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为情所困

这些日子以来,李妄接连受到了两次当头棒喝。

一次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谭笑笑,他说“陛下不是在生种大人的气吗?”,让李妄意识到,种苏竟不知何时起,能够牵制他的情绪,且还那样的浓烈。

一次便是现在,李琬说:“皇兄,你是不是喜欢种大人?”

他喜欢种苏?

呵,天大的笑话。不可理喻。

李妄第一反应是否认,感到可笑,然而紧接着,心口那团火忽然不点自燃,轰的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这一回不同于上回,未曾掺杂怒气,以致于能够更加清晰的感知到它,那火苗蓬勃旺盛,难以扑灭,最后一层薄雾般的轻纱被揭开,迷雾散去,美人露出真颜,答案显露真相。

那团火的名字,叫欲火。

“你平日深居宫中,都读的些什么书?”李妄向来不留情面,冷道,“整日脑子里想的些什么,想嫁人了便直说。”

李琬话出口也觉不妥,被李妄斥后当即红了脸,小声说不想嫁,而后赶紧告退,匆匆走了。

李妄盯着李琬离开的背影,浓眉拧起:“茶。”

谭德德赶紧倒茶,李妄一口气饮尽三杯,将茶杯重重扔在案上,砰的一声。

而后,李妄休憩片刻,下午练了会儿骑射,有朝臣来见,遂又处理公务,批阅折子,直至夜幕降临,一切似乎与平日无异。

夜深了,一轮明月挂于天际,黑色的夜幕中繁星点点,天地静谧无声。

今日谭笑笑值夜,他守在寝殿外间,屏声静气,一双耳朵竖起,显得分外紧张,只因今夜情况有点不对,已是半夜,寝殿內间却不时发出窸窣声,明显里头的人一直未曾入睡,不停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掌灯。”

李妄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失眠后的倦怠与微哑。

谭笑笑忙示意另两个守夜的小内侍挑旺两盏灯芯,自己则匆匆入内,立在屏风门口,躬身侍候。

“陛下。”

灯芯轻轻噼啪闪动,房中大亮,李妄翻身坐起,一身雪白单衣,赤着双脚,踏在床前脚蹬上,无言的静坐着。

乌黑头发披散在肩头,李妄眼中微有红血丝,脸色凝重,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陛下。”谭笑笑极小声,奉上茶水。

李妄却看也未看,只静静端坐,过了片刻,他站起来,“出去走走。”

谭笑笑等人忙上前侍候,李妄头发在脑后简单束起,穿上鞋,随意披了件外衣,捏着眉心,走至殿外。

他站在廊上,夜半时分,皎洁的月辉照耀大地,四周一片寂静。人出来了,李妄却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

他在殿中正院呆站了会儿,而后迈步,朝前走去,先走了一圈,接着出得殿门,向左一拐,一直往前走。

偌大的皇宫沐浴在银色的月辉之中,整个宫殿都是寂静的,只因后宫空荡,大多宫殿都空置着,晚间自然亦无灯火,路上零星挂着几盏宫灯。

谭笑笑与几个侍从提着宫灯,无声无息的跟着李妄,不敢做声。

“什么人?”

路上偶遇巡夜的侍卫,看清是李妄后,无不惊讶不已。

李妄漫无目的的在深夜的皇宫中游荡,宛如孤魂野鬼般,走过御花园,过了日月湖,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

“陛下。”

谭德德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惊疑不定打量李妄神色。

“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宣太医?”

李妄脚下不停,摆摆手。

“陛下,夜寒露重……”

“不要说话。”李妄沉声道。

谭德德只好闭嘴不言,转头望向谭笑笑。

谭德德:怎么回事?

谭笑笑:我也不知道啊。

谭德德接过小内侍手中的宫灯,躬身上前,为李妄照着脚下的路。

李妄一直走,一直走,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曾说,朦胧的月光模糊了他所有神色,地面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一切充斥着一种莫名的诡异,所有人噤声,陪着李妄默默的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端文院署前,夜已深,宿值的人业已入睡,门前廊下仅挂着两盏灯,偶有风吹过,宫灯轻轻摇曳。

李妄脚下只微微一顿,朝里头似有似无的暼过一眼,掉头离开。

这一晚,李妄整整走了近两个时辰,几乎走遍了大半个皇宫。

夜更深了,李妄终于回到长鸾殿,谭德德松了一口气,好久未曾这般行走,简直腿脚酸软,正歇一口气,却听李妄沉声道:“搬梯子来。”

