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章是老师, 待会儿会有学生过来拜年,宋瓷帮忙泡了壶茶水,又把花生、瓜子、糖块在桌子上摆好, 忙完这些, 她道:“爸,我出去走走。”
“行啊,在家里复习几天了,是该放松放松。”说着话, 宋含章抽出几张大团结递给她, “想买东西的话, 别心疼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宋瓷倒不是出去买东西的, 她打算给江恂打个电话, 想了想,宋瓷把钱接了过来, “爸,我也不买什么, 待会儿我去书店看看开门没有。”
宋含章的这套房子,是学校分给他的, 宋瓷下楼后, 在院子里遇到了好几个小孩儿。
一个个萝卜似的小团子脆生生地喊着她宋姐姐, 宋瓷弯了弯眸子,把口袋里装着的大白兔奶糖分给他们。
和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宋瓷朝街上走去, 今天是春节, 虽然街上好多铺子都关门了, 但到处张灯结彩, 洋溢着过年的喜气,很是热闹。
这年头,只有学校和各个单位里才有电话,宋含章给她打电话,基本上都是用学校的电话给她打的。但学校现在大门紧闭,连看门的大爷都回家过年去了,打电话自然是打不成了。
宋瓷只得继续往前走,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打电话的地方。
说来也是巧,没走几步路,宋瓷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一道年轻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话语里流露出几分不确定,“小瓷,是你吗?”
宋瓷转身往后看去,“周妄哥?”
在她面前的少年身量高大,面容俊朗,穿着一身军绿色的棉衣,下面是一条长直的黑裤子,小麦色的皮肤让少年看起来很是强壮有力。
周妄的爸爸也是中学的老师,和宋含章在一个家属楼里住。
周妄比宋瓷大上两岁,小的时候,他们这些教师子弟常在一块玩耍,有哪个熊孩子敢欺负宋瓷,周妄仗着自己个头高力气大,一拳头就打了回去。
宋瓷和周妄的关系不错,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宋含章和陈舒离婚后,宋瓷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陈舒那里住,她和周妄见面的时候就短了点。
再后来,宋瓷读初书的时候,周妄都该读高中了,他们两个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最近这两年,宋瓷下了乡,周妄则是参军去了,这样一来,他们俩更是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面。
周妄走过来,“是我。”
周妄是军人,哪怕在休假,他也会每天早起跑操,刚才跑完了操,他正准备回家,恰好看到了宋瓷。
周妄笑着道:“好久没见了,我刚才看你背影,觉得眼熟,就喊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
突然遇到了熟人,宋瓷自然也很是高兴,“周妄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妄道:“回来没两天。”
宋瓷道:“难怪,我前两天给你们家送了点干菌子,当时只见到了周伯伯,没有见到你,周伯伯说你那时候还没回来呢。”
“部// 队里事情比较多,回来晚了点。”周妄道:“原来家里那些干菌子是你送来的,我妈昨天晚上还把那些菌子给泡了,就着几斤肉炒了一盘菜,挺好吃的。”
宋瓷柔声道:“那些干菌子是我从乡下寄回来的,我家里还有点,你要是想吃的话,待会我再给你们家送去点。”
“不用不用,过年我妈买的也有,还没吃完呢,你们留着吧。”周妄仔细端详着宋瓷,同在一个楼里住,但这几年来,他和宋瓷见面的次数不多,他一直都知道宋瓷长得很漂亮,可今天见到宋瓷的时候,他还是深深吃了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宋瓷年纪不大,是一个好看却还有些稚嫩的花骨朵,但今天见面了,他才发现,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邻家妹妹身上的青涩和稚嫩已经褪去了大半,现在的宋瓷,宛若一朵灼灼盛开的海棠花,她琼鼻樱唇,肤色如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周妄盯着宋瓷看了几眼,才又出了声,“小瓷,我平常训练比较忙,不太清楚家里的情况。我前天回来的时候,才从我爸妈那里听说你下乡去了?”
“是啊,周妄哥。”宋瓷道:“我去年二月份的时候下乡的,都快满一整年了。”
周妄问道:“下乡很辛苦吧?”
“还好,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宋瓷道:“周妄哥,你去当兵应该也很辛苦吧?”
