手的人物,当初相识时,一个满嘴胡话,一个脑子不好使,不过他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身上还是有些相同之处,胡搅蛮缠的功夫都不弱,谢潇南应对起来并不容易。
但后来一个成他放在心尖上时时挂念的人,一个又是他唯一的师侄。
谢潇南压了一口气,徐徐道:“待事情结束之后便送你。”
沈嘉清当即乐开了花,开心得不行。
温梨笙见状忍不住嘲笑,不过在心中也是为沈嘉清感到开心的。
沈嘉清打小就眼馋别人师兄师弟一大堆的,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练剑,偶尔也有温梨笙在旁边看着,但没人陪练没人共同讨论钻研剑术,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不过即便何沼是许清川的徒弟,也是没有资格做主收徒的,当初收下沉嘉清是因为许清川与沈雪檀交情不浅,打二十年前就许诺若将来沈雪檀有了儿子,就传授他霜华剑法。
只是后来许清川消失在沂关郡,何沼代替师父履行了诺言。
现如今有了个那么厉害,身份又尊贵的小师叔,沈嘉清真的乐得做梦都笑出声。
温梨笙见两人在窗边一直站着,寒风呼呼地往里吹,于是低声问单一淳:“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等人。”单一淳道。
谢潇南的眸光移到外面的街上,眺望了片刻后,忽而出声:“席路,把弓拿来。”
那弓就在温梨笙的手边,她听到这话之后也不等席路动身,就自己拿着弓箭走到谢潇南边上递给他。
谢潇南接过弓,眸光盯着街头一处未动,就听温梨笙在旁边小声问:“世子这是要射谁?”
他这才知道方才递弓的是温梨笙,脚步往旁一撤给她留了窗口的些许位置,说道:“对面针灸馆门口处,那个瘸着腿的人,瞧见了吗?”
温梨笙顺着他所言看去,就见针灸馆门口果然站着一个身着厚实锦衣的男人,面容憨厚老实,笑起来有一种慈祥的感觉,半点不像是什么坏人。
他与人说话间,着往前走了两步,右腿是瘸的。
似乎见过但脑中又没有印象,不知道是谁。
谢潇南便道:“这是胡家二房现任家主,胡镇。”
温梨笙眼睛一瞪,再望向那瘸腿男人时,只觉得他一张脸上满是阴狠毒辣,哪还有半点憨厚模样?她义愤填膺道:“原来是他就是胡家老贼,光瞧着脸就是一副阴险狡诈的恶人模样,站人群里都能一眼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谢潇南眼眸含着轻笑,抬手正要搭箭上弓时,忽而视线一转,动作顿住。
他微微蹙起眉。
温梨笙看到这细微的变化,好奇问:“怎么了?”
就听沈嘉清充满惊异的声音传来:“他怎么跑出来了?!”
温梨笙视线又转回下方的人群中,看了一圈也没能看到什么熟人,随口问道:“谁啊?”
沈嘉清就一下从身后走过去,站在第一面窗子边,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霍阳啊!”
窗子开了三扇,每扇窗之间的距离不足四指宽,温梨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时基本上没有视角偏差,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霍阳。
他因为个子矮,所以并不起眼,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裳,脸色十分阴沉,与胡镇相隔了不过十来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霍阳是奔着胡镇来的。
他知道是胡家杀他家人,所以来寻仇了。
胡镇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好歹也是胡家的家主,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胡镇下了阶梯,拄着拐杖慢悠悠的往前走去,霍阳见状也动身,手从袖子里掏了一下,约莫是拿了把短刀藏在手中,他面上是接近癫狂的恨意。
霍阳的表情太明显了,他若真的想杀胡镇,只能偷袭,用出其不意尚有一分可能取胜,但他的表情这样明显,眼里的恨意明晃晃地泄露出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只要他出现在胡镇的视野中,那么他的目的就会立即暴露。
果不其然,胡镇似乎看见了直奔着他走去的霍阳,当下停住了脚步。
他面上没有半点变化,不徐不缓,看出了霍阳要杀他却仍然镇定自若,从容地抬起左手,宽大的衣袖垂下来。
温梨笙记得沈雪檀很早之前就说过,胡家二房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擅毒闻名的世家了,有很多子孙用毒能力很差,充其量就会下点毒药,所以为了保护自家的孩子,他们从小就培养毒物,有些养得好得几乎与毒物寸步不离,平日里都带在身上,随时能驱使。
胡镇应当属于养得好的那一类,他身上恐怕都不止一种毒物藏身。
眼看着胡镇停步对他对视,霍阳知道自己的意图已经暴露,他干脆猛地动身跑起来,手中的短刀也高高扬起,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惊到周围的百姓,纷纷惊叫着退让。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温梨笙心有刚涌起一抹着急,什么都来不及做,霍阳就已转眼奔到胡镇的面前,嘶声大骂一声:“畜生,我要你的狗命!”
