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春日的野草, 疯狂在她脑中生长,沈然像着了魔似的,直直盯着一旁的宋瓷, 如果能拿到那个东西, 该有多好!
注意到沈然的目光,宋瓷眉心微蹙,沈然的视线有些瘆人,“表姐, 你在看什么?”
沈然猛然回过神, 身子抖了下, 她害怕宋瓷发现什么,“没…没什么。”
刚才沉浸在幻想里, 她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可宋瓷的一句话,很快让沈然回到了现实。
她是这本书的作者, 这个金手指她是一直都知道的,但在此之前, 她不屑于用这个金手指。
宋瓷靠着美貌受人追捧,这是让沈然看不起的, 沈然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人格魅力让江恂喜欢上她, 这也是她觉得自己和宋瓷不一样的地方。
然而, 在今天,她竟然起了那样的念头,沈然脸色白了白, 她还在犹豫, 她真的要使用那个金手指吗?
*
和陆让分手, 两人同在一个村里,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遇见了难免尴尬,好在,春耕秋收,最近正是农忙的时候,除了休息,大部分时间都要下地干农活,因此,宋瓷和陆让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这天,在村里遇到了王宝芙,王宝芙拉着宋瓷说闲话,“小瓷,你真的放下了陆知青?”
最近每个人见到她,都会问类似的问题,宋瓷点了点头。
王宝芙叹了口气,“小瓷,你是不知道陆知青最近有多难受,他在我们家里住,我感觉他整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话少了许多,脸上的笑也少了许多。”
宋瓷没出声,和她分手后,陆让的表现,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深情款款的人,可宋瓷想不通,如果陆让真得这么喜欢她,又为什么会不懂得和程云落保持距离呢?
程云落不止一次给陆让寄包裹,到头来这件事她却是最后知道的,如果不是江恂的提醒,她可能会一直被瞒在鼓里。
还有,和她分手后,陆让对程云落也没有丝毫的避嫌,他依旧陪着程云落去县城,两人坐车也要坐在一起。
宋瓷想,突然被分手,陆让的难过是真的,可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除了陆让,谁也不清楚。
见王宝芙还要继续说下去,宋瓷轻轻笑了下,“宝芙,即便我们现在不分开,以后也可能会分开。你有空的话,可以多劝劝他,至于陆让能不能听进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好吧。”王宝芙答应了下来,她还想说什么,余光看到不远处的身影,王宝芙伸手指了下,“小瓷,程云落朝这边来了,她是不是来找你的?”
程云落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宋瓷细眉微扬,分手的人是陆让,怎么程云落变得这么憔悴?
程云落确实是来找宋瓷的,她是喜欢陆让,可她也不想看到陆让那么难过。
她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宋姐姐,虽然你不承认,但前几天陆让哥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和他分手,是因为我,对不对?”
宋瓷神色淡淡,“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得问你自己,你觉得是,那就是,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
程云落没想到宋瓷把问题抛了回来,她咬着唇,眼眶含着泪,“宋姐姐,我知道你一直误会我和陆让哥哥,我怎么解释,你也不相信,那好,我离开这里回去北市,你应该满意了吧?”
“我会给我爸妈和陆婶婶写信的,过几天我就回北市。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和陆让哥哥了,你是不是就能和陆让哥哥在一起了?”
这番话可谓是深明大义,听起来单纯无辜又惹人怜爱,宋瓷想,如果她不是梦到了那本书,她很有可能就信了程云落的话。
因着是宋瓷主动分手的,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也为了陆让和程云落的声誉,对内对外,宋瓷只说两个人分手的原因是性格不合适,可程云落一而再指责她,说是她“误会”了他们两个,还表现得这么委屈。
既然这样,宋瓷也不必给程云落留面子了,“你爸妈要离婚,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寻求陆让的安慰,你是没有其他亲人朋友了吗?坐了车两个人也要坐在一起,比人家处对象的还要亲密,陆让不好受,结果你比她还要难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分手的人是你呢?你告诉我,这都是误会吗?你告诉我,这是哥哥妹妹应该有的距离吗?”
“如果是的话,那你怎么不对其他人这么亲密?怎么不天天喊别人一声哥哥呢?”
