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谈不上吩咐。”德忠忙道:“是陛下亲自请了钱夫人的家眷,老奴正巧遇着您,便来跟您说一声。”

薛大少夫人就是钱家人,论辈分要称钱夫人一声姑姑。钱大夫人是钱夫人的嫂嫂、薛大少夫人的娘亲,也是薛玉润娘亲的闺中密友。钱大夫人对薛玉润极好。

许涟漪的手藏在袖中攥紧又松开。

皇上这是在给薛玉润造势呢。

“多谢陛下!”薛玉润眉眼飞扬,很是高兴:“那钱伯母多半会来。”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她年初刚刚病愈,一日来回太赶了些……”

“那怕是不便来了。”她话音未落,三公主便插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二姐姐年轻,尚且要因为一个风寒修养这么久,连乞巧节都来不成,更何况年长的钱大夫人?”

她就见不惯人人都围着薛玉润转的模样。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薛玉润得偿所愿。

三公主顿了顿,讥讽道:“还是薛妹妹如此紧张,以至于一定要钱大夫人在场,才可以聊做安慰?”

听闻这话,在一旁置身事外的顾如瑛,看了眼薛玉润。她仔细地端详薛玉润的眉眼,确信薛玉润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顾如瑛于是又恢复了漠不关心。

“嗐,谁人不希望家人在场聊做安慰呢?不止汤圆儿,便是臣女不参加大比,家中人能得太后垂怜,被请入静寄山庄,臣女也是感恩戴德。”赵滢立刻反驳道。

三公主觉得赵滢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但她因此更生气了,一边怒视赵滢,一边拉了一下许涟漪的袖子。

许涟漪正要说话,薛玉润已站起身来,将赵滢挡在了身后,有条不紊地道:“殿下说钱伯母的身子受不住来回一日的奔波,我觉得殿下所言极是。既如此,那不如就多住几日吧。”

“不止是钱伯母,还有她们家中身子骨弱些的姐姐、妹妹,又或是年迈的长辈们,若是能在静寄山庄歇一晚再回去,就更好了。”薛玉润看了眼身旁的小娘子们,然后对德忠颔首道:“我这就去跟太后请旨。”

许涟漪一愣。

赵滢很上道,立刻称赞道:“太后娘娘素来宽慈厚德。”

有一个人开了口,其余众人自然会紧跟着称颂。一时之间,这声音此起彼伏,活像是许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恩准了此事一样。

三公主起初还没弄明白突变的形势,直到薛玉润走远了,她才恍然大悟,顿时就气得不想说话了。

这时候也确实没有人想跟她说话,就连许涟漪都不是很想反驳薛玉润。众人各自散去,在自己的院子里翘首以盼,都在等薛玉润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她们家中,也有年迈的祖母和外祖母,也有体弱的姐妹或娘亲。她们家族可不是辅臣,未必能得赐轿。就算有赐轿,车马劳顿也很是辛苦。如果能小住一晚,哪怕只是一晚,这些亲人都会舒服很多。

薛玉润说要去向许太后请旨,心中已笃定许太后多半会恩准。这是一个多好的施恩机会,许太后一定不会错过。

果然,许太后甚至都没有迟疑,便笑道:“多亏了汤圆儿提醒,险些叫哀家忘了这一茬。”

反正静寄山庄空着的院子多得很,许太后当即便又颁了一道懿旨,恩准所有来静寄山庄的外命妇住上一日再归家。不仅如此,她还应允了薛玉润先前向福春所提的“隐名”的建议。

这恩情自然不会落在薛玉润的名上。

但薛玉润浑不在意。

*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回到北殿,左手抱芝麻、右手抱西瓜,先让珑缠再拿一碗小酥肉来,弥补她先前在园中错过的第二盘小酥肉。

吃得心满意足之后,她才把只差锁边的安神枕拿出来。打算等她一会儿完成锁边,就给楚正则送去,正好当这次他请钱伯母来的谢礼。

薛玉润做完安神枕,正打算出门送给楚正则,却迎面碰上了德忠的徒弟德诚。他是太后送司寝宫女来时,在南殿当值的宫侍,最近对她殷勤得过分。

“姑娘万福。”德诚将腰弯得极低,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檀香木盒举过头顶:“陛下差奴才给您送礼物来。”

“给我的?”薛玉润略有些茫然。

楚正则给她的好东西不少,但总有缘由。好端端的,楚正则怎么突然给她送东西了?难道她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帮了他什么忙?但论理,该她向楚正则道谢才是。

哼,故弄玄虚。

薛玉润在心底咕哝了一声,面上道过谢,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北殿看一眼这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她谨慎地查看了一下木盒的外壳,又在耳边晃了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

盒子里放着她的银丝线绣莲花荷包。

荷包里,装满了她最爱吃的秘制肉脯。

*

夕阳西沉,又快到晚膳时分。

今日,楚正则一反常态,没等人三请四请,便搁下了笔,静静地眺望天际。

天边飘着绯红的云,像开在少女裙裳上朱红的花。

不多时,朱红的花飘到了近处,在门外露出了一点娇色。

薛玉润刚要敲门,就听里头的楚正则道:“进来吧。”

她没有错过楚正则唇边浮起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甚至还云淡风轻地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呵。她还能不知道楚正则吗?