周妄笑了一下,“和你一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顿了顿,周妄道:“小瓷,我感觉你变化挺多的,好像瘦了点,也高了不少。”
宋瓷笑吟吟地道:“周妄哥,你怎么和我爸说的一样啊,我回家的这些天,他天天炒肉,打算给我补身体呢,不过啊,其实我也没瘦多少。”
“那也得多补补,不能太瘦了。”周妄指了指自己,“你看,你下乡了还这么白,我在部队里待了一两年,都黑成啥样了!”
周妄长相也不差,浓眉大眼,属于高大英俊的那一挂,现在皮肤是黑了不少,但看起来也不影响他的颜值。
宋瓷道:“说明你刻苦训练了呀,再说了,男生黑一点挺好的,让人觉得很可靠,有安全感。”
“行,那我可信了你的话了,昨天我妈还嫌我被晒的太黑了,以后不好找对象。”说过闲话,周妄问起了正事,“小瓷,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在家里待着啊,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宋瓷道:“不是买东西,周妄哥,我是想找个地方打电话,不过所有的单位都关门了,打不了电话了。”
也是巧了,听到这话,周妄道:“嗨,我有办法。”
周妄的妈妈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春节这几天正好是周母值班,周母这会儿正好在办公室里呢,都是邻居,让宋瓷进去打个电话还是可以的。
周妄提醒道:“不过,今天正好是初一,不一定能打通。”
宋瓷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就是试试,打不通就算了。”
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街道办,周妄三言两语把事情给周母讲了一遍,周母指了指电话,“行啊,小瓷,你打电话吧。”
“婶婶,周妄哥,多谢你们。”宋瓷道了谢,拨通了电话。
虽然拨了电话号码,但宋瓷觉得不怎么有希望,现在打电话不是可以直接打通的,而是中间要经过多次的转接,一旦有一个环节没有人在,电话就没办法被接听。
不过,或许是宋瓷今天的运气不错,又或许是前些天坐车回来的时候她在火车上做了善事,帮了一个老奶奶的忙,老天爷愿意眷顾她,拨了电话号码后,所有的转接都十分顺利,没过多久,电话就转接到了响水大队。
听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大队里的人在值班,宋瓷称呼了一下,问了好,然后说要找江恂接电话。
需要去到江家通知江恂,江恂才能过来接电话,宋瓷把话筒放到一旁,等待着江恂的到来。
这时,周妄问道:“打通了吗?”
宋瓷道:“通了,不过要等几分钟,他才能过来接电话。”
一旁在椅子上坐着的周母问道:“小瓷,是给你朋友打的,还是给其他什么人打的?”
宋瓷犹豫一下,然后浅浅笑着道:“婶婶,是朋友。”
她现在还不能把她和江恂的关系告诉其他人,周母和宋含章是邻居,周母说漏嘴的话,宋含章就会知道的。
宋瓷说是朋友,不过,周母是过来人,新年的第一天就急着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周母没再多说什么,喝了几口茶后,她把搪瓷杯往桌子上一放,对着周妄道:“既然你们在这里,小妄,小瓷,那你们能帮我值一会儿班吗?”
周妄道:“妈,你回去干嘛呢?”
周母扫他一眼,“今天是春节,中午的时候不得给你们爷俩整点好吃的?你们爷俩是指望不上了,我得先回去把菜洗好,不然等到中午回去做饭就来不及了!”
宋瓷也没什么事情要忙,她道:“阿姨,我打电话估计得需要一段时间呢,刚好可以帮您值班,您快回去吧。”
“那好,那我就回去了,小瓷啊,你也不用急,打多久都行。”说完这话,周母又对着周妄交代,“你也多注意点,有人要来办事的话,你就说管事的人不在,让他们下午再过来。”
周母前脚刚走,宋瓷和周妄说了几句闲话,这时,千里之外少年那清沉平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了宋瓷的耳里。
宋瓷一喜,顾不上继续和周妄说话,忙拿起话筒,“江恂,新年快乐!”
隔着话筒,也能听出来女孩话语里的高兴和鲜活,江恂站在大队办公室的桌子边,眉间洋溢着笑意,“新年快乐!”
大队的人来江家告诉他有电话找的时候,江恂正在炉子边看书,听到这个消息,他愣了一下,以为是宋瓷在北市受委屈了。
江恂慌忙跑到大队,听到宋瓷的声音,他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宋瓷给他打电话的原因,但最起码可以确定,宋瓷应该没有受委屈,也没有不高兴。
江恂平复着语气,“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宋瓷好奇地道:“你声音怎么这么喘啊?”
