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檀郞为了萧娘魂飞魄散了呜呜呜呜呜。”薛玉润看向珑缠的时候, 说话还带着哭腔。

“天哪。”珑缠看到薛玉润的眼睛,差点儿也被吓得魂飞魄散。这得是哭了一整夜,才能哭得两个眼睛都肿了起来吧!

珑缠赶紧命人去煮鸡蛋, 好给薛玉润揉眼睛, 一边心疼地道:“书又没有长脚,姑娘下回悠着些看。”

珑缠昨晚起了好几次, 只是每次都被薛玉润挡了回去。

“可是长离居士写得太好看了, 我根本停不下来。”薛玉润恹恹地趴在桌上, 桌上的宣纸雪白如初,一滴墨都没有沾上:“他能不能接着写檀郞投胎转世之后,继续跟萧娘在一块儿?”

“要不, 姑娘去找找这个长离居士究竟是谁?”珑缠替她梳着头发,建议道。

“不要。他要是想被人知道, 早就扬名了。”薛玉润伸手拨弄了一下瓶中的桔梗花:“没事儿, 等及笄礼的时候, 还能看到云音班排演《相思骨》。”

她一想到云音班排演的《相思骨》里, 檀郞还是会魂飞魄散, 不由得用了些力,拽下了一瓣桔梗花, 呜咽了一声:“算了,大不了我续写一个结局给自己看。檀郞这么好的郎君, 萧娘这么好的小娘子,怎么能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呢!”

“这样也好。”珑缠试着拿罗帕轻敷薛玉润的眼睛, 最后叹了口气:“婢子打量着,您今日多半只能称病了, 正好在家续写《相思骨》吧。”

“啊?我还想拿到先生的《相思骨》之后, 去找滢滢呢。”薛玉润伸手去够铜镜, 瞧了眼,就“啪”地把铜镜翻面盖住。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深沉地道:“珑缠,你说得对,是时候称病了。”

珑缠又心疼又好笑,扶着薛玉润站了起来:“婢子请晏太医来,跟他打个招呼……”她话音未落,便是一顿,复尔惊愕地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诶?”薛玉润茫然地看着珑缠,还觉得自己有点儿睁不开眼睛:“我也不疼呀……”

“不是所有人都会疼的。”珑缠连忙指挥这个指挥那个,把薛玉润扶到床上去:“您哪,这些日子都得安分躺着,不能出门了。”

*

辗转反侧的楚正则也起了个大早,他练过字、看过奏章,掐着薛玉润起床遛狗的时间,提剑去了中庭。

少年颀长而矫健,剑随身动,是龙游四海。剑芒寒光胜雪,好比白昼惊起飞电。身停而剑落,竟见落花纷纷,簌簌似雪而落!

繁花似星坠,少年低眉拭剑,如松如玉,任谁观剑,不称一句“天资卓绝”?

——除非,对面是两条狗。

隔着花雨,楚正则冷着脸看着对面的两条狗。

西瓜没见过这场面,虽被宫女牵着,还兴奋地摇着尾巴,想朝楚正则走。宫女吓得一把抱起了西瓜,低着头行了礼,匆匆往前走。

芝麻就淡定多了,优哉游哉地走在宫女的身边,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回过头来看了楚正则一眼。

楚正则:“……”

他恍惚觉得,他从芝麻的狗脸上读出了嘲弄。

楚正则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南殿走。

“陛下。”德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当即就道:“薛姑娘素来会亲自遛狗,今天忽然没有出门,莫不是病了?”

虽然昨天薛玉润还生龙活虎的,但人嘛,总是可以病得很突然。

楚正则的脚步毫无迟滞地转了个弯,径直往北殿去:“去召晏太医。”

*

楚正则才走到北殿门口,珑缠就匆匆迎了上来,为难地行礼道:“陛下,晏太医正在给姑娘问诊。姑娘身子抱恙,怕过了污浊之气给您,可能不方便给您行礼。”

楚正则本以为薛玉润只是害羞,为不想见他找的借口,没想到她当真生病了,面色一凝:“怎么回事?”

珑缠迟疑地道:“姑娘昨晚一夜没睡。”

楚正则脚步一顿。

是昨晚那束桔梗花,逼得太紧了吗?

以至于她心神不宁到了这般境地。

“那她有什么话要带给朕吗?”楚正则拧眉问道。

珑缠一愣,摇了摇头。珑缠没明白,先前每日都要见的,有什么话好带?

楚正则闭了闭眼,沉声道:“朕明白了。你好生伺候。”

珑缠恭恭敬敬地将楚正则送出北殿。

等回到薛玉润的床边时,见晏太医在偏殿交代宫女益气补血的方子,珑缠压低了声音,对薛玉润道:“姑娘,婢子跟陛下说,您一夜没睡,没什么话要带给他。陛下说,他明白了。”

珑缠顿了顿,流露出了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茫然:“婢子愚钝,陛下明白什么了?”