被戳中心事,程云落下意识低下了头。
她脸色更加苍白了些,嘴硬道:“我…我只是在关心陆让哥哥,他那么难过,那么喜欢你,我愿意不再打扰你们,宋姐姐,我都这样做了,你还要这么狠心吗?”
宋瓷讥讽地道:“确实比不上你这么会体谅人,陆让有女朋友,你上赶着给他写信,陆让分手了,你又上赶着去安慰他。等哪天陆让成亲了,他和他妻子闹个矛盾,你是不是都得去横插一脚才满意?”
宋瓷懒得和她说太多,“程云落,我希望你能清楚,我和陆让已经分手了,我自始至终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至于你回不回去北市,我也一点儿都不在意,你不必再可怜兮兮地对我说这些话。”
望着宋瓷离开的背影,程云落脸色白一块红一块。
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宋瓷如此的决绝,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她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和陆让在一起,可宋瓷的话,一句句又像一个个巴掌一样,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日夜渴望的那个人,她求之不得的那个人,宋瓷却毫不在意。
第二天,恍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程云落去到王家,“陆让哥哥,这段时间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因为我,影响了你和宋姐姐的感情,我给我爸妈和陆婶婶写了信,如果他们能够把我调回北市,我会离开这里的。希望我走了,你和宋姐姐能够和好如初。”
“你要走?”陆让一愣,“你不是说你爸妈离婚了吗,回北市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程云落啜泣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留在这里看着你这么难过,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我去找宋姐姐解释了很多次,可她怎么都不相信!”
看到程云落流泪,陆让心里生出几分怜惜,可听到这话,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又去找小瓷了?”
男生有时候会迟钝一些,可在某些方面,他们一点儿也不迟钝,陆让清楚宋瓷见到程云落只会更加生气,他无奈地道:“云落,你这是越描越黑!”
程云落愣了愣,难过地哭了起来,“陆让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我不还是为了你吗?”
陆让本就心情不好,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心里的怜惜淡去,多了几分烦躁,“你不要再插手我和小瓷的事情了,还有,你想回北市就回吧,你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
程云落心都要碎了,陆让竟然没有一句挽回的话!
她哭哭啼啼跑出去,把信寄回了北市。
*
军工厂的任务有时繁重,有时会轻松一些,江恂只是代班,要求没有那么严,只要把手里的工作完成,可以提前回去。
他不放心江老太太一个人在家,这次也是和之前一样,加班加点了几个晚上,江恂回去了响水大队。
买了两斤五花肉给江老太太补身子,江恂推开江家大门,“外婆,我回来了!”
江老太太接过肉,“家里什么都有,浪费这些钱干什么?”
江恂温声道:“外婆,我代班这几个月赚了些钱,改善下口味是应该的。”
知道外孙是在心疼她,江老太太眉间的皱纹舒展开,把肉挂到了灶房里。
等江恂净了手,江老太太看着他,神色认真起来,“江恂,有一件事外婆想要问问你。”
江恂道:“外婆,你说。”
正要开口的那一刻,江老太太却犹豫了起来,上次那个年轻的女知青来家里找江恂,还一口一个外婆的叫着,江老太太怀疑自己的外孙和那个女知青处对象了。
老太太想要打听个清楚,可她转念一下,江恂背着她,说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她打听的话,年轻人脸皮薄,会不会不承认?
江老太太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她十七八岁的时候,也谈过对象,知道年轻人处对象是什么想法,感情不稳固的时候,是不太想让长辈知道这些事情的。
想到这儿,江老太太话音一转,委婉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前段时间你去县城的时候,有个女知青来家里找你,说你和她一起下地,帮了她不少忙,那个女知青拎着东西来家里,想要向你道谢。”
他不在的时候,宋瓷来找他了?
江恂有些意外,“外婆,你把东西收了吗?”
江老太太道:“那些知青是来建设咱们农村的,互帮互助是应该的,那个女知青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孩子,我哪能收下?我让她把东西带回去了。”
江老太太又猜道:“那个姑娘长得挺标志,我听说村里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女知青,是不是就是她?”
江恂“嗯”了一声,“外婆,她姓宋,是村里的知青。”
宋瓷的身份,没有经过宋瓷的同意,他还不够告诉江老太太。
姓宋?
江老太太一愣,想起了一件事,“陆让那孩子处的对象是不是也姓宋?”