江恂道:“我刚才跑着过来的。”
跑着过来的?
宋瓷道:“天多冷啊,你那么急跑着过来干什么?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呢,我又不会挂电话。”
江恂墨眸浮出浅笑,他道:“我想快点听到你的声音。”
犯规,太犯规了,江恂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隔着电波,他那些清越的情话一字字传到宋瓷的耳里,仿佛在宋瓷心尖儿敲了一下,让她止不住心跳加速。
哪个女孩会不喜欢听情话呢?
宋瓷不受控制地心跳快了起来,她抿唇笑起来,害羞地道:“你又不是没听过我的声音。”
江恂道:“那我也想快点听到你的声音,这样我才能知道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果宋瓷高兴的话,那江恂也会跟着高兴;如果宋瓷不高兴的话,江恂希望能哄她开心,让她心情好一点儿。
宋瓷桃花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她脸上的红晕犹如春日枝头的海棠,妍丽动人。
周妄看着她,心想,看宋瓷的样子,对面和她说话的人应该是男生吧。
看来,和他一块儿长大的这个小妹妹是有心上人了。
周妄心里涌出一阵淡淡的不舒服,虽然和宋瓷不常见面,但一群小伙伴中,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宋瓷。
宋瓷从小就很漂亮,粉雕玉琢,穿着好看的裙子,可爱的像是个小公主。小的时候,宋瓷常跟在周妄的身后,喊着他“周妄哥哥”。
刚才遇到宋瓷,女孩出落的越发动人,周妄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女孩身上,可惜,他好像没机会了。
周妄把心底的那股失望压了下去,出去办公室去到了门口。
周妄不在,宋瓷打电话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她弯着眸子道:“你不是以前嫌我话多吗?说我叽叽喳喳的,现在就这么想听我说话?”
江恂碰了下鼻尖儿,无师自通地道:“你说话声音这么好听,我怎么听都听不腻,怎么可能嫌你话多?”
宋瓷笑了一声,“江恂,你这几天在家里干嘛呢?”
江恂实话实说,“在看书。”
“确定是在看书,而不是在看什么不正经的书?”宋瓷狡黠地道:“我怎么感觉几日不见,你说甜言蜜语的功力见长啊!”
江恂怔了怔,随即戏谑地道:“那你喜欢听吗?”
小白孔雀不好意思承认,故意道:“还行吧!”
江恂逗着她,“那等你回来了,我当着你的面对你说。”
宋瓷问道:“你不会真的看什么不正经的书了吧?”
“没有,我一直在复习功课。”顿了顿,江恂声音又响起,“不用看任何书,只要想到你,听到你的声音,那些话就自然而然浮现在我脑中了。”
他倒不是故意在哄宋瓷,他真的是这样的感受,一想起宋瓷,一听到宋瓷的声音,不管多么缠绵让人脸红的话,都出现在他脑子里了。
哎呦,厉害了!
要不是很确定江恂没有谈过恋爱,她还以为江恂很有经验呢,这也太会说情话了吧!
宋瓷脸颊热了起来,“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旁边还有人呢!”
“其实,我打电话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是…想对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对了,你再帮我向外婆说一声新年快乐,祝外婆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记得把我的祝福告诉外婆哦。”
江恂道:“好。”
宋瓷又问道:“昨天和今天早上你吃了什么?”
河省那边的风俗就是这样,江恂道:“吃的饺子,是我和外婆一起包的。”
宋瓷道:“我吃的要比你好一点,是我爸爸做的饭,鸡鸭鱼肉都有。”
江依乔还在的时候,江恂去过北市两次,他住在宋家,那时候也是宋含章做的饭。江恂道:“我记得宋叔叔的厨艺还不错。”
“是的。”宋瓷道:“我爸做饭挺好吃的,等有机会了,你也来北市再尝尝我爸的手艺。”
江恂应了声好,交代着自己接下来几天要做的事情,“你也知道,村里和我们家有来往的不多,我和外婆在家里,也没什么人来打扰,我这几天都是在复习功课,等过几天,我会去看望一下让我代班的那位亲戚。”
当然,除此之外,江恂又抓着过年的机会和黑市的陈哥做了笔生意,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在电话里细说,江恂打算等宋瓷春天的时候回来了,再把这件事告诉她。
宋瓷俏皮地道:“交代得这么详细啊,你是怕我误会什么吗?”