谭德德:……

长梯搬来,竖在偏矮的侧殿檐前,李妄外衣松垮的披在肩头,撩起衣摆,攀上长梯,一步一步,爬上屋顶。

“陛下,哎哟,陛下当心。”

谭德德与一众宫人在屋檐下胆颤心惊的看着,心都要跳出来了。李妄喜赏月,每至夏日,夜间月亮朗照之时,便会在园中置榻支桌,遥望天际明月,那是他难得的消遣,也曾爬上过屋顶,然而那已是十多岁时偶然为之,随着年岁见长,他日益稳重,再不曾做过这种事。

今日不知为何,忽又心血来潮。

李妄坐在屋脊上,此时月亮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仿佛伸手便可摘取。李妄走了半宿,人有些累,却依然毫无睡意。

胸口中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李妄静静的坐着,月色如水,照在他修长的身体与英俊的面孔上,在这无人能窥见,天与地仿佛相接的地方,李妄看着月亮,眼中显露出从未有过的不曾示于人的一抹迷茫。

李妄这一坐又是许久,宫人门便四散分开,小心守着。

谭德德点点下巴,示意谭笑笑到屋檐下暗处。

“究竟怎么回事?”谭德德极低声道。

谭笑笑简单讲述了今夜始末,听起来愈发叫人毫无头绪。

“这到底怎么回事。”谭德德满面忧虑。他跟在李妄身边多年,近来却有些揣摩不透李妄的心思了,究竟是自己老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说不可妄揣圣意,但身为内侍,这却是必会的技能,至少要心中有数。

“陛下看起来魂不守舍,到底何事能让陛下这般烦恼,忧心?”

谭德德还从未见过李妄这等模样,任何政事于他而言,从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哪怕登位的最初几年,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见李妄露过半分愁绪。

谭笑笑眼睛骨碌碌转。

“有话就说。”谭德德低声道。

“师父,我觉得陛下更像那啥。”

“那啥?”

“像那为情所困。”

谭德德扬起手,就要劈头给他一下,想说你张口就来胡诌什么呢。谭笑笑本能的缩起脖子,然而巴掌却没有落下来。

谭德德放下手掌,狐疑的看着谭笑笑,自从这小子上两回及时揣摩出圣意后,他便不能不开始重视起他的看法。长江后浪推前浪,或许这个瘦不拉几不大起眼的小徒弟忽然开了窍,能够看见一些谭德德忽略的,或者不甚明白的东西。

“你发现了什么?为情所困,为谁?”谭德德低声追问。

谭笑笑心里有个想法,却委实不敢说,只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除了这个可能,再想不出别的。”

“师父,我有种感觉,宫里可能要出大事了。”

谭德德看着谭笑笑,思虑半天,不得章法,最终还是给了谭笑笑一巴掌。

“你小子,盼点好吧!又嫌脑袋不晃荡了。”

端文院。

种苏舒展双臂,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积压的公事经过她三日持续不懈的努力,终于全部处理完毕,不用再赶了,顿时一身轻松。

“景明,忙完了?今日是不是要去教公主蹴鞠啊?什么时候带上我们一起,让我们长长见识,顺带也跟着学两招呗。”

种苏笑着应道:“行啊。”

就在前日,长鸾殿送来一份文书,特任种苏为公主的蹴鞠教头,将指导教□□蹴鞠。

有了这份文书,种苏再与李琬见面便更合理成章,本来之前众人心中还不免有些嘀咕,这下便没什么可说的了。而据众人观察下来,种苏与公主两人的相处向来坦坦荡荡,未有逾矩逾礼之举,与其说像那啥,不如说这两人似乎更像朋友,久而久之,大家便已司空见惯,不再胡乱猜测或打趣。

当然,若有朝一日种苏真成了驸马,那也是人家的造化与本事,羡慕不来。

种苏知道刚那同僚那样说,只是随口一句,没有恶意,当下也不在意,看看时间,正是午饭时候,想了想,便起身,离开端文院。

种苏前往长鸾殿,一则为那文书谢恩,二则好几日未来了。

然而来到长鸾殿,却被拦住。

“种大人,今日陛下有重要政务要处理,吩咐了谁也不见。”

谭德德站在门口,朝种苏笑眯眯道。

“……哦,好。”

这尚是种苏第一次来长鸾殿被拒门外,感觉有点微妙,她朝里瞥了一眼,正殿中空空荡荡,不见李妄身影,想来应在偏阁中。

种苏望过一眼,说,“那我改日再来。”

