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完灶王爷, 温梨笙又跟着温浦长来到外间,对这温家列祖列宗的灵牌跪下。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手中举着三炷香跪在地上,久久安静。
温浦长起身,先将香插上去, 而后退到一旁,之后温梨笙将香插进坛子里,笑了笑:“娘,今日又是我的生辰, 我十七岁了, 十七年前的今日你受苦了,这些年你不在, 我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莫要挂念我, 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温浦长眸光柔和的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我照顾你,你娘肯定放心。”
温梨笙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站起来时眼角带着细泪。
祠堂袅袅轻烟蔓延开, 静谧又安宁, 仿佛温家祖上慈爱的目光一般, 笼罩着这父女俩。
站了许久后, 两人从祠堂出去,天已经完全黑了, 下人早已备好饭食, 就等着温浦长父女俩到位。
温府吃饭用的堂屋几乎很少启用, 温浦长在家的话父女俩在后院的小屋里吃, 不在家温梨笙就直接让人端到房间里去,用不上这个大屋子。
而今里面挂上灯笼,烧起地龙,桌椅摆得端正,由谢潇南坐在主位,依次是温浦长、沈雪檀、沈嘉清、温梨笙。
温浦长一拍手掌:“上菜。”
厨子费心做了一下午的菜肴依次端上,除却摆盘漂亮的凉菜之外,还有炒菜,炖汤,烙饼,甜口小食,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张桌子,继而端上来名贵好酒,一桌琳琅菜肴便齐了。
温梨笙的目光在一桌菜上扫了一下,发现基本都是她爱吃的,顿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就听到温浦长说:“上长寿面。”
一碗加了鸡蛋和肉丁的面就被端到温梨笙的面前,沈雪檀逗她:“吃吧吃吧,十七岁也是大姑娘了,就吃完加了鸡蛋的面对付过去得了,礼物也别收了。”
温梨笙拿起筷子笑说:“那不成,沈叔叔都送出来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沈雪檀拿起个碗,“来给我分两根,我吃了这面我也长寿。”
温浦长皱起眉毛,把他的手一拦:“你分笙儿的面做什么?”
这边还没说完,沈嘉清就已经拿着碗往温梨笙碗里挑面条了,温浦长怒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
沈嘉清吓一跳,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我就吃两根,上回我生辰她把我的长寿面吃得就剩下几根面呢。”
温梨笙纳闷:“那不是你自己给我吃的吗?”
“我让你挑两根,没让你挑两筷子啊!”沈嘉清将面捞到自己碗里后一下就吸到嘴里:“这回扯平。”
沈雪檀捧着碗,“小梨子,叔叔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也会分我两根吧?”
温浦长一下把他的碗扣在桌上:“你别吃了别吃了,带着你的小兔崽子回家去。”
温梨笙咯咯笑着,“都给都给。”
她把自己的一碗面先后分给了沈雪檀和温浦长,最后看向谢潇南,然后伸手把他的碗也拿来,将剩下的一部分面又给她分了一些,犹豫片刻后还把碗中唯一的一个鸡蛋一分为二,给了他半个。
“哎!”其他三人同时叫起来。
沈嘉清:“梨子,咱俩那么好的交情你不得给我分一半鸡蛋?”
沈雪檀:“你打小来风伶山庄玩哪次没带东西回家?这一半鸡蛋肯定要给我的吧?”
温浦长:“你拿世子的碗做什么!我是你亲爹你不给我分一半鸡蛋啊?”
一时间三人一起说话,桌上显得闹哄哄的,说到后面三个人互相争执起来,都觉得自己该分得温梨笙碗中的另一半鸡蛋。
谢潇南将这些喧闹听在耳朵里,默默把碗拿回来,先把那一半鸡蛋给吃了,又将两根面条吃掉,三人还在争吵不休。
“吵死啦——”温梨笙一边把鸡蛋塞嘴里一边说:“吃完了吃完了,别再吵了!”
三人又嘀咕了几句,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许是谢潇南在的缘故,这顿饭吃得极为祥和,平日里喝两口就一上头温浦长就要与沈雪檀相互争执。
饭局吃到后面,基本上几人都填饱了肚子,开始慢慢喝酒,温浦长酒量并不好,喝一会儿就晕了,跟沈雪檀说了几句话,就不知怎么扯到十几年前的事了,又开始骂骂咧咧。
温梨笙听得好笑,又觉得自己吃饱了,就起身去院中玩。
雪势大了不少,从天上飘落下来拢着光影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沈嘉清走过来拿出个锦布包着的东西,拍了拍温梨笙的肩膀:“梨子,你都十七岁了,时间过得真快,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温梨笙诧异的接下,只见是一个细棍似的东西,有半臂之长,外面缠着一圈锦布,摸上去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什么,“你还会送我生辰礼?”