江恂温声道:“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我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吗?”
宋瓷噗嗤笑了一声,“你还记得这话呢,行,你表现的挺好的,等我回去了,给你一个奖励。”
“我和你差不多,平常也是在家复习功课,不过,这几天来我们家看我爸爸的人不少,我还得帮我爸爸一起招待那些客人,再过几天,我去我妈妈那里住一两天,等补完课了,我再去买点书,就能回去了。”
虽然宋瓷看不到,但江恂下意识颌首了下,他道:“好。那你在北市那里注意身体,也不要太熬夜学习。”
“我也祝你父母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宋瓷“嗯”了一声,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有一次咱们下地干农活的时候,你说等过年了要给我红包,现在我不在,那我的红包怎么办?”
江恂轻轻摇了摇头,小白孔雀可真是个小财迷,“等你回来了,我再把红包给你。”
电话费也是很贵的,好在这是周妄妈妈单位的电话,没有让她掏钱。
不过,宋瓷也不敢打太长时间,又说了几句话,她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把话筒放下,看着显示的通话时长,宋瓷在心里“哎呀”了一声,幸亏没让她掏钱,要是让她出钱的话,这得多少钱啊!
看来,她得更加努力学习才行,只有考上个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才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她才能有给江恂打电话的钱。
这时,周妄从门外进来,“打完了?”
宋瓷:“嗯。”
周妄试探地道:“小瓷,和你通话的人,是你的…对象?”
“现在还不是,不过,以后有可能是。”周妄和她是同龄人,宋瓷没有那么多顾忌,她笑盈盈地道:“周妄哥,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你可得替我保密,要是传到了我爸爸耳里,他肯定要训我的。”
周妄淡淡笑了下,“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咱们这个年龄段,处对象也是很正常的。”
周母还没过来,宋瓷只好没话找话道:“周妄哥,你谈对象了吗?”
“还没有。”周妄自嘲地道:“我一个当兵的大老粗,哪有人能看上我!”
这年头,当兵的男生才吃香呢,听宋含章说,周妄虽然进部//队没多久,但他表现挺好的,什么机会第一个考虑的人都是他。
宋瓷笑着道:“周妄哥,你别开玩笑,想和你处对象的人多着呢。”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周母终于来了,和周妄、周母道谢后,宋瓷离开了街道办。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周妄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佳人已有了心上人,可惜了!
宋瓷坐电车去了新华书店,但不管是书店还是百货市场都关着门,宋瓷只好回去了家里。
*
去年在军工厂上了一整年的班,又倒买倒卖赚了一些钱,江恂手里有些钱,但没有人会嫌钱多,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又想出了一个赚钱的主意。
过年期间办喜事的人不少,即便是再贫穷的家庭,办喜事的时候也得买不少瓜子、糖块来招待客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喜糖是一桩喜事的“门面”,可以反应一个这户人家的贫富情况、是小气还是大方。
喜糖又好又多,说明这对新人是个大方有钱的,反之则会被人嘲笑。
尤其是在农村,对喜糖就更看重了,宴席上要是喜糖瓜子不要钱似的摆到桌子上,就更受人夸赞了。
这年头买喜糖都是去供销社买的,不仅可挑选的种类少,去晚了也就没有了。
为了挑一个黄道吉日,也为了多收点礼金,很多人家都挑在过年的时候办喜事。
不过,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本来就要买瓜子和糖块,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很大,这样一来,那些办喜事的人家,求爷爷告奶奶,费很大力气才能买到足够多的喜糖。
江恂和黑市的陈哥一商量,赶在年前,两人去市里进了多种口味的糖块和瓜子,这些东西进回来,在黑市里很受欢迎,没几天就卖光了。
陈哥见赚了钱,打算再和江恂去市里进些货,不过,江恂没答应。
