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和赵滢都听到了熙春楼掌柜的话。
赵滢二话没说就往后退了两步, 唇边含笑,很有让薛玉润独自上楼的自知之明。
三公主可没有这个觉悟,她皱起眉头, 不满地问道:“就请她上月华阁?”
三公主话音方落, 薛玉润就听到了月华阁开门的身影。
一道清俊的身影从月华阁缓步而出,撩起了重重的帷幔。
——来人是薛彦歌。
“殿下, 抱歉, 在下有些事忘了跟舍妹交代, 是故让掌柜的请舍妹在月华阁一聚。”薛彦歌对三公主行礼,道:“在下已经让掌柜备好了旁边的星辉阁,请您和赵姑娘先安坐, 接下来是云音班的戏。”
三公主见是薛彦歌,眸中的不满烟消云散, 她点了点头, 便跟赵滢往星辉阁去。
上楼前, 赵滢转过头来朝薛玉润投以遗憾的一眼。
薛玉润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是二哥哥呀?
她跟着薛彦歌上楼, 走进月华阁时, 终于忍不住嘟囔道:“二哥哥,你到底有什么事忘了跟我交代啊?”
她话音方落, 就听到了身后轻轻关门的声音。
薛玉润一愣,转身去看薛彦歌是怎么回事, 可薛彦歌没见着,却听到身后有人含笑道:“他忘了交代我在此处。”
这个声音时时魂牵梦绕, 让薛玉润的唇边霎时就浮现出了笑意。
她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转过身, 佯装不满地哼声道:“则哥哥, 你变坏了, 你居然跟二哥哥合起伙来吓我!”
因为身处熙春楼闹市,薛玉润便换上了“则哥哥”的称呼。
这一转身,她眼前一亮。
她的则哥哥,穿着宝蓝底鸦青色的常服,衣服上钩着销金菖蒲纹。服色鲜亮,与他常穿的玄黑与月白截然不同,更衬他如玉的容貌,让他此刻,恍若一个慵懒闲适,又贵气逼人的世家少年郎。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从前都城的小娘子爱用这句话来形容她二哥哥薛彦歌,薛玉润觉得,此时的楚正则,才更适合这句话。
然而……
楚正则轻“啧”了一声,揶揄道:“你先把梨涡收回去,再来说被吓的事。”
哪家红袖不长眼,要招这样的郎君?
薛玉润鼓起了腮帮子。
楚正则唇角微勾,指尖微动,若有所思地道:“梨涡收了回去,倒是愈发像你画的汤圆了。”
他已离她很近,说话时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戳她鼓起的腮帮子。
薛玉润扭头就张嘴去咬他的手指。
楚正则的手抽得飞快:“……你是不是跟芝麻和西瓜待得太久了?”
薛玉润遗憾地看了看他抽回去的手,言辞凿凿地道:“怎么会呢?肯定没有我跟你待的时间久。”
“你这话,芝麻都未必会信。”楚正则借用她从前说过的话,一叹:“等什么时候,我们同榻起居,你再这般笃定吧。”
薛玉润嗔道:“谁要跟你同榻起居了!”
楚正则一笑,伸手捞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安放到椅子上,低首又低声:“还能有谁?”
他俯下身来,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薛玉润清楚地看到他盛满笑意的眼睛。
眸中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薛玉润唇边扬起笑意,可这一点儿都不妨碍她一手遮住他的唇,一手顶着他的胸口,脚轻抵着他的腿,制止楚正则再往前一步。
薛玉润哼哼唧唧地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信里没有提到我。”
她说着,也懒得阻止他,交臂抱在胸前,重重地“哼”了一声。
楚正则倒也没有倾身上前,他轻笑一声,问道:“汤圆儿,你是在吃醋吗?”
“我有哪门子的醋好吃?”薛玉润急着辩驳,飞快地反问道。
不就是回信里没有提到她嘛,不算什么大事!
可这气呼呼的反问刚说出口,薛玉润忽地福至心灵,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我有哪门子的醋好吃?”
这慢悠悠的声调,让楚正则唇边的笑意一僵。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预备着眼前的小狐狸亮出她的小爪子。
果然,薛玉润有条不紊地道:“则哥哥,我忽然在想,为什么我只是在信中随口问了一句,中山郡王世子究竟招了几个妓子,你给我的回信,要从君子九思写到君子慎独?”
