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回到书房时脸色不愠,白亦不敢上前伺候,只把手里的药丸放在书案前就退到一旁。
只见卫凌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下走到门口又返回去,一下坐下一下又站起来,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白亦从未见过他这样,在他看来郎君从来都是冷静的、理智的,就算情况多危急,又或是受的伤多重,郎君从来都不轻易显露。
所以今夜是怎么回事?早先时候回来不还是好好的吗,自己问他要不要摆饭他直接就拒了,说是回后院吃,回到后院发现夫人没回来又让厨房重新按照他的吩咐备菜,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他还想着郎君今夜又睡在后院的话那他今晚就不用守夜了呢......
白亦看看外头,这会估摸着已近亥时,该歇息了。
“郎君可要安置?”
卫凌答非所问,“白亦,今日夫人出门做了什么?”
白亦心里一松,还好他先前问了一嘴那两个小厮,“夫人去了永兴巷的布坊,见了......”白亦刹时住嘴,悄悄抬眼看了一下上头的人。
“见了谁?”
“这......”白亦有些慌,“小厮说不大清楚,只道夫人前些日子救了个人,今日就是去见的他,后来夫人还在街上逛了逛,买了布匹,之后便回府了。”
卫凌极为敏悦,此刻眼神凌厉地看着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男的?”
“......是。”
白亦瞬间觉得书房空气凝固了,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了。
卫凌不断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白亦知道这时候最为可怕。
他十分后悔,当年就应该好好练武,那今天站在这里的就是白泽不是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案前的人终于出声:“出去吧。”
白亦心内长呼一口气,不过离开前仍叮嘱:“郎君,今日十五......”
“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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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今日卫凌作为主审审理一桩“民告官”案。
民是城郊一户佃农,官是司农卿正。不过今日司农卿正没来,派了底下一个小吏来应付。
事情经由简单,不过是这佃户租了十几年的地,地主说收回就收回,且无故毁了佃户辛辛苦苦种了一季的粮食。
佃户先是告到了司农卿,不料司农卿未做理会,还道地主行之有据。佃户不服,直接敲响了顺天府门前的大鼓,敲了四五日最后只得了个“这事不归顺天府管”的答复。
只是司农卿与顺天府都没想到本该就此了结的一件事此刻竟被大理寺升堂问审。
东夏朝律令,百姓持据上访,官不得不受。
可这么些年下来,这条律令形同虚设,百姓们也早忘了有这回事,大多不平之事都是默默忍下来。
当然也有那么些据理力争的,如同这个佃农,更甚者也有告到圣上面前的,但也全靠运气与非同常人般的坚持。
今日一事司农卿并未放在眼里,按照以往不过是走个过程,最后顶多用金钱安抚安抚。
公堂里寥寥无几几人,卫凌坐在上头不见生气,按着规制查看证据、审问,待佃农细细说完又去问那地主,地主自然是一派正义,将佃农所述全部驳了回去。
地主与那小吏见卫凌频频点头,脸上都已展现胜利笑容。“大人,您千万别听这刁民妄言,那租期分明已是到了,草民收回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又有何错!”
而那佃农看看地主又看看只低头看案卷的卫凌,心中攒的失望已经让他不想再多发一言。
过了一会,卫凌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淡淡问小吏:“许大人是否看过租地协议?可有到期。”
“下官亲自验证过,确实到期。”
“噢?当真?”
卫凌一句反问莫名让他颤了颤,调整呼吸后再次答道:“是,下官绝无虚言。”
卫凌轻笑了笑,缓缓说着:“看来这司农卿的活是什么小猫小狗都可以干的呀。”
众人还未理解这句话是何意时,卫凌厉声道:“白泽!”
只见一人从卫凌身后走出,走到地主与小吏前,将手上的卷宗递过去。
俩人不明所以,待翻看两页,脸色瞬间苍白。
那上头都是这地主贿赂司农卿的明细,日期、地点、数额所列详尽。而另外一卷则是两年前地主联合某个官员篡改租地协议的经过,那官员已经全数招出。
“贪得无厌。”卫凌哼了声,“来人,将俩人押入大牢,待进一步查清后按律处理。”
一旁官兵立即将俩人控住,那小吏大喊:“卫大人!卫大人!您这样就不怕得罪司农卿吗!”