他这个人,自然是缺钱,但凡事过犹不及,太惹眼了被人举报了,可就完蛋了。再者,过年期间那些公安并不休息,反倒比平时盯得还要紧,在黑市卖东西时间长的话,早晚会被发现的。
江恂不答应,那位陈哥人手不够,只好回家过年去了。
复习功课的同时,江恂在家里陪了江老太太几天,初六这天,去县城的客车恢复发车了,他坐车去到县里,拎着一网兜的东西去了江老三家里。
让他在军工厂代班的那个亲戚就是江老三,虽然是代班,但这也是份很不错的工作,一年下来能赚不少钱,比其他工厂代班待遇要好一些。
本来,这个机会怎么也落不到江恂身上。江老三摔断腿了,他自然是没办法去工作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本来打算把这个工作机会给亲近的人的,可是,消息一传出来,可把江老三气的够呛。
他那些亲人和邻居拎着东西去探病的倒是不少,然而,在他病床前坐下来,那些人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打听代班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心来探病他的,还是为了工作迫不得已才来的,总之,这让江老三心里很不舒服。
江老三家在县城,他有两个儿子,儿子和儿媳都有正经的工作,不需要去军工厂代班。
但他那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人需要这个机会,为了得到这个机会,那段时间,他那两个儿媳妇对他很是孝顺,凑着机会就劝说他,让他把这个机会给她们娘家人。甚至,两个儿媳妇因此还拌了几句嘴。
但工作的机会只有一个,给一个人,另一个人肯定要不高兴。两个都是儿媳妇,给谁都不行。
那段时间,说是在养病,但是他的伤势是一点儿没恢复,江老三的头发倒是掉了不少。
后来,江恂得知他受伤的消息来探望,江老三和江恂聊了几句,感觉江恂这个孩子挺不错的。
江老三本来以为江恂也是为了去工厂代班才来的,但和其他人不一样,江恂压根没提代班的事情,仿佛他只是来看望江老三的。
有了对比,江老三生出一个念头,既然所有人都想要这个机会,给别人了,他反而要得罪不少人,不如就把这个机会给江恂吧。
军工厂代班需要出不少力,江恂一个年轻小伙子,力气大,正适合去那里上班。
再者,江家没落魄的时候,江老三父亲年轻的时候生了重病,他们手里钱不够,去江家借过钱,江老太太很是大方,给了他们看病的钱。
这份恩情,江老三一直记在心里,把代班的机会给江恂,也当是报恩了。
因此,江恂得以去军工厂代班。
江恂买了两瓶罐头、一条烟外加两斤茶叶,去了江老三家里。
经过一年的修养,江老三伤势已经痊愈了,“来就来了,拎东西做什么!”
“过年了,我身为晚辈,应该来看望您。”江恂把东西放下,笑着道。
江老三道:“我听说厂里领导打算明年还让你留下来。”
“是。”江恂温声道:“要不是江叔您让我去军工厂代班,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江老三摇摇头,“别这么说,和我的关系不大,能让领导主动把你留下来,是你自己表现好,入了领导的眼。”
听说江恂上班的态度很端正,年纪不大,但能力也很突出,有一次军工厂的机床运行出了点问题,其他工人束手无策,但江恂看了几眼,倒是提出了一些解决的方法。
即便是临时工,也不是那么好进军工厂工作的,正是因为江恂表现突出,军工厂的领导才让他留下来的。
江老三想,江恂要是在军工厂多待几年,转正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他语重心长地道:“虽然是临时工,但未免没有转正的机会,你好好干,厂里有几个年轻人之前也是临时工,但他们会来事儿,在厂里待了几年,慢慢就成正式工了。”
江恂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父亲是机械厂的工人,可以说是耳濡目染,江恂小的时候,就常常在一旁看着他父亲修各种机器和零件,因此,去军工厂没多久,对于那些工作他就上手了。
不过,其实他不是很想继续在军工厂上班,因为军工厂的任务还是挺重的,忙起来的时候,能一两个月都不休息一天,留给他复习功课的时间不多。
但他又想继续让县一高的老师给他补课,县高中老师的教学水平,要比公社那些老师好许多。他在军工厂上班,有住的地方,晚上的时候才方便去王老师家里补课。
所以,江恂打算再在军工厂待段时间,等补完课了,他就专心复习。
*
陆让回到家,陆母挺高兴的,问了儿子在乡下的情况后,陆母犹豫了下,道:“小让,云落她从乡下回来后,我去看过她几次,她的情况不是很好。”
“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她也不爱出去见人,总是躲在家里哭。”
“就是云落做错了什么事,那也是因为她年纪还小,我看她也知道错了,要不,你就和别她计较那么多了?”陆母劝道:“况且,云落她父亲这几年也帮了咱们家不少忙,小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行吗?”