皇上素来心思缜密,多半不会信“一夜未睡”这种托词。珑缠都已经做好了进一步解释,以便把皇上拦在门外的准备了。毕竟,“癸水”二字实在是难以对皇上开口。

可珑缠也必须要把皇上挡在门外,免得血腥气冲撞了皇上。

谁知,皇上这句“明白”显然意味深长,却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要求探望。

这实在不像皇上。

薛玉润躺在床上,小腹上捂着热水囊,眼睛上盖着包裹冰块的手巾。

她的脑海里同时交缠着一夜未睡的困倦,和看到天人永隔结局的悲愤。再一想到她居然光顾着看话本子,忘记做笔记了,更是抑郁。

听到珑缠的话,薛玉润奄奄一息地道:“明白马失前蹄,我也有今天。”

珑缠紧掐着自己的手掌,才避免自己露出笑意来。

*

楚正则其实很不明白。

就在昨天,他还以为一夜之后,自己能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摇身一变,过上“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日子。

薛玉润在躲他。

可她在躲什么?

楚正则看看左边一叠奏章邸报,右边一叠经史子集,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钱夫人的话本送来了吗?”

“回陛下,尚未。不过,应该是今儿送来。”德忠恭声答道。

楚正则声音低沉地道:“拦下来。”

*

薛玉润也在问钱夫人的话本。

她喝完红枣枸杞粥,倚在贵妃榻上,盯着《相思骨》里檀郞和萧娘夤夜私会的画,困惑地问道:“先生的话本还没送到吗?”

珑缠摇了摇头:“婢子遣人去静寄山庄门口接了,没见着人。许是路上耽搁了。”

“那你一会儿派人把我手上这套给滢滢。”薛玉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声音里多了几分活力:“别告诉她我看完了。不然她又想知道后续,又怕知道后续,总忍不住来问我。不告诉她要恼,告诉她还要恼。”

珑缠笑应一声,吩咐人去给赵滢送《相思骨》。

*

《相思骨》在路上时,赵滢正在荷风院里翘首以盼。

可没成想,话本子没盼来,却先盼来了一个小道消息。

“你说什么?”赵滢震惊地问她的使女雪月:“陛下在乞巧节晚上私会佳人?”

三公主知道的事,总是瞒不久的。

赵滢问完,紧接着就若有所思地舒缓了语气,道:“嗯,多半就是汤圆儿。昨儿三公主跟汤圆儿说的那几句话,估计也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误会陛下私会的人,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了。”

赵滢话音方落,宫女便来给她送《相思骨》了。

赵滢困惑地问道:“汤圆儿怎么没来?”

按她心里想的,薛玉润合该来给她送书,两人顺便一起吃个午膳。

宫女恭恭敬敬地回道:“姑娘没有睡好,身子不适,这几天都不能来见您,还请您见谅。”

赵滢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派雪月去太清殿表达谢意,顺便看看薛玉润的情况。

“薛姑娘来了癸水,也确实没睡好。”雪月回来后,如实地禀告道。

但这些赵滢都不在意,因为这些都有可能是借口,她谨慎地问道:“哭过吗?”

雪月想了想,点了点头:“薛姑娘眼睛肿得厉害。”

皇上私会的,居然真的是阿猫阿狗!

赵滢气得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

可皇上有令在先,她又去不了太清殿,薛玉润也出不来。她又怕多问了会惹得薛玉润更伤心,只能咬牙切齿地翻开《相思骨》的一页,随手指着一个名字就怒骂道:“负心汉都是王八蛋!!!”

*

赵滢翻开《相思骨》之时,楚正则也拿到了钱夫人的那一套。

他百忙之中,一目十行地翻到了夤夜,然后合上书,头疼地扶额。

故事倒是挺跌宕起伏的。

萧娘自幼定亲的夫君陆郎另有心上人,是故左拥右抱,对萧娘爱答不理。而萧娘碍于婚约,表面迎合,但实际上心有所属。那个人,就是花间偶遇、一见钟情的檀郞。

后来,萧娘主动和陆郎解除婚约。然而,婚约解除后,陆郎突然浪子回头,对萧娘穷追不舍,使尽手段,要把萧娘囚禁在自己身边,以至于杀害萧娘的家人也在所不惜。

陆郎位高权重,檀郞为了保护萧娘,听一个云游方士的话,舍身为伥鬼,护在萧娘左右。

——但是,楚正则实在无法理解,薛玉润到底喜欢檀郞哪一点?

若要护住自己的心上人,要么就该合纵连横,与陆郎的政敌合作;要么就敲登闻鼓,上达天听;要么就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然后勤学苦读、摘冠夺桂,再把陆郎这个国之蠹虫除之而后快。

怎么能听信云游方士的鬼话?但凡檀郞不是书里的主角,死了,就是死了。留萧娘一人,岂非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既如此,他又究竟要学檀郞哪一点,才能让她不躲着他?

楚正则闭了闭眼,决定还是等回宫的马车上,再好好旁敲侧击一番。

毕竟,等到那时,薛玉润便是不想见他,也不得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