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是吞海食人株的本体?”青云间中有人惊呼道:“看着也不像是花, 更像是一丛黑漆漆的杂草!”

“最主要的是,这妖花怎会这般大意地将本体暴露出来?”

“这就不清楚了,而且这边都是密林, 杂草丛生, 也不知顾京虞是怎么认出来这吞海食人株的。”

“那妖花本体又合在一起了!?”

众人抬眸望去,却见那已经被斩断的妖花,瞬间合在了一起。不光如此, 竟是在短时间内复原, 且身型极快地隐匿在了草丛之中, 消失不见了。

顾京虞在上方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但因妖花本体受损,这些长长的根须战斗力减弱,她腾出手来, 目光落在了洪月及左思二人身上。

她二人身上的荧光色, 正好照亮了周围,让顾京虞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边的情景。

《天下第一散人卷》有云, 吞海食人株, 形如杂草,色泽黝黑,若遇光则色泽转为朱红。

不光如此,这吞海食人株还有个特性, 那便是它的根须强劲, 可吞噬灵力和血肉,且还能不断再生, 若与其对上, 无天上火的情况之下, 只能斩其本体。

天上火是仙火, 如今在整个修仙界都近乎绝迹。

欲斩吞海食人株,就必须找到其本体。

至于其他的,是顾京虞实验得来。

这吞海食人株,已修炼至六品,到得这个阶段的灵植,怎么也该开智且幻化出灵体了。

吞海食人株也不例外,否则也不会发现祁谚身上的不同,还一连两次引祁谚堕入魔道。

不过有意思的是,因祁谚是魔种,这妖花不会伤害祁谚,却把主意打到了神佛宗弟子的身上。

顾京虞发现这吞海食人株是个瞎的,是她与释明联合,做了个实验。让释明离开了神佛宗房间一会,这妖花果然尾随了上去。

然而当洪月隐匿在一旁,往释明身上套了云隐轩的秘术后,释明还站在原地,那妖花却找不到释明踪迹了。

这在自然界中也并不奇怪,似吞海食人株这样强悍的生命体,其诞生之处,必带有一定隐疾。

是自然规律的钳制。

得知这妖花是个睁眼瞎,顾京虞猜测它是靠人身上的独特气息来获取方向,就如同……她前世的生命体感知。

那这就简单了。

她凝聚心神,道:“左思右侧方,斩!”

话音刚落,左思手持佩剑,毫不犹豫地斩落下去。

砰!

一丛黑色杂草被割裂开来,诡异的是,这杂草之上,竟是出现了大片血迹。

左思和洪月二人身着遮蔽气息的衣服,站在这吞海食人株面前,它都无法发现二人。

因根须限制,它逃不远,近乎是走几步就被砍一次。

几次下来,已经是遍体鳞伤。

那些疯狂攻击着所有人的根须,也逐渐变得无力,眼瞧着这吞海食人株就快要被斩杀时。

这周围的长须瞬间拔地而起,密密麻麻链接在了一块,成为了一块黑色的墙。

墙面之上,涌动着森然的黑气,就像是无数个大张着的嘴巴,疯了似的朝着他们这边倾轧过来。

这食人株竟是在此时暴起,欲将在场之人全部斩杀。

那黑漆漆的墙面飞快盖了下来,无数张能够吞噬灵力血肉的嘴大张,铺天盖地的腥臭味道,遮蔽了无数的人。

这等威压之下,众人皆为之色变。

混乱中,却听得顾京虞声音冷淡,却有条不紊地道:“释明。”

黑墙遮天蔽日,疯狂盖了下来,在这般剧烈的攻势之下,许多人只隐隐瞧着释明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没错,就是凡间人用来点火的火折子。

外面的人都看懵了。

“啥啊这?”

“玄火都烧不死的玩意,顾京虞这是让释明用火折子点?”

“她是在开玩笑吗?”

“还开玩笑?再晚一步,所有人都要死在了这吞海食人株的手中了!”