“我看云落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的。”
也是程云落自己太操之过急,如果她没有故意把陆让灌醉,让陆让把她当成了宋瓷,时间久了,陆让未必不会和她在一起。
但现在的陆让,很是反感程云落的行为。
这段时间陆让思考了许多,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妈,程云落之前就想回北市,后来她收到了您的信,就把那个念头打消了,还有,我刚下乡的时候,明明是程云落生病了,您非要打电话说是您生了重病,把我骗了回来。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程云落的心思了?”
陆母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沉默一会儿,她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云落那孩子从小就对你格外依赖,我哪里知道她有什么心思。”
陆让叹口气,然后语气坚定了几分,“妈,不管您知不知道,我再和您说一次,我和程云落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他永远都忘不了程云落把他灌醉的这件事,这让他觉得恶心!
陆让又去了程家,先是向程云落的父亲道了歉,接着又当着程云落父亲的面把事情真相讲了一遍。
自己的女儿清白没了,但是程云落作妖在先,程云落的父亲也不好意思按头让陆让负责。
听到陆让来了,程云落咬着唇,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偷听着她父亲和陆让的对话。
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陆让到底是什么感情,喜欢肯定是有的,但内心深处也有几分怨怼和不甘,陆让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呢?
最后,陆让向程云落的父亲鞠了个躬,然后正色道:“程叔叔,虽然那件事并非我本意,但发生了那件事,我也有错,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程云落面前一次,也请您看管好程云落,不要让她再来找我。”
说完这话,陆让离开了程家。
隔着门缝,陆让的话尽数传到程云落的耳中,程云落身子一僵,这一刻,她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程云落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似的,她靠着门,瘫软地坐到地上。
当着她父亲的面,陆让彻彻底底和她划清了界限,这是把她的脸面往脚底下踩啊!
杀人诛心,陆让的那些话,无异于拿着刀子往她心上戳!
宋含章的学生很多,这几天来家里拜年的人不少,家里不太清静,宋瓷便没有继续看书,而是做起了笔记,她做了不少小卡片,把古诗、一些难懂易错的字词以及其他学科的重要知识点记在上面,方便复习。
沈然刚回来的那两天,都是来大杂院吃饭的。
是陈舒让她过来的,陈舒说自己手里粮票肉票不少,刚好可以给她补补身体。
至于沈然和陈菊的粮票,陈舒让她们母女俩留着。
一连几天没有见到宋瓷,沈然状若无意地打听,“小姨,小瓷怎么没过来陪您一起吃饭啊?”
提到宋瓷,陈舒心里不是很高兴,宋瓷回来的这几天,几乎都是在宋含章那里住,这让陈舒心里泛起了酸,觉得宋瓷眼里只有她爸爸,没有她这个当妈的,“小瓷是个大忙人,忙着在她爸爸那里看书呢。”
看书?
沈然眉头一皱,无缘无故,宋瓷看什么书啊?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忙打听道:“小瓷在看什么书呢?”
陈舒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说在看书,还说让她爸爸帮她补课。”
沈然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宋瓷是为了高考在做准备?
今年十月份的时候是会恢复高考,可是现在消息根本没有传出来啊,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莫非,宋瓷和她一样穿书了?
这个念头生出来后,大冬天的,沈然却是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忙道:“小姨,小瓷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她能听到什么风声?”陈舒不在意地道:“我觉得她是用这个借口故意糊弄我呢,她就是不想来我这里住。”
沈然觉得陈舒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本来她不想和宋瓷碰面的,但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小姨,小瓷什么时候过来吃饭了,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初一那天中午,打完电话回到宋家,宋瓷想了想,去了大杂院。
陈舒虽然受到了沈然女主光环的影响,但陈舒到底是她亲妈,大过年的,让陈舒一个人在大杂院过年也是挺可怜的。
去的时候,宋瓷都进来屋里了,陈舒仿佛还是没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宋瓷喊了一声,“妈。”
听到声音,陈舒猛然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小瓷,你怎么过来了?”
宋瓷道:“我来看看您啊!”