她未多想,朝谭德德礼貌笑笑,转身离去。

谭德德则转身进入殿中,李妄果然在偏阁里,面前堆着一摞奏折,看过的扔在一旁。

“陛下,种大人刚来过,知道陛下忙着,便走了。”

李妄头也未抬,黑沉沉的双目仍停留在奏折上,面色沉静,眉头微拧,仿佛未听见谭德德所言。

种苏下午忙过,便去了华音殿。

“你终于来了。”

李琬等了种苏好几日,知道她要先处理公务,便不去打扰,见到种苏十分高兴,很快换了身衣衫,来到后园空旷之处。

虽说教蹴鞠只是个借口,李琬却也确实想玩,种苏便认真教她。

李琬是个听话态度端正的好学生,种苏则是不藏私而又耐心的好教头,两人在园中跑来跑去,宫女侍从们在旁观看,不时发出笑声与叫好声,华音殿从未有过的热闹与欢欣。

“啊,不行了,我不行了。”李琬娇喘吁吁,满头大汗,热的忍不住想吐舌头。

“啊呸。”元姑姑忙连呸三声,双手合十请神明原谅,道,“公主休要乱说,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种苏笑起来:“今天就学到这里。歇会儿吧。”

宫人们纷纷散去,不一会儿端来些茶水瓜果,放在树下的小桌子上,李琬屏退所有人,跟种苏躺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

明媚的阳光从天空顷洒而下,青草气息十分好闻。

“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不,从没有这么高兴过。”李琬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眯着眼睛,“蹴鞠太畅快了,真好玩。你以后有时间就来陪我玩啊,我是说,你不忙的时候。”

“好呀,没问题。” 种苏点头,她也乐得能偷会儿懒,反正有文书在,也无人会说什么。

李琬便高兴的笑起来,很开心的看着种苏,像从自己崇拜的哥哥姐姐那里得到了承诺一般,有种小女孩儿纯粹的喜悦。

“喝点酸梅汁吧,很好喝。”李琬说。

“好。”

被李琬知道女子身份后,种苏反而可以毫无负担的与李琬相处了。女孩子间的友谊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却又特别简单,只要合眼了,马上就可以亲密起来。种苏与李琬不过几日,彼此间便十分熟稔与自然。

“京中那么多高门贵女,听说从前也来宫中参加过皇宴,游玩过,你没有认识过吗?”种苏此问只是觉得李琬太过孤单,不说闺中密友,这么多年怎会一个说得上话的同龄人都没有呢。

“她们瞧不上我,当面毕恭毕敬的夸赞,背后却说烦得很,不是家中要求,才不愿意理我,还说我不过是命好,否则哪里比得上她们。”李琬轻轻说,“她们偷偷说的,被我听见了。”

种苏轻轻捏捏李琬的手。

“没惩戒她们一番?”这种事向来可大可小,真要计较,那些贵女的这番话也足够治罪,不过种苏猜测李琬应当什么也没做。

“我不知道怎么罚,我当时好气呀,明明之前我送给她们胭脂珠钗,她们都高兴的很,说不甚荣幸,怎么转眼便说我坏话呢。”李琬皱了皱鼻子,说,“我就走出去,走到她们面前,让她们把方才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

“……然后呢。”

“不说不让走,她们没有办法,只好重复了一遍。然后我说好的,我听清了,你们走吧。然后她们便都哭了,跪在地上求我,千万别告诉皇兄。我没有告诉皇兄,但以后她们再也没来过宫中了。”李琬微微耸肩,眉头扬起。

当然,也不是所有贵女皆如此,她运气不好,刚好遇上了那些,后来也有其他人再进宫中,李琬却再无那份心了。

种苏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众女被迫重复了一遍“坏话”,而后向李琬求饶,千万不要告诉李妄,李琬却不搭理她们,她们回到家中提心吊胆等了数日,并未等到圣怒,然而却再也不敢,也无颜再入皇宫内院。

种苏不得不重新打量李琬,看来小乖乖公主偶尔也是很厉害的嘛。

“你手上的伤好了吗?”李琬问。

种苏捋开衣袖,给李琬看,李妄送的那药很是灵验,涂了两回便淤青尽消,现在手腕上肌肤胜雪,毫无瑕疵。

“那时听说你受伤,我原本也要给你送药的,不承想,皇兄却捷足先登。”李琬面纱已摘,双眼转来转去。

种苏发现,李琬的眼睛跟李妄很像,两兄妹都是桃花眼,眼珠子黑漆漆的,尤为黑白分明,只是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一个清澈纯真,一个锐利冷峻。

“唔,公主大人想说什么。”种苏喝了杯酸梅汁,里头加了少许冰块,简直舒爽的不行。

李琬嫣然一笑:“你说,皇兄是不是喜欢你啊?”

