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酥肉非常好吃。

香辣中带一点点微麻,让味蕾被完全激活。咬一口下去,外酥里嫩,汁水四溢。

薛玉润吃得心花怒放,当即就赏了这个宫女。

正所谓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薛玉润不好追问楚正则昨晚上做了什么梦。但也绝口不提楚正则究竟是不是她“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小竹马”这件事。

倒是珑缠在打赏时多看了那宫女几眼,等回了北殿,就笑着道:“姑娘,方才那人,是先前太后赐下的宫女。陛下想来没有收用。”

“太后赐下的宫女,陛下不会弃之不用的。不是让她去小厨房了么?怎么能叫没有收用呢?”薛玉润坐在棋桌前,摆弄着昨晚上铺开但没有成局的青玉棋子,不甚在意地道。

珑缠一愣,她脸上飞起薄红,也不敢解释此“收用”非彼“收用”,低头应了一声“是”。

薛玉润没留心,她正将青玉棋子举高,抬头看它。

她想起来两个月前,她赢下这套玉围棋的事。

那时,是她启封了第一坛亲自酿的青梅酒,去请楚正则喝第一盅。

她正品着酒呢,低头就发现楚正则不知为何落错了子。

她自然无心他顾,只是心花怒放地乘胜追击。可现在想想,楚正则什么时候下过那么离谱的棋步,让她赢得势如破竹?

是从那个时候起,楚正则就开始要喝安神汤了吗?

她若有所思地转头问珑缠:“晏爷爷下一次给我把平安脉是什么时候?”

“五日后。”薛玉润也到快来癸水的年纪了,珑缠紧张她的身体,忙问道:“姑娘可是小腹有什么不舒服?婢子这就去请晏太医来。”

薛玉润摇了摇头:“我在想,等晏爷爷来了,要向他请教一下安神枕里放什么比较好。”

珑缠欣慰地道:“姑娘愿意亲手给陛下做安神枕,那真是再好不过。”

虽然薛玉润和楚正则青梅竹马,楚正则现在房中别无他人,但看许太后这个架势,珑缠觉得,薛玉润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是吧?我也觉得。”薛玉润将青玉棋子收入掌心,绝不承认自己对于楚正则的关切,而是深以为然地点头:“先备着,上回福春还没应我的提议,我觉得乞巧节的事儿,多半还没完。到时候我要请陛下帮忙,陛下就不好拒绝了。”

珑缠:“……”

不愧是她的好姑娘。

*

薛玉润并不知道,楚正则此时就在镜香斋召见晏太医。

晏太医把完脉,恭敬地道:“陛下放心,您脉象稳健、气血充盈。”他顿了顿,道:“陛下,您还要喝安神汤吗?”

楚正则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不必了。”

“恭喜陛下再无安枕之忧。”晏太医立刻道。

楚正则一时没有说话,修长的指尖沿着手边茶杯的缠枝纹游走。

这缠枝纹,像极了玉围棋的棋盒上枝蔓交缠的缠枝莲纹。

再无安枕之忧吗?

楚正则闭了闭眼,心底轻叹一声。

他如今梦中人的脸,是越发的清晰了。

不像她赢下玉围棋的前夜,他初次入梦时,那道身影模糊而不可捉摸。

直到第二日,她提着新酿的青梅酒来找他。

青梅酒分明不醉人,但她面色薄红,饮酒咬唇的那一瞬,他脑中忽地轰鸣作响,手下不稳,落错了子。

在那一瞬,她忽地和他前夜的缱绻梦中人合二为一。

他不喜欢这样失控的自己,哪怕仅仅是无关紧要的梦境,所以宁愿在心躁难安的时候,喝一碗安神汤。

然而……

楚正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幽深的眸中一片清明之色。

楚正则给德忠打了个手势,示意德忠送晏太医出门,他自己则神色平静地拿起了书卷。

德忠陪着晏太医走出太清殿,压低了声音道:“晏太医,咱家替陛下向您请教一件事儿。”

晏太医正困惑皇上为什么突然召见他,闻言立刻恭声道:“臣愧不敢当,请问陛下欲知何事?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德忠笑了笑,附耳说了四个字。

*

楚正则没有收用司寝宫女的消息传到邀月小筑,许太后喝茶的手一顿:“陛下谁也不中意?”她皱了皱眉:“不是有一个司寝宫女,近日被提成了二等宫女吗?”