陈舒忙不迭把家里的零食都给宋瓷拿了过来,虽然她偏心沈然,可她也知道宋瓷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大过年的,大杂院里家家户户热闹得很,别人家的儿女都回来看望父母了,而她们家,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陈舒也是会觉得孤单的。
这不,刚刚她就在想宋瓷呢。
陈舒忙道:“小瓷,今天中午你别回去了,就在这吃饭,行吗?”
宋瓷“嗯”了一声,“我本来就是来陪您吃饭的。”
陈舒做饭,宋瓷给她打了下手,饭菜做好了,正摆饭的时候,不料,沈然这个让人倒胃口的东西又出现了。
沈然也是脸皮厚,她露出讨好的笑容,“小瓷,你来了。”
宋瓷没搭理她,沈然却不知道嫌丢人似的,她又道:“小瓷,小姨说你最近在复习功课,你在复习什么呢?”
“和你有关吗?”宋瓷淡淡地道。
沈然盯着宋瓷,想要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不能确定宋瓷有没有穿书,这让沈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正要说什么,宋瓷直接看向陈舒,“妈,她为什么会来咱们家?”
陈舒道:“我想着她们家的东西不多,你表姐在乡下又吃苦了,所以就让你表姐这几天在咱们家吃饭了。”
陈舒是长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外甥女闹翻脸,她和稀泥,“小瓷,你们姐妹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平心静气的坐下来,把一切事情都说清楚吧?”
宋瓷直接道:“妈,就一句话,有我没她!”
“您到底是要让我在家里吃饭,还是要让她在家里吃饭?”
沈然愣了愣,宋瓷的这些话,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她冷声道:“小瓷,是小姨让我来你们家吃饭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你也可以不来啊!”宋瓷扫她一眼,“我就奇了怪了,从年前到年后,天天往我们家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家呢!”
沈然脸色一变,“小瓷,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是,我是家境不如你,但我不过是来你们家吃顿饭,你至于这么容不下我吗?”
宋瓷笑了一下,“你好像误会了,我天天待在我爸那里呢,就是为了给你腾位置,好让你能上门打秋风。”
“我觉得,找遍整个北市,估计也找不出来像我这样宽容大度的人!”
沈然快气死了,宋瓷却是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地地在嘲讽她。
看在沈然的眼里,这让沈然肚里的火气更多了。
眼见气氛不对劲,陈舒忙道:“小瓷,沈然,你们是表姐妹,不是仇人,都少说两句吧!”
“小瓷,你表姐她这几天是都在咱们家吃饭,但我这不是想着减轻一些她们家里的负担吗?让你表姐留下来,也就是多副碗筷的事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就有你没她了?”
“妈,我这不是心疼我表姐吗?咱们家的好东西也没多少啊,要是还得被我吃一半,最后表姐没得吃的,把她饿瘦了怎么办?”
表面上是在关心她,宋瓷实则话里带着讽刺,沈然脸色更难看了。
偏偏宋瓷还在继续,“我听说大过年去别人家里吃饭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没家的,一种是脸皮比城墙还厚,最后一种,是街上的乞丐,也不知道我表姐是哪一种?”
沈然气得喘起了粗气,宋瓷就差指着鼻子骂她一通了。
她咬着牙,“走就走,小瓷,我劝你不要这么看不起人,不然,你以后后悔也来不及的。”
宋瓷轻笑了一下,不急不慢地道:“表姐,你也太敏感了吧!”
“我可没有看不起你,你要是实在想厚着脸皮来我们家吃饭,我也可以给你端碗饭啊,你去门外吃。”
“当然,如果你像乞丐那样没有钱的话,我是不会问你要钱的。”
宋瓷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沈然脸色铁青,“你!”
“你什么你,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宋瓷瞥她一眼,“不想走,行啊。”
宋瓷出了声,“妈,我那个装葫芦玉坠的盒子怎么找不到了?”
沈然和陈舒不约而同脸色僵了僵,陈舒结心虚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没动过…你的东西,小瓷,你要是找不到的话,可能是丢了吧。”
去年的时候,沈然写信给她,说想要一个玉坠戴一戴,想起家里放着个葫芦玉坠,陈舒就给沈然寄去了。
沈然又说,她拿了宋瓷的东西,害怕宋瓷知道了会不高兴,陈舒也觉得自己的女儿脾气不是很好,就答应替她保密。
“是吗?在知青宿舍住的时候,我怎么见到表姐有一个和装葫芦玉坠一模一样的木盒呢?”宋瓷微微歪着脑袋,“不会是表姐偷拿了我的葫芦玉坠吧?”