种苏噗的一下,差点一口喷出来,呛的直咳嗽。李琬慌忙给她抚背,“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只是猜测,说着玩儿的。”

“这可不好玩儿。”种苏咳的面颊发红,终于止住,瞪着李琬,“这话要被外人听见,可是要命的,拜托,公主殿下,不要乱说。”

“我又不会跟外人讲。”李妄不算外人,乃当事人,不过李琬不好告诉种苏,她已问过李妄同样的问题,毕竟种苏以后还要跟皇兄见面,又是女孩儿,免得相对尴尬。便只是说:“你不觉得很可能吗?”

种苏抚额,“哪里来的可能。”

“我从未见过皇兄对其他人像对你这般,出宫游玩,一起吃饭便也罢了,一点小伤居然都会注意到,特地送药,实属不可思议。”

蹴鞠结束那日,李琬听闻种苏手腕受伤,便想着人给种苏送点药,却未赶得及,种苏已经出宫而去,倒碰见了谭笑笑,方知正好李妄遣他送过了。

正是这一举动让李琬心绪发散,再联想到平日里的一些事,某个念头便冒出来。而上回长鸾殿,他们四人一起吃饭时李妄对种苏不太搭理的冷淡模样,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在闹别扭的感觉。于是,一时冲动之下,方有对李妄突如其来的那一问。

“……公主殿下,你真的想多了。”种苏挠挠眉毛,颇感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那日在温泉,我们太过闹腾,不大像样子,当时龙殿下也在,蹴鞠队又刚赢了比赛。估摸着陛下不好发作,后来便把我,我一个人!提溜到长鸾殿……”

“皇兄骂你啦?”

种苏忽然有点卡壳,想起那时情景,居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比骂还可怕,总之,我一个人面对了他的怒火。大约陛下后来冷静下来,知道这样多少有些不公,所以才差人送药,以做补偿吧。”

毕竟李妄并非是非不分的昏君,而打一棒子再给颗糖这种招数对懂得帝王之术的人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当然,种苏还是心怀感激的。那药确实好用。

“哦——原来还有这事呀。”李琬才知期间还有这么一事,恍然,这样倒也说得通。

“哎——”李琬很失望的叹了口气。

种苏也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笑道:“你平日都看了些什么书,整日想什么呢。”

李琬桃花眼眯起,笑道:“咦,皇兄也这么说我。”

种苏道:“杂书野书可以看,却莫看多了,更别沉溺其中,分不清虚妄与现实。”

“哦,知道啦。”李琬听话的点头,却还是感到遗憾,“要是皇兄能喜欢你就好了,到时定会想办法饶了你。”

李琬知道种苏身世后便上了心,开始努力替种苏谋取有利的可能性。譬如她主动开始增进与李妄的感情,希冀日后替种苏说情时能够多一些效用。譬如想着若李妄对种苏有了男女之情,那么一切就会更有利。

种苏听了却失笑,“陛下终究是皇帝,且依陛下的脾性,你觉得他到时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被骗后,会像你一般轻而易举的原谅?”

这便是李妄与李琬最大的不同,李琬这种只能说是特例,是奇迹,是上天对种苏的特别关照。

至于李妄,种苏当然也希冀将来能够看在曾经友谊的份上网开一面,但这只是“希冀”,事实上最大的可能,是李妄知道他看重的近臣,也尚算唯一的朋友,居然是个“骗子”,这份感情又有几分是真?而所谓情之深责之切,李妄对她情谊越深,或许到时越愤怒。

至于男女之情……

种苏点点李琬手中的冰碗,说:“不要想的太多,还是赶紧吃吧,冰要化完了。”

“哦。”李琬也觉自己似乎有点天真了。

冰镇酸梅汤虽然好喝,但终究还不是盛夏,女孩子喝太多冰不好,两人吃了一小碗,舒服的叹口气,刚刚蹴鞠时的热意消弭殆尽,太阳暖洋洋的照着,有点热,却很舒服。

“晒太久会变黑。”种苏说,“去树下。”