然而,未等他们惊慌片刻,忽见秘境之中燃起了一阵大火。

火是从释明所在的地方烧起来的,点在了那黑墙之上,瞬间灼烧出来了一个大洞,那洞好巧不巧的,露出了释明锃亮的小脑袋。

所有人:……

随后火势一下扩大,几乎是眨眼之间,汹涌的大火将整个黑墙点燃。

“啊!”火势蔓延而上,那黑漆漆的墙面之上,竟然传来了无数的惨叫声。

这些声音里,有人有妖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在耳中,只觉头皮发麻。

最为恐怖的是,那寻常的不带任何灵力的火,烧在了这黑墙之上,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熄灭。

黑墙用尽了一切方式,依旧被大火烧尽。

而那密林中,洪月和左思面前的本体,竟也被这汹涌的大火烧到,流出了黑色散发着腥臭的血来。

“楚江浔。”

顾京虞一声令下,楚江浔速度出手,抬手一挥,此前受了重伤的朱雀便飞至空中。

朱雀伤势未愈,脖颈之上依旧漆黑一片,看着格外骇人。

出现的瞬间,它满是愤怒,将口中保存着的冰蓝色火焰,一下扔到了那吞海食人株的身上。

轰隆!

火焰触碰到了那吞海食人株,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蓝色火焰附在其身上,仅仅只是片刻,就将吞海食人株直接吞噬。

那食人株身上的血液流干,在这滚烫的火焰里,终是化为了灰烬。

本体被烧干的瞬间,那道黑墙也彻底崩塌。

之后被大火吞噬,连点灰烬都未能留下。

这边所有的黑气当下散了去,那股独属于魔修的气息也消散在了空中。

所有人回过神来,皆是有种劫后余生的触感。

好在这吞海食人株品级不高,不像是几百年前养在了魔尊手底下的那株一样,几乎有着毁天灭地般的能耐。

也幸好他们找到了吞海食人株的本体。

不少人心头一松,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场中的好几个弟子忽然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几乎是轻咳间,他们的脸色就已经呈现出近死亡的青白色,身侧的人皆是吓了一跳。

“捏碎他们的玉牌!”城墙上的顾京虞道。

傅清反应过来,一抬手,几道罡风打在了那些弟子的身上,玉牌破碎,他们的身型化作了一道白光,消散在了眼前。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却让所有的人心头一跳,惊惶地抬眼看向了四周,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顾京虞面色微冷,定声道:“阁下既是已经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回答她的是,是一阵阴风。

凄厉的风拂过,就好像是人的惨叫声一样。

在这边徘徊、盘旋,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有胆小的弟子,当下已经变了神色。

偏那风声呼啸,带着一股陈腐的阴冷尸气,吹拂到了面上时,好些弟子险些就这般晕厥了过去。

幸得姜越成及傅清二人反应及时,当下结起了结界。

但这骤然出现的风依旧没有停歇,甚至还在空中婉转低吟,像是唱起了一首叫人心惊肉跳的曲子。

这般诡异的场景,让许多人毛骨悚然,更是不敢开口。

然而他们的恐惧越大,这风声就变得越发地肆无忌惮。

就好像是……一个人在他们的面前疯狂大笑一样。

这诡异的场面,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青云间内。

“这什么东西这般可怕?”

“……这边模样,就好似鬼魂附体了一般。”

“等等,鬼魂?”有人坐不住了,失声道:“莫非是传说中的鬼修?”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很早之前,修仙界之上乱糟糟一片时,曾出现过妖修、魔修、鬼修四处猖獗,积压正常修士的空间。

那时灵气□□,许多人日夜活在了恐惧里。

后来,人界修士逐渐崭露头角,上古时期建立了七大宗门,此后荡平了这些危害人间的妖魔鬼怪,鬼修便彻底消失在了修仙界中。

此番,吞海食人株的出现,已经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看这模样,秘境里竟然还有个鬼修?

这话一出,不光青云间的修士,高台上的人也坐不住了。

鬼修不比魔修,其修炼方式和手段,都是许多人从未见过的,更何况观这个情形,只怕这秘境内的鬼修修为极高。

广场之上,白光闪过,那些被送出来的弟子,均是脸色发青,刚出现在了这边,便昏厥了过去。

其身上缠绕着的鬼气,更是让所有人都清楚认知到了鬼修的存在。

乱糟糟中,无数人看向高台主位之上。

见祁思平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依旧静坐着,倒无端让这些修士心中踏实了些。

没有直接开口询问。

但这突然出现的鬼修,还是让气氛瞬间变得焦灼了起来。

正在这些人惶恐的时候,秘境内呼啸着的阴风停下来了。

与此同时,一团缥缈的黑雾,走在了月光之下。

那黑雾轻飘飘的一团,脚不落地,似乎是悬空在了半空之中的,当其抬起头来时,无数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缭绕的黑雾之中,出现了一颗骷髅头。