地主也在不断喊冤,卫凌挥了挥手,官兵直接将人带了下去。
而佃农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底下叩着头,直喊苍天有眼,大人公正。
卫凌站起身,吩咐了主簿一声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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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后的大理寺卿正陈霄听了整场,叫住正要从他身边经过的年轻人。
“域川。”
卫凌停下,作揖恭敬道:“陈大人。”
“走吧,随我走走。”
俩人一同往大理寺内府走去,陈霄开口:“今日那些证据你从何处寻的?我还从没见底下这群人办案如此迅速过。”
这个问题陈霄早就想问了,卫凌办事的速度绝不是大理寺的速度。
卫凌淡淡笑了:“自然都是大理寺寻的证据,只是有时候方向出来了,那便不必浪费时间。”
陈霄一噎,随后也笑了,“你是在说大理寺办案没有方向?”
“域川不敢。”卫凌拱手。
当初上面突然安排他进来时陈霄也有过疑问,他知道卫凌是将军府的人,可从未听过他有什么作为,顶多就是有些小聪明,可光靠小聪明又如何能胜任大理寺少卿?
后来他倒是证明了自己,大理寺上下无人不服。
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许多事不必做得那样尖锐。
陈霄有意培养,此刻便开口:“域川啊,今日一案你可有想过如何处理?”
“不过是个小案子,证据齐全,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那司农卿与顺天府你打算怎么办?”
到底在朝为官,给别人留退路也是给自己留退路。
如今卫凌一下得罪两边,其中还有牵扯颇深的顺天府,今后行事断然会受阻。
卫凌停了下来,走先两步的陈霄发觉后也停下,转回头,随后听见他道:“陈大人,域川想问大理寺为何而设?”
陈霄一时不解,卫凌又道:“大理寺是全国刑律之首,凌驾于县府、顺天府之上,是老百姓眼中最权威的机构,大理寺本不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民事纠纷,可如今三天两头就来一两桩,这又是为何?”
“陈大人,圣上常居内宫,皇宫也与盛京城隔着高耸城墙,可圣上不是瞎的聋的。”
卫凌没再说,往前走去。
陈霄看着他坚·挺的背部,不由笑开来,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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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凌今日回府回得早,银安堂那边派人来请,他便去了一趟。
秦奕娴已回了秦府,银安堂里只有端容郡主与陈箬,大哥的儿子袖礼也在。
三四岁的袖礼怯生生喊了句:“叔叔。”
卫凌点了点头,直问道:“母亲找我过来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端容郡主将孩子递还给陈箬,道:“钰君也关了大半月,该长的教训都长了,我已做主将她放了出来。”
“母亲看着办便是。”
“你这孩子,钰君好歹是你妹妹,她这会正生你气呢,你看看去。”
卫凌有些不耐,他今日本就不知道为何心绪不佳,此刻更是烦闷无比,但到底没冲撞,清冷答了一句:“还有公务在身,不便。”
气氛一时尴尬,袖礼躲在陈箬怀里滴溜着哥大眼睛看着自己叔叔,这会怕是只有他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箬见势不对,忙道:“还是公务要紧。”
“钰君那边还请母亲说一声,让她不要有事没事去找她二嫂麻烦,不然下次可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端容郡主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卫凌接着道:“另外,以后母亲也不要在阿奾面前说什么子嗣的事情,是我不想要,不能怪她。”
这回就连陈箬也惊得不行,在婆媳俩惊愕的目光中卫凌头也没回地走了。
端容郡主终于反应过来,气得直接摔了杯子,陈箬赶忙让下人带走孩子。
“母亲,您消消气。”
“你听到了吗?他居然为了阿奾指责我?还要威胁他妹妹?”端容郡主说着话都带了颤抖,“逆子!逆子!”
陈箬连忙上前去给她顺气,安抚:“母亲,域川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多想。”
“什么不是,他那话不就是在怪我在他媳妇面前说了什么?我倒是看不出来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阿奾了,还为她找理由,什么他不想要,分明就是阿奾那身子不行。”
陈箬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也疑惑着呢,什么时候域川还会为阿奾说话了?
“你说,他这是要干嘛?他今年多大了啊?要是阿奾身子一直不好,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无后了?”端容郡主接连质问,又自顾道:“不行,这样不行。”
银安堂里的人余怒未消,而那头回到琉璎轩的人已经径直往后院走,快得白亦跟都跟不上。
待看到空空如也、大门紧闭的院子时,卫凌心里闪过一丝慌乱。
终于追上来的白亦这才有机会解释:“夫人说肃清候府尤夫人病了,她要回去陪几天。”
卫凌心头的慌乱平定下来,很快又被一丝陌生的情绪左右,似愤怒似不满又似委屈,“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夫人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