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觉着,钱夫人也真不愧是她的亲师父,把她的命脉拿捏得死死的,生怕她不上心,一下就提出了一个她不能拒绝的条件。
钱夫人手里的,是一套名为《相思骨》的话本子。她才看完第一册 ,正抓心挠肺想看后面的内容。
那套话本子是竹里馆的珍本,现在市面上早买不到了。她总不好让人私下里去给她淘这套话本子,而替她买话本子的二哥哥,现在跟着叔父婶娘在边关呢。
钱夫人手里这套,算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不过,钱夫人的意思,是要将切磋功课和备选宫妃分开,薛玉润对这一点乐见其成。
她其实也很好奇,传闻里的巾帼书院究竟如何。对于她们之间比较功课,她跃跃欲试。如果要让她跟其他小娘子相比,为了争楚正则这个冤家的夸赞……
算了算了。
但许太后悠然笑道:“方才蒋山长说,切磋功课正合‘乞巧’之意,哀家觉着对极了。何不把切磋功课的大比,放在乞巧宴上呢?如此一来,庆贺乞巧节又多了一种花样,既不耽误功课,也热闹。”
蒋山长无可无不可地道:“太后说得是。”她显然对把大比放在什么时候并没有什么意见。
钱夫人抿了抿唇,道:“只是,乞巧节毕竟以诚心祈福为主。安置香案,呈上书画、刺绣、巧果。要是没了这些,反倒不像过乞巧节了。太后,不如还是将大比和乞巧节分开来吧?”
如果大比放在乞巧宴,皇上亦会高坐堂上,那不就又成了选妃之争?钱夫人是想让薛玉润借此跟巾帼书院的人比一比,但也不想让她沾惹上这样的事。
“自然是不会拿切磋大比代替乞巧节的习俗。哀家想着,午宴切磋大比,晚宴乞巧赏月,不是正好热闹一整日么?”许太后看了钱夫人一眼,笑道。
“你们哪,说了不算。便是哀家说了也不算。”许太后话音方落,一直纹丝不动的太皇太后缓缓地开了口:“乞巧节,主要是这些小姑娘们的节日。”
太皇太后说罢,慈爱地扫了眼座下的小娘子们:“你们想如何庆贺,等用过午宴,自去好好商量吧。等商量好了,再来同我们说一声便是。”
*
用过午膳,许太后陪太皇太后,邀请蒋山长和钱夫人一起泛舟湖上。留下小娘子们在凌波亭凑做一堆。
“汤圆儿。”等长辈们一走,她们就活络起来,有相熟的小娘子热切地坐到了薛玉润身边:“你真要跟我们切磋啊?”
“你觉得,蒋山长会放过这个机会吗?她一直想着跟先生一较高下,也想着让我跟巾帼书院的学子一较高下。”薛玉润一摊手,无奈地道:“而且,先生还提出了那样一个奖赏。”
薛玉润说着,伸出手比了个“五”:“拔得头筹的人,可以从她的书库里挑五本书呢。”
头一个跟薛玉润搭话的人,是辅臣赵家的嫡幼女赵滢。她跟薛玉润素来交好,闻言眼睛滴溜一转,在薛玉润身边耳语道:“你被没收了什么话本子?”
薛玉润也压低了声音:“《相思骨》。”
赵滢睁圆了眼睛:“你居然有《相思骨》!?”
薛玉润连忙去捂她的嘴:“小声点小声点!”
可话说晚了,三公主等人已经寻声望了过来:“说什么呢?”
三公主狐疑地看了薛玉润一眼:“薛妹妹,你不会是在想着怎么逃开大比吧?”
“你可是钱夫人的关门弟子。”三公主将“关门弟子”四个字咬重了些:“你的手艺藏在闺中这么多年,如今总得让我们瞧一瞧钱夫人是如何教导有方的吧?”
以她对薛玉润的了解,薛玉润但凡说出口的话,总是跟着一堆歪理,到最后都让人觉得合情合理。所以,她就没想给薛玉润开口说退居台下的机会。
薛玉润不喜欢有人拿着钱夫人说事,当即就道:“先生教我,是我之幸。可如果我就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也不能怪罪先生教导无方。”
三公主一噎。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功课不佳,皆是钱夫人教得不好的缘故,转而去了巾帼书院读了两年。闻言愤而道:“那你到底比不比?”
“汤圆儿肯定会参加大比的。”赵滢二话没说,先应道:“对吧汤圆儿?”
“切磋自然可以。”薛玉润暗中敲了赵滢一下,面上好整以暇地笑道:“不过,就不要在乞巧宴上切磋了。”
“薛妹妹是对母后的提议有什么意见?”三公主皱着眉头问道。
“太后的提议是极好的,只是,如果在乞巧宴上大比,拔得头筹的人自然风头无两,那输了的人少不得要哭着去乞巧了。”薛玉润看着三公主,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我是没法保证稳操胜券的。”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三公主,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你能吗?”