对方空洞的眼眶,似乎正在与在场所有的人对视。

绕了一圈之后,竟是桀桀怪笑了起来。

“好啊,今次既是你们叫醒了我,那便陪着我留在这边吧。”这诡异的黑雾一开口,竟然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声。

这声音有多正常,配合着眼前的这一幕,便有多诡异。

许多人惊惧不已,看到他们害怕的模样,黑雾笑得更加肆无忌惮,那温润的男声,也逐渐疯狂,最后变得格外的凄厉。

刺耳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抬眼一看,这秘境中的月亮竟是也隐匿了起来。

离得最近的几个弟子,皆是心头猛跳,不敢说话。

“前辈。”姜越成微顿,轻声道:“我等无意打扰,还请前辈见谅。”

那黑雾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眼眶对上了他的,这个鬼修似乎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随后失声笑道:“你叫我什么?前辈?”

伴随着这句话,他身上的黑雾竟是全数散去。

天上无星无月,好在城门之上亮着几团火焰,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透出一种诡异的白来了。

眼前的这个人,身体之上呈现出一种僵直的惨白,那原本被黑雾包裹着的骷髅头,在黑雾散去后,竟是出现了人的面容来。

火光跳跃之下,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温和的,清秀的青年面容。

若不是没有半点的血色,表皮之上还呈现出青白之色的话,竟也是清俊的男人模样。

只可惜,在那阴森恐怖的尸腐气息之下,只觉得格外的诡异。

对秘境内的所有弟子来说,这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然而外面的碧霄宗高台之上,有人却被这张脸,吓得神色慌张。

“戚、戚海?”说话的人,是惊鸿派的一个弟子。

话刚说出口,那弟子骤然变了脸色,当下垂下了头去,不敢再多言。

惊鸿派的几个长老,却皆是神色各异,就连一直以来冷脸示人的侯曾,皆是面色复杂。

青云间内。

“惊鸿派弟子怎么会认识这人?”

“不对啊,他们宗门的气氛也好诡异,寻常不论什么情况,他们不都得出声讥讽一二。”

“戚海?这名字好生耳熟……我想起来!”

“这、这不是几十年前,葬身于七宗大会的惊鸿派弟子吗?”

这话一出,引来满场哗然。

七宗大会虽禁制全面,却也并非是从未出过事。

在大会比试时,意外死亡的弟子不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只不过一般来说,都是意外。

但这中间,也有例外。

不等这边的人再多开口询问,秘境中的戚海就开了口。

他面色僵硬,不见活人的情绪和面色,只环顾了一周,看着眼前这些弟子,摇头感慨道:“若我还活着的话,如今你们也该称我一声长老了。”

周围神色微变。

他却未放在心上,反而笑道:“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安静一片。

鬼修带来的惊吓,还有他身上隐隐的化神期威压,均让在场之人反应不过来。

方才一夕之间,被送出去的几个弟子,好些都是金丹期。

而修为尚还不到金丹的弟子,此刻就更加恐慌了。

无人应答,戚海神色就更加自如了,他低垂着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许久才道:“啧,我运气不好,是被自己宗门害死的。”

“死不瞑目,化作了厉鬼,留在了这秘境内好些年。”

他摇了摇头:“着实可怜。”

外面惊鸿派的长老格外愤怒,高声道:“他胡说八道!”

“师弟。”惊鸿派的其他弟子忙叫住了他:“噤声。”

说话的长老面带不忿,见得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着他,只能咬牙闭嘴。

秘境内,戚海的话叫许多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时。

上首的顾京虞开口了:“是吗?”

她语气寡淡,出声的瞬间就引得戚海注意。

戚海目光落在顾京虞身上,上下打量。

顾京虞任由他看,张嘴就道:“惊鸿派确实没什么好人。”

所有人:……

戚海当即笑了,说是笑,其实只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了。

他颇为玩味地道:“竟敢出言冒犯宗门,你就不怕我这个内门弟子出手教训你?”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顾京虞神色淡淡:“死鬼也有宗门?”

周围一静。

有那么瞬间,无论是秘境内还是外面的人,都觉得顾京虞不要命了。

这鬼修死了多年,还保持着一副人样,他会愿意听这样的话?

戚海面色果然巨变,那泛着黑气的骷髅头又一次冒了出来,黑洞洞的眼紧盯着她。

那眼里闪着诡异的光,看着便叫人心惊肉跳。

下一刻,头颅一转,戚海那张脸又出现在了面前。

“你是哪个宗门的,这般没礼貌。”戚海讥讽道。

顾京虞:“你看我像哪里的?”