江恂解释道:“外婆,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江老太太一颗心凉了下来,感情是她弄错了,人家姑娘都有对象了,亏她还以为自己外孙开窍了,有喜欢的女孩了!
江恂没注意到江老太太的异样,“外婆,我出去一趟。”
江恂去了知青宿舍,恰好宋瓷也在。
宋瓷正躺在床上看书,她披了件开衫毛衣,懒洋洋出了屋子。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他原因,第一眼见到江恂,宋瓷觉得几日不见,她这个继兄又帅了许多。
宋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眨眨眼睛,应该是头发的原因吧,江恂头发好像短了些,看上去更有精神了。
宋瓷出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江恂道:“外婆说前几天你去了江家找我。”
“是有这回事儿,我这不是想答谢你吗?”宋瓷笑了笑,“我买了些点心、红糖还有茶叶,但你不在家,你外婆也不收,我只好又带了回来。”
“你太客气了,不必送这些东西的。”江恂道,“况且,我帮你,也是应该的,那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宋瓷弯了弯眸子,“你在县里待了这么久,我就是想送给你,也送不了啦。点心和红糖放不住,已经被我还有李嫣她们给吃了,只剩些茶叶了。”
“你喝不喝,喝的话,我把那些茶叶给你?”
“不用。”江恂摇摇头。
江恂并没停留太久,送走江恂后,宋瓷回去屋子里。
刚一进屋,她就听到李嫣“哎呀”了一声,宋瓷奇怪地道:“怎么了?”
李嫣懊恼地道:“小瓷,刚才看见江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后天就是清明节,我忘记去公社买些纸钱和元宝了。”
清明节?宋瓷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宋瓷奇怪地道:“江恂和清明节有什么联系吗,你是怎么看到他就想起了这件事?”
“我本来是打算去县城买的,县里种类多,但我给忘了,刚好江恂在县里上班,这不,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了这件事。”李嫣又道:“离家那么远,不能去坟前给我奶奶磕个头,时间也来不及了,我打算明天去公社买些纸钱给我奶奶烧去,小瓷,你要去吗?”
宋瓷爸爸这边还有妈妈那边的长辈都健在,但她犹豫一下,然后道:“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那天,早上宋瓷出来屋子,抬头看见天空阴沉沉的,下起了细雨。
她拿了把伞,拎着几捆纸钱和一些元宝,朝村头西边走去。
她打听过了,村子西边有一片柏树林,风水不错,响水大队那些去世的村民大多都埋在那里。
其实,按规定是不能烧纸钱的,但这两年各项规定比之前松散了不少,村里偷偷烧的人也不少。
江老太太蹲在坟前,细雨落在她鬓间的白发,也把她的眼眶给打湿了。
江老太太眼里含泪,颤着手抚摸着墓碑,“四年了,你妈妈走了四年了。”
江老太太是个苦命的人,年轻时候她的对象当兵去了,一走就是一辈子,江老太太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人走了后,江老太太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一个人把江依乔生了下来。
后来,是长达多年的动荡,江老太太还没享过福,又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自己的女儿。
江依乔的离世,是江老太太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老太太上了年纪,本就心绪悲痛,此刻又下起了雨,江恂担心江老太太的身子,他俯身把江老太太扶起来,“外婆,下雨了,您先回去吧。”
江老太太还不想走,“你妈妈坟上长了不少草,得打理一下。”
江恂劝道:“我来就行,您回去吧。”
江老太太点点头,应了下来,她身子弱,如果淋雨生了病可就麻烦了,到时候还得让江恂伺候她。
到了柏树林的时候,宋瓷看见各个墓碑前都有一滩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烬,今日是清明,来祭祀死者的人不少。
宋瓷左右看了看,想要找江依乔的墓碑,这时,少年颀长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宋瓷抿了抿唇,朝里边走去。
听到脚步声,江恂看过去。
看到来人,他微微一怔,眸里浮出一抹诧异。
在他面前停下,宋瓷轻声道:“看到我很意外?”
“有一些。”江恂坦诚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江恂以为宋瓷不会来,所以根本就没有对她提过这件事。
江依乔和宋瓷的父亲在一起生活多年,即便没有结婚,可从某种程度上讲,江依乔也算是宋瓷的继母,宋瓷对这个继母的不喜,江恂是知道的。
宋瓷眨眨眼睛,“我爸特意写信交代我,让我一定要来祭拜江阿姨,我不能不从啊!”