三公主当然不能。
三公主噎得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她去了巾帼书院读了两年,结果因为大比太难,才又回宫中另请女教习。
许涟漪打了个圆场:“三公主也是好意。毕竟,现在距离乞巧节都不到一个月,若是大比在乞巧节前,准备的时间岂不是更短?”
这话倒是在理,众人面面相觑。
赵滢因为是辅臣之女,比旁人胆子大些,幽幽地问:“我们不想比的,可不可以不比?”
许涟漪微愣。
“我好不容易才在书院结束大比,能在静寄山庄偷得浮生半日闲。要是想着又要在这儿大比……”赵滢沉沉地叹了口气:“就找个人来跟汤圆儿比,不成么?”
薛玉润瞪赵滢一眼。
真的是。就为了一套《相思骨》,丝毫不顾她们之间多年的情谊!要是二公主在就好了,二公主肯定会心疼她。
可赵滢这话,却让很多小娘子们蠢蠢欲动,她们又齐齐地看向三公主。三公主抿了一下唇,迟疑着道:“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她也不想比啊。
她只想着从在座的小娘子里挑出一个出类拔萃的,来把薛玉润比下去。
许涟漪对三公主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许太后设这样一个局面,当然不是为了让她们比个名次。许太后要的是相争,是嫌隙,是她们背后的家族角力。
但许涟漪还没来得及说话,薛玉润就抚掌道:“三公主所言极是。不想比的,就好好准备香案。想比的人呢,方才许姐姐也说了,时间紧,我们总不能琴棋书画统统都比,不如就挑一样吧。”
“好啊。”赵滢立刻应声,朝薛玉润眨眨眼,示意她挑一个拿手的。
三公主知道薛玉润最擅长下棋,着急忙慌地道:“不许比下棋。”
众人诧异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许涟漪只好替她圆话:“三公主的意思是,虽然不用在乞巧宴上比,但最好还是像太后所言,热闹些。”
“要图热闹,又不想太麻烦,不如就比乐器吧?”薛玉润也没想下棋,当即就爽快地道:“我弹筝。”
她话音方落,人群中就有一人扬声道:“既如此,那我也弹筝。”
*
薛玉润循声而望。
人群中的少女微微抬起下巴,直直地看着她。
见到出头的人,三公主面露笑意,许涟漪若有所思地低头。
要想在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面前露脸,其他人自也有想要吹笛拨弦的。可她们大多一定会避开薛玉润选的乐器,像这样直勾勾地要跟薛玉润相争的,实在是绝无仅有。
余下众人则面面相觑,悄悄地离此人远了些。
无他,出头的人是先皇后的侄女、皇上的嫡亲表妹,顾如瑛。
要论跟皇上亲缘的亲疏远近,顾如瑛比许涟漪和薛玉润都该更胜一筹。
只可惜,当初四大辅臣里没有顾家,顾如瑛没跟皇上自幼定亲。否则,兴许这皇后之位该是顾如瑛的也说不定。她们可没有顾如瑛这样的身份,不想无辜被牵连进这样的争端里。
赵滢咬了一下唇,问道:“顾姐姐最擅长的,不是琴么?你每次在书院大比,弹琴都是第一。要不,顾姐姐还是弹琴,不要弹筝吧?”
“这样的场面,顾姐姐原也用不着弹琴。”三公主瞥了眼薛玉润,自觉有人能压她一头,总算能心平气和地笑道:“蒋山长素手妙音,琴音《高山流水》名震天下。顾姐姐可是深得蒋山长真传的。”
顾如瑛对上名不见经传的薛玉润,弹琴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太过大材小用了。
三公主的话,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尽管钱夫人被太皇太后邀请入宫教导薛玉润,可钱夫人远不如蒋山长那般颇负盛名。而且,她们都知道顾如瑛于弦音一道极有天赋,琴、筝皆有涉猎,在同龄人之中,无出其右。
时人都觉得弹琴比弹筝更难,顾如瑛弹琴的造诣已如此之深,更何况弹筝?
许涟漪捏了一下帕子,也劝道:“顾姐姐,薛妹妹毕竟比我们都小些。若是想换一样乐器,也无妨吧?”
“我喜琴也喜筝。”顾如瑛没有如三公主期望的那样落井下石,她看向薛玉润,沉声道:“若是薛妹妹想换成弹琴,我也奉陪到底。”
这明晃晃的相争到底、毫不相让的意味,让先前离得远远的小娘子们,都抑制不住好奇的心思,时不时地往薛玉润身上瞥。
她们都想看看这位年幼失怙、养在深宫、声名不显的未来皇后,究竟会不会接招。
薛玉润当然是要接招的。
她还心心念念着钱夫人手里的话本子呢。
更不用说,她身为钱夫人的关门弟子,也断不会畏而不战。
“不换了。”薛玉润打定了主意,道:“就弹秦筝吧,秦筝热闹。”
“行。”顾如瑛点了点头,道:“我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着你。”
“嗯。”薛玉润朝顾如瑛点了点头,认真地道:“顾姐姐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顾如瑛深看她一眼:“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