旁边就是一棵大树,伞状的枝干树叶投下大片阴影,种苏与李琬对视一眼,都不起身,看看四下无人,便就那么躺着,像条毛毛虫般扭来扭去,蹭着青草挪到了树下。

李琬咯咯笑了起来,种苏也忍不住笑,实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大康唯一的公主做这种事。

“皇兄总有一天会娶妻纳妃,也不知将来的皇嫂会是什么样,若能有你一半有趣便好了。”李琬虽总归会出宫建府,会嫁人,然而也还总要回来宫中的,有个好相处的皇嫂当然很重要。

李琬本只是随口一说,说道这里,忽然心念一动,马上翻身,手肘撑在草地上,半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种苏:“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上皇兄呀。”

种苏顺手扯了根青草叶含在唇间,听了这话,差点将叶子一口吞掉,慌忙吐了出来。

心口没由来的噗通一跳。

李琬表面上说的是“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上皇兄”,实际上言下之意是“你要能做我皇嫂就好了。”

种苏一个头两个大,笑也不是责也不是,这种话岂能随便说的?转念一想,只不过是李琬的期待罢了,倒无其他心思。而且倘若种苏真有那个念头,听到李琬这么说,倒是应该高兴的。

只是可惜……

种苏认真道:“绝对没有。现在不会,以后,唔,也不会。”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李妄,一国之君。面对他,种苏只有保命的想法,唔,虽然也确实有些情谊,但友情与爱情,这两者截然不同,绝不可以混淆一谈。

来京之前,家中曾再三叮嘱她两件事,其一,苟两年小官,保住小命,其二,千万别惹桃花债。

这桃花债,既指不要招惹别人,也意在不要被别人招惹,这两者无论哪种,以她目前的身份,恐都将不得善终,凭空多些麻烦,多些烦忧。

其实不用叮嘱,种苏也是省得的。当今之计,最大的目标,便是保命,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

种苏上京后,还是很注意分寸的,与男子身份跟李和等人相交倒无妨,对女孩儿她则十分注意——跟李琬最开始也是情非得已。若非发生意外,恐怕如今亦早已跟李琬疏远了。

以种苏的年纪,正是女子婚嫁的大好年华,原本按计划,这两年家中也该为她寻觅佳婿了,只是突生变故,忽然出了这事,待日后她若能全身而退,回到家长,恐也要稍缓段时日,待彻底风平浪静后,方能再考量婚嫁之事。

那至少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总而言之,种苏现在完全没有男女之情,风花雪月的心思。

“话不要说太早嘛。”李琬小声嘀咕。

种苏侧首,眯起双眼,龇了龇牙,充满危险的意味。

“我不说啦。”

李琬马上怂怂的道,她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说一遍可以,说多了,还是有点失礼的,毕竟种苏好歹也是个女孩儿,只是心中充满惋惜,最后挣扎着小声嘟囔道:“其实我皇兄很好的啊。”

种苏与李琬并肩躺在树下,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缝隙悄悄钻出来,形成漂亮的光芒,有时宛如剑芒,有时又宛若闪烁的星星。种苏眯着眼,想起了李妄。

李妄的眉,李妄的眼睛,薄薄的唇,春风里或漫不经心,或锐利的一瞥。

心口轻轻一动,像蜻蜓点过湖面,蝴蝶掠过花朵。

种苏忽然笑了起来,手肘轻轻动了动李琬。

“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啊?”

“你方才说陛下可能喜欢我,如果是真的,那就出大事了。”

李琬睁大双目:“啊,怎么了。”

种苏指指自己,笑道:“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男子。男子哎。”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妄便有断袖之癖。李琬沉浸于戏本般的美好幻想中,希冀到时种苏身份暴露,李妄不怪反喜,迎来女扮男装戏码的圆满结局。

这种情况当然不排除,然而事实上,更多可能则是,李妄本身喜欢的就是男子。

“啊,不,不可能吧。”李琬有点傻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啊。”种苏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然后说着说着,想着想着,好像真的很可能。

最好的证明就是,李妄迄今未娶,平日里更从未表现出对任何女子有意,无论出去游玩,哪怕在春风顾,面对国色天香的各色美人,亦不为所动,俨然一副不近女色之模样……

“啊,不会吧……这……那还是,还是不要喜欢你好了。”李琬说。

一国之君是断袖,那可如何是好?

种苏与李琬对视,渐渐眼中都充满了迷茫与恐惧,似乎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然而两日后,一个消息传来,瓦解了两人胡乱的猜想。

李妄要选妃了。

作者有话说:

李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朕真的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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