胡镇袖子抬高,刹那间一只赤红的蛇就从他的衣袖里钻出了半条身子,张开大嘴两颗獠牙异常凶猛,奔着霍阳的手咬去。
这种蛇绝对是剧毒无比,只要咬上一口,神仙都救不回来。
千钧一发之际,温梨笙听见耳边嗖地一声轻响,就见那只羽尾缠绕着金丝的黑木箭如闪电疾风般飞出去,以极快的速度刺破寒风,裹着凌厉之气眨眼就飞至胡镇的手边,狠狠将探出半条身的赤蛇刺穿,钉在了对面的商铺门上,随着“咚”地声音箭头没入木门,就见那蛇疯狂的抽出翻滚,蛇身一圈又一圈的卷上黑木箭,却撼不动分毫。
胡镇也未曾想变故突来,措手不及间看到霍阳的短刀印面而至,他急忙向后仰着闪避,刀刃还是划破了他的肩颈,割裂华贵的衣裳,血霎时涌出,他痛叫一声。
胡家侍从见状飞快围来,一下就将霍阳左右压制住,照着腿窝一踢,他就跪在地上被按低了脊背。
胡镇勃然大怒,甚至都没工夫看是谁射出的那一箭,举起手中的木拐反握,也不知到是按了什么机括,“噌”地一下弹出一截锋利铁刃,对着霍阳的脖子凶残砍去。
沈嘉清直接从窗子翻下去,踩着一人的肩膀借力一跃,在空中翻了个很大的滚,一下就跨过半条街,动作粗暴的推开堆聚的人群,朝着霍阳奔去。
谢潇南正好架上第二支箭,拉弓瞄准松弦,动作一气呵成,精铁打造的箭头撞上胡镇木杖中弹出的利刃,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音,利刃应声而断,胡镇只感觉手被震得疼痛发麻,木杖一下就脱了手甩到一旁,那支飞来的箭却又钉在木门上,上方还系着一张纸。
胡镇猛然转头凶厉地循着方向看来,就见谢潇南刚放下射箭的姿势,手持一柄黑木弓与他隔街对望。
少年世子唇红齿白,俊俏不凡,眼眸仿佛拢着腊月雪山的寒气,与他对望一瞬,就唇线上扬,露出一个嚣张桀骜的笑容,挑衅十足。
胡镇心狠手辣,老谋深算,活大半辈子害死的人能组成个村子,却在与这少年世子的几次交手中都吃了败仗,如今隔着吵杂哄闹的街道与他对望,当即就感受到了凛冽而直白的杀意。
那种肆意张扬的笑容,更是让胡镇心生寒意。
这少年世子的背后是皇权特许和整个鼎盛的谢家。
眨眼间沈嘉清就已到了跟前,上前一个飞扑将霍阳从两个人的手中给扯了出来,往路边的摊贩桌上重重一甩,凶道:“老实待着!”
随后一个转身,对着挥拳打来的胡家随从当胸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踹得飞出去,哪怕三人一起进攻,沈嘉清也能有条不紊的应对,路边打起来摊贩的桌椅瓢盆砸了个精光,周围人发出惊叫,当即乱作一团。
胡镇脸色极其难看,肩上的伤口剧痛,上面有谢潇南的弓架着,下面又是沈嘉清的拳打脚踢,他让人取下第二支箭上的纸,展开粗略一扫,当场脸色大变,喊了一声走,便瘸着腿带着人飞快离开。
除却被沈嘉清打得站不起来的几人,余下的都溜得飞快,眨眼功夫走了个干净。
沈嘉清赔了路边摊贩银钱后,一把拽住霍阳的衣领,吓得他缩着脖子想跑,但由于沈嘉清力气过于大了,霍阳挣扎了几下没挣脱。
沈嘉清纳闷:“你这愣头青的傻子也知道怕?”