楚正则轻咳了一声。
薛玉润笑盈盈地往后挪了挪椅子,站起身来。
这一次,反倒是她倾身上前,逼得楚正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腰背抵在桌沿:“则哥哥,你是在怕我同情中山郡王世子么?”
楚正则抿着唇,道:“不堪为君子,有何可同情?”
薛玉润了然地颔首:“明白了,你就是在担心。”
楚正则:“……”
“所以,其实你通篇未曾提到我,可字里行间,处处都有我。”薛玉润眨了眨眼,胸有成竹地拖长了声调,诱道:“则哥哥,你是在吃醋吗?”
她明眸盈着春溪,羽睫微动,如她鸦髻上翩翩于飞的蝶翼。
这世上大概有万千美人,可无人似他眼前的少女。她不用春光增色,无需繁花相配。她妍妍而笑时,便让他觉得,见到了这世上最美妙的事。
他想让她着凤仪、坐高台,令她的美好人尽皆知,许世人臣服和钦慕。
可他们的目光只消多落在她身上片刻,就会让他心生不快。他只是尚能自持,谨慎甄辨。
因为,他同时也太想将她全然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下,珍而重之,密而藏之,杜绝任何人的窥伺。
楚正则深深地看着薛玉润,沉声道:“是。”
薛玉润一愣。
她设想过楚正则的很多回答,当然也飞快地想好了应对之法,可独独没有想过,会得到一句深沉而恳切的“是”。
他是少年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主少国疑之时,他面前是精明老道的群臣,身后是望子成龙的太皇太后——可他年仅七岁,都已经能端坐在龙椅之上,坚信自己撑得起头上的冕旒。
而她是他自幼定亲的未来皇后,是他最不该感到患得患失的人。
薛玉润伸手抱住了楚正则,仰着头,掷地有声地道:“你吃他的醋干嘛?你谁的醋都不用吃。”
楚正则看着她郑重其事的神情,怔愣了一瞬。
他的汤圆儿啊。
楚正则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更深的笑意,可他仍垂眸,低低地一叹:“是吗?”
薛玉润忙不迭地点头:“当然!”
楚正则的叹息里前所未有地,藏着丝丝缕缕的委屈:“可汤圆儿,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喜欢’二字。”
“瞎说。”薛玉润立刻反驳道。可反驳完,她又想到她还假装自己不记得醉酒之后发生的事呢。
薛玉润有点儿害羞,伏在楚正则的胸口,嗫嚅地道:“这还用说嘛?”
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可是她觉得,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不用她再强调“喜欢”这两个字了。
早八百年前,都城里的世家贵族之间,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帝后关系糟糕”的谣言了。
“你喜欢的人,如此之多。太傅、皇祖母、薛大哥、薛大嫂、薛二哥……”楚正则一口气说了一串人名,最后幽幽地补充道:“还有芝麻和西瓜。”
薛玉润嘟哝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楚正则循循善诱地问道。
她太熟悉他了,明知他编织了一个陷阱,明知他在请君入瓮,可薛玉润还是紧抱着他,声音悄悄的,带着羞怯,却并不含糊:“我只想要你当我的夫君。”
她只想让他知道,这世上,他最无需怀疑的,就是她对他的爱。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
楚正则抱着她的手忽地收紧,紧紧地扣着她的腰与背,力道如此之大,就好像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生生世世也不得分离。
他知道。
他知道她为何收敛狡黠,为何伸手抱他,为何语调含羞却并不含糊。
她的“夫君”二字,分明不含缱绻、不带旖旎,可已足以让他心如鼓噪。
“汤圆儿、汤圆儿、汤圆儿……”他一声一声地低唤着她的乳名,在每一个音调间,都缠绕着浓郁的情与爱:“我们像昭文帝后好不好?”
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楚正则说罢,不等薛玉润回答,又飞快地道:“我们会比他们更好。”
薛玉润被他紧抱着,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她还以紧抱,重重地应声:“嗯!”
但随即,又轻快地嘟囔道:“不过,现在这还只能是我们的小秘密。你可别当着中山王的面说。中山王最希望你效仿昭敬帝,其他都不行。”
楚正则哈哈大笑。
他松开手,低头看向她,脸上写满了“你怎么这么可爱”这几个大字,连声音里都满溢着笑:“可总有一日,他要知道的。”
楚正则的吻落在她的鬓间、落在她的眉心、落在她的朱唇。
将他心底最深的许诺,藏在越来越浓烈的亲吻里——
世人终将知晓。
他要盛世太平、他要青史高歌,他要她的名字,自幼年起书,尔后千秋万古,与他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