江恂看她一眼,话虽这样说,可宋瓷不想来祭拜江依乔的话,谁也不能勉强她,她完全可以不来,或者随意应付一下。
宋瓷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你外婆呢?”
江恂道:“她刚回去。”
在她来之前,江恂也在祭拜江依乔,火焰还没有熄灭,宋瓷“嗯”了声,蹲下身,把手里的纸钱放了进去。
其实,她没有收到宋父的来信,可能是距离太远,路上耽搁了,总之,她没有收到宋父的信。
选择在今天祭拜江依乔,一来,出于晚辈对长辈的礼节,二来,经过与江恂这段时间的相处,宋瓷心里对江依乔的不喜淡了些。
宋瓷的父亲和她母亲离婚后才遇到了江依乔,江依乔并不是破坏她父母感情的第三者,这几年来,江依乔也没有苛待过她,尽到了“继母”的责任。
即便她不喜欢江依乔,可也不得不承认,江依乔是个很好的女人,并没有对不起她。
包括江恂,他们都没有对不起她。
整件事谁都没有错,不过是处在不同的立场,有了不同的态度。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来祭拜江依乔。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出声,柏树林里很安静。
烧过纸钱和元宝,宋瓷站起身,看江恂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道:“你还要再待一会儿吗?”
江恂道:“坟上长了些野草,我把这些野草清理了再回去。”
宋瓷抬头看了眼天,雨势越来越大,顿了顿,她道:“我帮你。”
在这里待了这么一会儿,宋瓷身上的衣服都快淋湿了,如果只有江恂一个人清理杂草,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
江恂面上的诧异更浓了些,宋瓷愿意来祭拜他的母亲,已经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宋瓷还愿意和他一起打扫江依乔的坟墓。
江恂没有问为什么,眸里浮出浅笑,他薄唇轻启,“多谢。”
宋瓷注意到,和其他土坟相比,其实江依乔坟上的杂草并不多,可见江恂和江老太太经常过来清理。
她和江恂的家世不同,性格不同,可在这一天,在这一刻,两人的心绪是一样的。
蹲在坟前,他们两个想到了生死,想到了江依乔。
宋瓷出了声,“你还记得江阿姨的样子吗?”
江恂墨眸微垂,“记得。”
他永远都会记得。
处在寂静的柏树林里,宋瓷不禁思念起逝去的人,“江阿姨她…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人,你知道她和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吗?”
江恂没说话,摇了摇头。
宋瓷接着道:“江阿姨身子不舒服,在路上快要晕倒的时候,她遇到了我爸爸,我爸爸把她送去了医院。江阿姨只身一人在北市,没有人照顾她,我爸爸只好去医院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们两个认识并产生了感情。”
“江阿姨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书,她还喜欢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我夜里脱下来的衣服,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她就已经洗干净了,江阿姨的厨艺也不错,她说过,等我长大了可以教我做饭。可惜……”
说到这儿,宋瓷鼻尖突然有点酸,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瓷想,人非草木,想起江依乔的时候,她是有些难受的,而江恂是江依乔的亲生儿子,江恂肯定只会比她难受。
目光落到宋瓷的面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江恂温声道:“宋瓷,谢谢你!”
宋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谢什么?”
江恂道:“她去北市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我妈她…很少和我讲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你告诉了我,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听到这话,宋瓷突然有些可怜江恂,江依乔是江恂的亲生母亲,可他们二人并不经常见面。
江依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北市,反倒是宋瓷这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和江依乔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她知道江依乔的喜好,知道江依乔的口味,知道江依乔很多很多的事情,而这些,江恂并不清楚,他也没有办法知道。
宋瓷抿唇笑了下,“你想打听什么,都可以来问我。”
说过这话,她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和江阿姨没有到母女情深的地步,但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我也不会胡编乱造添油加醋,破坏江阿姨的声誉,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江恂勾了勾唇,“好。”
清明这天的伤感很快散去,活着的人过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清明过后,江恂又去了县里代班,这次,他在县里待了半个月。
这一天,他突然收到一个包裹和几封信,打开一看,给他的写信的人竟然是宋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