沈然眉头生出了一层细汗,惊惶不安地盯着宋瓷,宋瓷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块葫芦玉坠很长时间没有流出凝露了,她再也没办法通过这块玉坠夺取宋瓷的容貌,让自己变得好看。
这块玉坠只让她短暂地变得好看了点,后来,当着江恂还有其他人的面,她突然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其他人吓了一跳,这让她好不丢人。
不管用了什么方法,葫芦玉坠都不会再流出凝露,沈然现在对那块玉坠已经死心了,但她也不想让宋瓷知道是她拿走了葫芦玉坠。
不然,依照宋瓷的性子,早晚会发现葫芦玉坠的秘密的。
陈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刚要开口把事实说出来,不料,沈然突然道:“我…我没拿!”
沈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拿,陈舒只好替她掩饰,“小瓷,那块葫芦玉坠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一块更好的,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不过呢,妈,我不想要玉坠了,把玉坠换成钱吧。”宋瓷笑眯眯地道:“既然您说要给我买块更好的,那一块更好的,怎么也得几十上百块吧,您直接把这些钱给我吧。”
陈舒把手里的钱给她了,看沈然还怎么从她妈妈手里拿钱!
陈舒不太乐意,但宋瓷的脾气,她可是见识到了,怕宋瓷继续问下去,她只好答应了。
沈然狠狠咬着牙,也想到了这一点儿,陈舒手里的钱给了宋瓷,这就意味着她从陈舒这里拿不到多少钱了。
宋瓷这一招,不费吹灰之力,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沈然咬死不承认,宋瓷也没有继续和她掰扯的必要,她不屑地扫了她一眼,“门口那个没皮没脸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沈然狠狠攥着手掌心,艰难地离开了大杂院,宋瓷那不屑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向她的身体。
她今天受到的这些羞辱,她会永远都记得的!
等沈然走了,陈舒嘴皮子动了几下,但她到底心虚,最后只是道:“小瓷,你现在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
“妈,我觉得您应该好好想想,究竟是我脾气大,还是您和沈然太过分?”宋瓷平静地道:“那块葫芦玉坠是在柜子里放着的,没人动的话,不可能会丢的。你和沈然瞒着我,但我也知道,是您把玉坠给了沈然。”
“妈,这一次我可以不计较,但没有下一次了。”
“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的话,那我就去公安局报警了。”
陈舒慌了,“小瓷,你…你是要让公安来抓我?”
宋瓷摇摇头,“不是来抓你,而是来抓沈然,她一个没皮没脸的小偷,偷了我的东西,进局子不是很正常吗?”
陈舒紧张的心绪恢复了些,乖乖,这真是她的女儿吗?去了下乡历练了一年,不管是说话还是性子,都厉害了不少。
看宋瓷这么讨厌沈然,接下来几天,陈舒算是长了教训,不敢再把沈然叫来家里吃饭,也不敢再私下周济她们母女二人。
冬去春来,转眼间到了春天。
宋瓷之前用请病假当借口,多在北市待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宋含章给她补课补的差不多了,她也到了回响水大队的日子。
临走之前,宋含章和陈舒都来送她。
宋含章殷殷不舍叮嘱了她几句,轮到陈舒的时候,陈舒道:“小瓷,你…你在乡下待着,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性子啊,可不敢那么厉害。你别和那些乡下人学,我是你亲妈,我都被你吓了一跳”
“妈,我也不想这样的呀,可是,我一见到你把咱们家的好东西给沈然,我就控制不住的想发火。”宋瓷眨眨眼睛,故意道:“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您不再背着我偏心沈然,您的女儿保准会优雅端庄听话懂事的。”
陈舒脸色讪讪,当初宋含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和她离婚的,宋含章就在旁边站着,她觉得丢人,含糊不清地道:“知道了。”
从北市坐车到了河省的县城,宋瓷拎着藤织箱子出来火车站,远远地,她就看到了江恂。
在人少的地方,江恂背对她站着,少年穿着一件白衬衫,背影颀长,低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宋瓷就是能认出来那个人是江恂。
宋瓷弯了弯眸子,轻手轻脚的朝江恂走去,离江恂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又轻轻把箱子放下来。
女孩踮着脚,从背后捂上江恂的眼睛,“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