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从这一吻中脱身而出时, 一时都不敢抬头,攥着楚正则的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小声地嘟囔道:“这下我怎么见人呀……”
声音含娇带嗔。
她唇上薄薄的口脂肯定已经消失殆尽了, 珑缠只消瞧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正则没有说话, 他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 用了极大的力气, 将将在她痛呼之前松了松手臂。
他声音喑哑地道:“我直接送你回家。”
“那怎么行?滢滢和顾姐姐,还有我两个哥哥怎么办?”薛玉润觉得他提了一个一听就很蠢的意见,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她越想越觉得羞恼, 忍不住将他的衣裳攥得更紧些,哼道:“都怪你!”
楚正则没有立刻回应这句话, 他的声音透着隐忍:“别乱动。”
这三个字, 薛玉润原本定是要驳上一驳的。可他声音里难得一闻的压抑, 让她心底腾升起保命的本能, 一下就不敢动了。只好僵着身子, 轻哼道:“那你放我下来呀。”
“嗯。”楚正则深吸了一口气,短促地应了一声。
抱着她的手, 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薛玉润等了一会儿,觉得僵着身子难受, 威胁道:“你再不放我下来,我要踢你了。”
她的脚藏在裙下, 不安分地踢来踢去。她也没想真的踢他,所以幅度不重, 大红绣玉兰花的绣鞋只隔着宫裙似有若无地点着他的小腿。
楚正则沉重的呼吸陡然一乱, 他倏地松开手往后一退。
薛玉润还攥着他的衣襟, 被连带着往前倾,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就被楚正则揽着腰,旋身被抱下了石桌。
她脚尖才沾地,楚正则就迫不及待地松开手,转过身去。
呼吸一声沉过一声,听着像是他在竭力地调整。
薛玉润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这人怎么回事?
难道是亲了她之后,觉得自己乱了方寸,正在懊恼悔愧?
又或者——
觉得自己亲得生疏不够好,羞愧难当?
薛玉润眨了眨眼,唇边浮上促狭的笑意
她突然就觉得,哪怕一会儿被珑缠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呢。
毕竟,眼前还有一个,比她更害羞的人。
还有什么,比扳回一局之后,发现还能再下一城,来得更畅快淋漓的事呢?
薛玉润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戳了戳楚正则的腰,含笑唤道:“皇帝哥哥?”
这声音,活像是偷吃到了小鱼的猫儿,软乎乎的,却无一字不透着狡黠。
她指腹下的肌肉紧绷,硬邦邦的,活像块石头。
薛玉润好奇地又戳了两下。
楚正则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身握住了她作乱的手,声音里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汤圆儿!”
薛玉润重重地哼了一声,问道:“皇帝哥哥,你不理我还要凶我吗?”
尾音故意勾起一点点委屈。
楚正则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她。
他眸中泛了一点红,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先前眸中翻涌的浪还未平息,又多了薛玉润看不明白的情愫,叫她本能地觉得危险。
薛玉润心口砰砰直跳,强忍着没有后撤。
楚正则欺身迫近,哑声问她:“你让我怎么理你?”
她看到他脸上的薄红,见证着素来自持端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年帝王,难得一见的失控。
当狡猾的小狐狸突然发现猎物有了新的一面,总是会很期待去摸一摸这一面。尤其要伸出爪子,去试探这条未曾触碰过的的底线。
相当的胆大包天。
薛玉润咬着唇,轻轻地踮了踮脚尖,眸中亮晶晶的:“再亲一口?”
楚正则:“……”
这一瞬,他眸中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岸,被汹涌的波涛尽数拍碎。
楚正则在自己失控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了相思树的另一端,至少离薛玉润三米远。
他行动迅疾,仿佛一只肌肉绷紧的猎豹。
薛玉润看着眼前的残影,差点儿没回过神来。
“皇帝哥哥~”薛玉润一手撑着相思树,探出脑袋去看他,笑得像朵花儿:“不亲就不亲嘛,你跑什么呀?”
楚正则没理她,而是解下腰间的玉笛,反手扔给了她。
薛玉润接下玉笛,茫然地:“诶?”了一声,就见楚正则抽出了佩剑。
少年背对着她,剑尖指地,脊背挺直,声音低沉地道:“吹首曲子。”
薛玉润粗通笛声,寻常的笛曲是难不住她的。她此时也明白过来,楚正则大概是想闻笛曲舞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但看他都不敢看自己的架势,想必楚正则这时也不会说。
唉。
不说就不说,舞剑就舞剑吧。
她今天暂时不逗就是了嘛。
她可是世上最好的小青梅。
很是能给小竹马宽限一点儿被逗弄的时间。
薛玉润老神在在地将玉笛横放唇边:“吹什么呀?”