戚海冷笑:“凡人资质,你便是入了七大宗门,也只能做个杂役弟子。”

顾京虞挑眉:“那不是。”

戚海沉声道:“怎么,七宗大门这等将资质当成是一切,把凡人视作蝼蚁的上古大宗门,还能收你为内门弟子不成?”

“痴人说梦!”

他话里三分嘲讽,三分蔑视,还掺杂了些微的愤怒。

以至于声音再次变得尖锐凄厉,让听的人格外不适。

顾京虞却是毫不在乎地道:“不光收了,还是上任掌门的嫡传弟子。”

戚海一怔:“你到底师从哪一宗?”

“自是修仙界第一剑宗,天行宗。”

所有人:……

戚海先是愣住,随后讥讽道:“天行宗早已没落,如今不过七宗末尾,若论剑,当属惊鸿派第一。”

顾京虞摆摆手:“我早晚会把第一剑宗的名头拿回来。”

“就凭你?一个凡人?”戚海当下想到了什么:“天行宗前任掌门,那便是殷空了,他早已陨落多年,你这个年纪,是从何处蹦出来的嫡传弟子?”

“死了就不可以收徒吗?”顾京虞理所当然地问。

戚海:……

难道可以吗?

“你死了不也还站在这里,你管别人收徒做什么?”顾京虞瞥他,又摸了下自己的下巴,她靠在城墙之上,懒洋洋地俯身问他:“你跟惊鸿派什么仇?”

她满脸的兴味:“说来听听,说不准待我日后还能帮你报仇呢。”

高台上的惊鸿派众人,已然坐不住,几个长老更是暴怒不已。

偏方瑞就在旁边坐着,对顾京虞这般肆无忌惮的话,她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活像是一座石雕。

以至于他们又只能吞下这口气。

最主要的是……

“她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待她出来之后,我便去下一张拜帖。”李天同在那边怒声道。

话才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打断道:“噤声。”

这边的弟子皆心头有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顾京虞看不惯的这几位长老,眼下都禁止他们开口,不欲与其起口舌之争。

秦思玄神色复杂,目光紧紧地盯着里面的人。

他人不知的是,听她说惊鸿派的不是,他心中竟有些窃喜。

她这般针对和愤恨惊鸿派,必然也有他的原因。而如今她在七宗大会内声名鹊起,却依旧还在惦记着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就代表着她从未忘记过他?

和秦思玄不同,侯曾等人不开口,全然是因为心虚。

这心虚自然不是源于顾京虞,而是来自于另一人。

秘境中。

戚海听到她的话,先是讥笑了声,随后道:“你拿什么替我报仇?不过也罢,待得今日之后,你们所有人都会成为我的养料,留在这里陪着我,告诉你也无妨。”

黑夜里,他面容讥讽:“我出身寻常,七岁之前,只是个长于农家的小子,后来村里来了仙人,想在村里寻些有资质的孩子,带回宗门教养。”

顾京虞:“说重点。”

那戚海若有表情的话,眼下只怕脸都黑了。

他稍沉了口气,继续道:“我资质差,当年测出来是四灵根,灵根还不纯,哪怕到了宗门,也只能做个杂役弟子。”

这时许多人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所说的杂役弟子,指的也是他自己。

“但我向来勤奋,又不畏生死。耗费三十来年,终是筑基成功,且靠着努力在宗门选拔大会上打赢众人,一举进入内门,拜在了惊鸿派一长老门下。”

戚海说到这里,声调冷了几分,听起来更显阴森:“我原想着到了内门,便能好好修道,谁知竟是个妄想!”

“这些宗门长老眼中,只有那等天赋异禀的人,我拜入内门多年,师尊从未正眼看过我,直到我师弟被选去参加七宗大会,师尊放心不下他,特命我一并前往,好生保护师弟。”

“我还以为,这是师尊给我的机会,内心格外窃喜呢!”戚海说到这里,那双黑漆漆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眸,不知为何,竟是调转了过来,直直地对着青云间。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像是与这鬼修对视了般。

心底直发怵,惊鸿派所在的位置,一人更是神色阴沉难看。

“谁知,让我去七宗大会,就是为了让我用这条命,给师弟铺路,让师弟踩着我的血肉,成就第一的名声!”

他眼眸冷沉地道:“师弟?秦思玄,你在外面吗?”

“你师兄我在地底下,真的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