霍阳不说话。
沈嘉清冲二楼招了下手:“我先回风伶山庄了。”
温梨笙冲他点点头。她也很想跟着一起去,去看看她爹,然后跟霍阳聊两句,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她若是与沈嘉清同行被看见了,极容易引起怀疑,所以暂时不冒这个风险。
沈嘉清走之后,谢潇南将手中的弓递给席路,“带回去,找油重新擦一遍,连同箭一并给她。”
席路接下后应了一声。
温梨笙下意识的小动作抓住了谢潇南的衣袖,仰头问:“世子不回去吗?是不是还有事要忙,今夜回府吃饭吗?我能不能在府里练弓箭?”
谢潇南低眼看了一下拽着自己衣袖的白嫩手指,一一回道:“暂时不回去,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若处理得顺利回回府吃饭,你若是想练箭就让席路给你扎草靶。”
说完又补充两句:“若是觉得府中无趣,可以去我书房的书架南侧第二排,那里放着几本你先前看的那种话本。”
温梨笙乖巧应下:“那世子可一定要注意安危。”
谢潇南点头。
若非屋中其他两人目光如炬,他都想伸手捏捏温梨笙的脸,那种隐隐含着失落与担忧的神色让人颇为动容,光是看着心就软了。
“事情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温梨笙问。
谢潇南眉眼稍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温梨笙出去逛了一圈,见到谢潇南也算是非常值得的,回府之后她先找了乔陵,在乔陵的指导下卸下脸上的假面,虽说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摘下来之后却莫名的觉得一下变得很清爽。
摘下假面后去前院,就看见席路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扎草靶,一时半会也没地方找干草去,席路就把府中养得马匹的口粮全都抱来了。
乔陵看了看席路背上背着的弓,说道:“弓取下来给我吧,背着怪累的。”
席路道:“不累,一点感觉没有。”
乔陵说:“都妨碍你扎草靶了。”
席路说:“没事,不妨碍,好得很。”
温梨笙看不下去了:“你俩至于这样?”
乔陵就笑了笑:“温姑娘见笑,这把弓是少爷去年生辰的时候老爷送的生辰礼,出自奚京詹家家主之手,詹家人世代铸铁造剑,是制造兵器的顶尖好手,詹家家主出手的兵器更是千金难求,他已有近十余年不曾售卖,是看在与老爷的交情上才为少爷打造的生辰礼。”
“来头这么大?”温梨笙惊讶的看着那把黑木弓。
乔陵笑弯眼睛,从腰侧拿出骨刀,“这个也是出自詹家之手。”
乔陵自打得到这个生辰礼之后,几乎走哪都带在身上,哪怕他现在走路还靠着拐,压根就没有动手打架的机会,也足以看得出他对这把骨刀的喜爱程度。
温梨笙道:“那等世子回来之后,我便将这弓还给他,既是景安侯给他的生辰礼,我是断然不敢收的。”
席路将草靶找好,完善最后一步,而后起身:“温老大就收着吧,少爷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
温梨笙随便应了声,实际上这弓在她手里也是没什么用处,只是图个新鲜拿来玩玩而已,也不会真的把弓带走。
草靶扎好之后立在院中,隔了十丈远的距离,温梨笙握着弓将箭搭在弓弦上。
这柄弓比温梨笙想象中的要沉,拿一下两下不觉得,但拿久了且还是保持着拉弦瞄准的姿势时,温梨笙就觉得双臂有些酸痛。
席路在一旁一本正经的指点:“射箭就是把箭射出去。”
温梨笙本来都摆好姿势了正瞄准呢,听到这话顿时所有气全泄了,“少说两句废话,对学习箭术倒是有点帮助。”
席路弯着唇笑了:“这是乔陵教给我的。”
乔陵道:“当初教你的时候你连射箭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从头教?且这句废话你能记那么多年,就说明还是有点用处的。”
“瘸子总有说辞。”席路认真的给出结论。
温梨笙再次拉满弓弦:“你们要是不好好教我,等世子回来,我要是不小心告了两句状,可别怪我说漏嘴啊。”
席路一想到要回奚京养猪,立马就安静了。
温梨笙在乔陵和席路的指导下,练了小半时辰,最后感觉双臂酸痛明显,手也因长时间用力有些发抖,就放弃了继续连,跑去谢潇南的书房按照他说的位置找到了好些话本,各种各样的。
温梨笙选了个两本就在书房看起来,一时间看故事入迷,再抬头天都黑了。