楚正则头也不回地道:“《清心咒》。”
薛玉润:“……”
——从来没听过,还能用笛子吹佛经的。
*
薛玉润最后也没有吹《清心咒》,她本来是想吹《碧血丹心》来着。但《碧血丹心》太难,她吹笛并没有像弹筝那么高的造诣。
想了想,吹了一曲《哭风月》。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起调,楚正则提剑的手抖了抖。但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而是跟着笛声起势。
*
《哭风月》倒是让外头守着的珑缠和德诚俱是一愣。
德诚贴身伺候楚正则和薛玉润的时间并不长。他听到这首笛曲,虽然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但听着就跟哭似的。
德诚不由得褪下先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略有些紧张地问珑缠:“珑缠姑姑,您看这?”
德忠先前派来报信的小宫侍也竖着耳朵站在一旁。
虽然三公主那儿的事的确不紧急,但它毕竟也是个事儿啊。
珑缠大松一口气,道:“没事,等曲子停了,我们就进去通禀。”
这一听就是她的好姑娘吹的,皇上素来不耐烦吹《哭风月》这种曲子。她家姑娘都能拿着皇上贴身的玉笛吹曲了,能有什么事?
但珑缠万万没想到,这首《哭风月》足足吹了五遍,吹得他们人都要听麻木了,才将将停了下来。
珑缠连忙往相思树那儿走了几步,也不敢走太深,朗声道:“陛下,姑娘,德忠公公派人来报,三公主处出了点事儿。”
众人恭恭敬敬地等候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出来,倒是听到林中皇上应声:“进来。”
珑缠和德诚对视一眼,只他们两人毕恭毕敬地走近相思树。
*
薛玉润在珑缠说话时,赶紧将地上的信笺捡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坐在石桌前。
她看着楚正则神色自若地摆正先前被撇到边缘撞倒的茶壶与茶杯,然后斟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在看到她伸出纤纤素手去接茶杯时,楚正则手微颤,将茶杯放到了桌上,将它推到了薛玉润的面前,然后飞快地收回了手。
薛玉润伸出的手落了空,很想揶揄楚正则两句。比如“你怎么都不敢碰我了”之类的。但想到珑缠方才的通禀,想来人已经走近了些。
薛玉润没敢开口。
她跟楚正则之所以没法直接出去,是因为她需要珑缠来帮她重新梳拢发髻。要是让楚正则帮她,她没准要像小时候一样,哭着去找二公主了。
但也因此,她意识到珑缠要来之后,理智逐渐回笼——所以,一会儿她该怎么跟外面的人交代?
好在,珑缠和德诚走来时,皆是目不斜视。
薛玉润轻咬了一下唇,又担心这一咬更加明显,急匆匆地松开,想着要怎么将此事圆过去。
楚正则看了她一眼,淡声问德诚道:“何事?”
薛玉润听到楚正则如常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是了,她其实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
楚正则说他们是在对坐喝茶,那他们就是在对坐喝茶。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刺探皇上和皇后的事?
倒是二哥哥和三哥哥,看他们回去怎么跟大哥哥解释。
这一次,她才不会相帮。
薛玉润神色松缓,乖乖坐着让珑缠梳拢发髻,同时竖着耳朵听德诚的回禀。
“有几位小娘子几次三番邀请三殿下换个地方去玩,比如去林中折花和湖上泛舟,被三殿下命人抓了起来。”德诚恭敬地回道:“三殿下说,按您的嘱咐,这些人必定图谋不轨。”
薛玉润:“……”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三公主这么听话?
*
三公主还挺得意,见薛玉润来,微微抬起下巴对她道:“我都说了不去密林和湖边玩儿,这些人还三番四次劝我。”
因为三公主“捉”住的人都是小娘子,所以楚正则并未出面。
德忠已经先控制了场面,是故这些小娘子们至少都是站在帷幔遮蔽的凉亭里,旁边也没有围着看热闹的人群。
可饶是如此,其中一位胆小的小娘子,一看到薛玉润就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我不知道公主不想去……我、我只劝了一遍……”
三公主立时就恼了:“你什么意思?本宫陷害你不成?”
“殿下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薛玉润打量了这个哭出声的小娘子两眼,觉得有几分怪异。
若说这位小娘子胆子小,可她竟敢在三公主面前诉冤。可若说她胆子大,旁人虽然心有戚戚,却也没人哭。
但此时不宜专盯着一人,薛玉润先请众人落座、喝茶。
三公主皱着眉头,没有拒绝。
“殿下的安危是大事。既有疑虑,现在分辨清楚,不用惊动太皇太后和太后,最好不过。”薛玉润先缓和亭中气氛,然后才对众人道:“殿下请诸位来,正是要请诸位自辩。不然,殿下一言堂便是,何必要寻我作为评断之人?”
三公主从鼻腔里发出“哼”声,没有反驳。
薛玉润便好脾气地请这些小娘子们自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