这是等着她开口问秘制肉脯的事儿呢。

薛玉润唇角的笑意勾了勾,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她怎么会让他轻易如愿呢?

薛玉润偏不提肉脯的事,而是让宫侍放下大红描金牡丹的樟木盒,从里头拿出安神枕来:“多谢陛下接钱伯母入宫。”

楚正则微愣。

他伸出手,接过安神枕。枕面是丝滑如水的素色绸缎,捏起来有沙沙的轻响,怡人悦耳。他垂眸一笑:“这可不像是你今儿一天就能做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你……提前做了很久吗?”

“那当然,安神枕也没那么容易的。”薛玉润伸出手,本想邀功,但瞅了眼自己纤纤十指如白玉无瑕,没有一点儿小时候受伤的痕迹,又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

她继续道:“陛下前些日子说睡不好,我就向晏爷爷请教了一个安神枕的方子。这里头放了菊花、合欢花和金银花,可以清火安神。”

薛玉润也做好楚正则要再敲诈她一个礼物的准备了。毕竟,如果他没有请钱伯母入宫,她还是会送他安神枕的。只要不是让她刺绣,别的都好商量嘛。比如那套玉围棋,她也不是不能给。

然而,楚正则的手轻轻地拂过枕面,只低声道:“多谢。”他抬起头来,温声笑道:“我很喜欢。”

这回轮到薛玉润怔住了。

他幽深如潭的眸中,浮现出了她一眼就能读懂的情绪:欢喜。

天下珍宝,他什么没见过?这个安神枕也太普通了。更何况,她从前也不是没给他送过东西,可那时候,他有这样喜出望外过吗?

她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什么稀世奇珍缝进枕头里了。薛玉润困惑地打量着楚正则桌上的安神枕,身侧的手蠢蠢欲动:“陛下喜欢就好。”

她压抑住了不安分的手,也压抑住了想要问“你那么喜欢这个安神枕吗?”的心。

这句问话明明最好用来揶揄他,可她不知为什么,竟生出了一点点异样的怯意。

说罢,薛玉润扭头看了眼天色,胡诌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去练筝了。毕竟外命妇都要来乞巧节,我可不能丢先生的脸啊。”

她一鼓作气地说完,拔腿就想走。

然而,楚正则在她身后轻叩桌案,无奈地道:“你走得这么急作甚?朕给你送的肉脯呢?”

薛玉润猝然停下了脚步。她先前还打定主意不提肉脯,此时听到这个话题,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

她立刻转过身来,回到楚正则的桌边,又找回了理直气壮的气势:“我这是因为陛下喜欢我的安神枕,所以高兴得差点儿就忘了。”

她把檀香食盒放到桌案上:“陛下,你怎么突然把肉脯还给我了?难道是谢礼?”

楚正则没有答话,而是打开檀香木盒,从里头拿了一片秘制肉脯递给薛玉润:“先尝尝。”

薛玉润确实还没吃,她抿了抿唇,心里在“继续逼问”和“尝一尝吧”中间犹豫了片刻,就张嘴叼走了肉脯。

这肉脯软硬适中,咬一口甜中带献,味道鲜美,口感细腻。比薛家的秘制肉脯又更添一重花香,不知是用什么干花熏制出来的。

“比薛家的肉脯如何?”楚正则问道。

薛家的秘制肉脯是秘方,这肉脯显然是御膳房新制的。

薛玉润抬头看着房梁,含糊地道:“都那样吧。”

楚正则轻笑一声。

那就是更好吃了。

薛玉润听到了他的轻笑,恼得伸手就拿了一片肉脯塞到了楚正则口中。

看到楚正则怔愣的表情,她心满意足地轻哼了一声,开始细数她今天做过的事:“让我猜猜,这肉脯是因为什么事的谢礼?我今天除了做功课,也就是投壶十发九中、吃了两盘小酥肉、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一日……”

“你吃了两盘小酥肉?”“是因为我向太后请旨留外命妇多住几日?”

楚正则和薛玉润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同时向桌上装着肉脯的荷包伸手。

两人各拉住了荷包的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