谢潇南到底是没顾得上回府吃饭,温梨笙吃完东西洗漱好,又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困得不行,握着话本在床榻上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话本端端正正的放在寝屋外间的桌子上,似乎再说谢潇南昨夜来过。
温梨笙高兴得蹦下床,穿衣洗漱想去找他,却被晨练的席路告知谢潇南一早就出去了。
温梨笙大失所望。
接下来的几日,他确实忙得厉害,几乎看不见人影,早上很早就出门,夜间也回来得晚,温梨笙都不知道他一天能睡多长时间。
眼看着过了二十八就到二十九,新年马上就要到了,温梨笙既见不到温浦长,也见不到谢潇南,甚至连沈嘉清也见不到了。
本以为搬来谢府能每日甜甜蜜蜜的一起床就能看到谢潇南的脸,却没想到就是稍微起晚一丁点,都摸不到他出门的衣摆。
城中因温郡守的失踪闹翻了天,谁也没想到临近新年,温郡守会出这档子事,一时间骂声不断,皆说温浦长作威作福十余年,总算是报应来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温郡守的拥护者,与传遍温家遭报应流言的人好一顿争吵,甚至自发组织了搜寻队在郡城里搜寻。
官府和风伶山庄乱成一团,为了搜寻温浦长的下落,几乎每隔两个时辰都能看见街上有一批人挨个盘查询问。
温浦长失踪的第三日,左郡丞站出来说郡城不可一日无主,表示自己会尽最大的权利搜寻温郡守的下落,并暂时接过了郡守之任,暂代温郡守处理城中事物。
如此一来所有矛头都指在他身上,说温郡守消失最大受益人就是左郡丞,搞不好就是这郡丞整出来的事。
庄毅听到这些传言后鼻子都气歪了,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摸到了郡守的官印,没想到还被城中百姓好一顿编排辱骂,虽然他确实希望温浦长就这样别再出现,但温浦长真不是他绑的!
严密的排查和搜寻让郡城里逐渐人心惶惶,而温浦长本尊却在风伶山庄对着一盘猪肘子发火,“我都说了猪肘子里别放糖!”
沈雪檀气得翻白眼,把盘子整个端到自己面前:“我吃我吃,我全吃了。”
“你最好一块都别剩。”
“让你看见个骨头我沈雪檀名字就倒着写。”
沈嘉清捧着饭碗镇定自若,仿佛充耳不闻两个大人的争执,霍阳吓得头埋在碗里猛扒米饭,生怕两个人吵急眼了把饭桌掀了。
自从上次他想给家人报仇失败之后,沈嘉清把他拽回山庄既没打也没骂,直接关在屋里饿了两天,再被放出来之后霍阳对粮食格外珍惜。
温浦长吵了几句之后,情绪就平静了,把米饭吃完后问:“是不是快了?”
“今儿二十八了吧?”沈雪檀状似随意道:“最迟年儿三十。”
过年的喜庆与温郡守失踪的惶惶不安在笼罩着沂关郡。
建宁六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日。
温梨笙这几日总不见谢潇南,虽说住在谢府很踏实,吃得好睡得香,老荣天天变着法的给她做饭吃,但看不到谢潇南,她心里总挂念着。
这日夜晚,本来正在熟睡,温梨笙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喊:“少爷,有人寻来。”
声音传到温梨笙的脑中,一下将她沉睡的意识唤醒,她睁开眼睛下榻穿衣,听见隔壁的门打开的声音。
温梨笙一下也拉开门探出半个身,面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懒,看向谢潇南。
就见他正往身上披着大氅,看到温梨笙出来后他动作一顿,冲她招手。
温梨笙走出去,站到他面前,谢潇南就将大氅裹在她身上,对席路问:“是谁?”
“贺家的那个庶子。”席路说。
温梨笙一下清醒了。
继而跟着谢潇南一路来到前院,院中灯火点起,就见贺祝元果然站在院中,看见谢潇南走来后他面色一喜,但看见温梨笙后又颇为惊诧。
谢潇南没给他疑惑的时间,沉声问:“为的是什么事?”
贺祝元收回神,神情沉重道:“世子,我爹带着全家人想连夜从小路出逃,他们前脚出贺府,我后脚就来找世子了。”
“知道方向吗?”谢潇南对席路摆了摆手,席路立即掉头离去。
贺祝元点头道:“知道,我可以带路。”
夜间寒气冷冽,拂过谢潇南精致的眉眼,散出一股迫人的气息,他抬步就往外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