福春迟疑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因为她小酥肉炸得不错,陛下让她去小厨房,专给薛姑娘炸小酥肉。”

许太后:“……”

许太后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吐了口浊气:“敦伦之道总是要学的。若是这四个陛下瞧不上,再换四个便是。难不成,陛下大婚之前还不通人事吗?”

福春声音压低了些:“太后,太医院那面说,今日晏太医给陛下把平安脉,还送去了欢喜泥偶、《素女经》和避火图。”

许太后眉头微蹙。

楚正则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要司寝宫女。

她有点拿捏不准楚正则究竟为何起了这个心思,若说跟她起了嫌隙,可楚正则又让一个司寝宫女进了小厨房。

许太后想了想,道:“司寝的事儿,先不急。陛下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如今不过是少年慕艾。再过些时候,他自己就知道哀家的苦心了。”

她顿了顿,又道:“冬滋阴,夏补阳。让司膳司精心准备药膳,好好给陛下补一补。”

*

司膳司将一头马鹿送到太清殿小厨房时,薛玉润正在让晏太医给她把平安脉。

“姑娘身体康健,无需忧心。”晏太医是太医院左院判,太医院院使致仕后,他最有希望成为太医院院使。听到他这么说,珑缠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谢谢晏爷爷。”薛玉润道完谢,关切地问道:“我还想向您请教一下,什么样的安神枕最好。我想给陛下做一个安神枕,他这两个月一直都没怎么睡好。”

“您放心,陛下不再受噩梦所扰,已不用安神汤了。”晏太医回道:“安神枕的话,可以在枕芯中放菊花、合欢花和金银花。我给您写个方子。”

他只负责楚正则和薛玉润二人的身体,因为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有时还在一起诊脉,故而晏太医也未曾太回避。

薛玉润观察了一番晏太医的神色,觉得他确实不是在有意遮掩,而是真的信了楚正则做的是噩梦。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困惑浮上心头:“那您今日给南殿送去的箱笼里装的……”她因为关注着晏太医的动静,所以也知道太医院抬了个箱子去南殿。

薛玉润话音未落,面前的晏太医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薛玉润愣了愣,忙给他递了块帕子,安抚道:“您慢点喝。”

晏太医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露出了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姑娘放心,是有利于陛下身子康健的东西。”

唉。

孩子真是长大了,从前的小皇帝和小皇后,只会悄悄地拜托他往对方的汤药里多加一点儿苦莲心。

薛玉润也不打算追问,晏太医就比她爷爷年纪小些,她可没想着为难他老人家。

等晏太医写下安神枕的方子,珑缠恭敬地把晏太医迎出去,道:“有劳晏太医,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我不是身体康健么?还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事儿吗?”薛玉润一听,困惑地抬起头来。她现在对这种“不能听”的事儿格外的敏感。

珑缠脸色薄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她才嗫嚅道:“是一些妇人家的事儿,姑娘还小,不宜听。”

“这样啊。”薛玉润看了眼一旁的晏太医,没有再追问珑缠:“那你先问,一会儿也不必在北殿摆膳,我去找陛下用午膳。”薛玉润随口道:“顺便悄悄太医院给陛下送了什么好东西。”

晏太医一瞧就知道珑缠是想问薛玉润癸水之期,只是世家贵胄都不喜在姑娘们面前说此事,他便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然而,薛玉润这随口一句,叫他一下抬起了头来:“汤圆儿啊!”

薛玉润茫然地回首:“晏爷爷,怎么了?”

晏太医张了张口,发现什么“欢喜泥塑、《素女经》、避火图”,哪一样都比“癸水”更难说出口。不过,想必皇上应该已经妥善放好了,总能搪塞过去的。

他老了,这种难题还是留给年轻人吧。晏太医心中笃定了,温声嘱咐道:“正午太阳毒辣,记得带上帷帽。”

薛玉润点了点头,从宫女手中接过帷帽,寻楚正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