两人自小一块长大的,平日里出去挥霍连钱包都共享,看见什么就顺手就买了,过生辰的时候根本不送礼物,却没想到沈嘉清居然会在她十七岁的时候送个礼物来。
细细回想起前世的今日她喝了点酒,很快就晕乎了,已经不记得那日晚上到底有没有收到沈嘉清的礼物。
温梨笙一阵感动,嘴上说道:“虽然平时你挺讨嫌的,又没什么脑子,你能送我生辰礼我真的没想到,但还是很开心的,不过咱俩的交情都那么好了,就不必……”
这么客气四个字还没说出口,锦布打开,露出半截蛇干。是一条小花蛇,已经晒得干梆梆的了,能泡酒入药的那种,温梨笙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了。
沈嘉清隔了几步的距离捧腹大笑,模样十足欠揍。
温梨笙举着晒得硬邦邦的蛇干追打他,在院子里撵了一圈又一圈,在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谢潇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披着大氅站在檐下,微微呵出一口白气,暖色的光披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拢上了一层仙气儿。
温梨笙追打累了,逐渐停下来,就听见谢潇南的声音传来:“沈嘉清。”
沈嘉清乐呵呵的跑到他面前,“怎么了小师叔?”
谢潇南道:“你爹喊你进去。”
沈嘉清哦了一声,赶忙进屋去了,温梨笙也跟着走过来,抬手拂了下落在谢潇南肩头的雪上,“世子吃饱了吗?我们温府的菜好不好吃?比不比得上奚京的菜?”
谢潇南给出中肯的评价,“还不错,但比奚京还差点。”
温梨笙摇头:“你的评价不公正。”
他笑弯了眼睛,“那我说你家的菜好吃就是公正的了?”
“那当然,这些都是沂关的特色菜,你在别地儿可是吃不到的!”温梨笙说。
谢潇南没应声,看着她笑,片刻后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穿着红绳的玉,递给她:“你的生辰礼。”
温梨笙露出惊喜的神色,方才被沈嘉清骗了一下她都有点不大相信了,但这块玉雪白无瑕,十分小巧,看起来价值不菲。
她接过来一看,就见雪玉雕成了一只小老虎,嘴里咬着一个梨子,前躯低着尾巴翘高,似乎龇牙咧嘴的模样,虎虎生威。
温梨笙的生肖正是老虎。
玉上的雕工极其精细,连小老虎的胡须都雕出来,虽然小但极其精致,温梨笙喜欢极了,在手上摩挲着:“好漂亮的玉啊!”
先前脖子上戴的紫玉被谢潇南捏碎之后,这两日她脖子上没东西戴都有些不习惯了。
谢潇南接过来,给她戴上,低着头在她耳边道:“温梨笙,十七岁了,愿你余生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话音刚落下,一颗烟花突然在空中炸开,发出轰然声响,打破了雪夜的宁静,引出万家灯火的喧闹之声,继而一颗一颗在天上爆炸,无边夜色被色彩斑斓的烟花渲染出极致的美色。
温梨笙在这吵杂的声音中,看着谢潇南说:“我只愿余生有你。”
声音又轻又软,被烟花的声音遮掩殆尽,但谢潇南却听得清楚。
沂关郡百姓皆被这一场烟花吸引出来,还在吃饭的端着碗筷站出来看,吃完了饭的跟亲人站在院中闲聊,沂关郡街头处处张灯结彩,尽现繁华之都的盛景。
沈嘉清从里屋走出来,嘀咕道:“奇怪,我爹说没喊我啊?”
出门就见温梨笙与谢潇南并肩而立,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沈嘉清也跟着站过去,对着漫天烟花看得入神。
建宁六年,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温梨笙写下愿望,照例埋在风伶山庄门前的树下。
当晚温浦长喝醉了,直接在饭桌上哭起来,哭诉这些年他太过辛苦,身上的压力太大,平日里光是看顾温梨笙都几乎将精力耗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
温梨笙听着他在屋中各种数落自己,不由忍不住回怼:“我都说了你衣裳里打四个补丁的事不是我传的!我只传了你袜子破了两个洞还不扔!”
温浦长大怒:“你这是谣传!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的袜子有没有洞!”
说着就要去拖鞋,沈雪檀和沈嘉清连忙阻拦,却没想到他喝醉时力气太大,一下把沈嘉清的椅子掀翻了,扯着桌布拽落了几盘碟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顿时乱作一团。
温梨笙靠着门框笑。
谢潇南将这热闹的场景看在眼中,视线落在温梨笙的侧脸上,眸光中含着让人沉溺的温色。
他来沂关郡之前,从未想过会在这离家远隔千山万水的北境体会到家的感觉,这里有一种极为融洽的氛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融入其中。
小年夜闹到深夜才散去,温梨笙临睡前去看了鱼桂,见她伤势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地随意行走了,便叮嘱她多休息,莫在牵扯到伤口。
简单说了一会儿话,温梨笙回去休息,许是脖子上这块玉的守护,她睡得格外香甜,连梦都没做。
第二日中午醒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洗漱好之后出门,就发现院中多了许多雪堆,显然是昨夜的雪未停,累积了厚厚一层,被下人扫到一旁堆起来。
她走到前远去,就见温浦长坐在院中的树下,桌前摆着一坛酒。
她笑着走过去与温浦长打招呼:“爹,宿醉之后身体有不舒服嘛?”
温浦长看她一眼,颇为冷淡道:“没有。”
温梨笙愣了一下,将温浦长细细打量,小声问:“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她顿时觉得极为奇怪,怎么她爹一大早起来一副心思沉郁的样子?而且还喝酒,若非逢年过节或者是官场应酬,他都是不喝酒的。
温梨笙走过去,“怎么一早起来就在喝酒啊?”
温浦长没有应声,她将手搭在酒坛上,忽而闻到一股清甜的响起,便立即低下头凑近酒坛仔细嗅了嗅,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神色看向温浦长。
“你在喝桃子果酒?”她声音满是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