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风炉同时用上,有巧儿她们帮忙打杂,宁樱应付得倒也轻松。
贵女们点的茶五花八门,量少,用的茶釜是小号。
待一只茶釜中的泉水烧制得开始冒小泡时,巧儿提醒道:“阿樱,这边快好了。”
宁樱应了声好。
不一会儿茶釜中的鱼目气泡形成,她娴熟地取银匙添下合适的细盐。
待鱼目气泡转成连珠气泡时,巧儿递上竹筒,宁樱接过竹筒舀水置入熟盂,而后再拿旁边的竹夹搅动釜中泉水,使其形成漩涡。
巧儿在一旁认真观察学习。
对面的张婆子见宁樱手脚麻利,举止沉稳,不由得赞道:“到底经过宫里嬷嬷教导过,跟一般姑娘就是不一样。”
宁樱道:“张妈妈抬举了。”
取贝壳匙添入适量的茶粉,碧螺春的香气被沸水激发出来。
宁樱从熟盂中取出方才舀出来的熟泉水置入釜中,原本翻滚的茶水因熟水的添入而变得平静。
制茶中的三沸“救沸育华”就此孕育出茶汤精华——沫饽。
一锅上好的茶汤就此大功告成。
巧儿把茶釜取到交床上,拿长勺舀出茶汤进陶瓷器皿里,茶汤中细碎的泡沫星星点点,极具美感。
在张婆子差人送碧螺春时,宁樱开始制作第二锅嵋山雪芽。
玲珑馆里的贵女们接到送过来的碧螺春,全都好奇围上前。
白瓷器皿里的茶汤冒着滚烫热气,汤色碧绿,满室清幽,沫饽均匀,从外观上看是下了功夫的。
赵二娘颇懂茶道,说道:“我来给妹妹们分茶。”
她净过手,亲自取茶盏给众人分茶品饮。
茶汤不多,按常规只够添四碗,赵二娘将其分成六碗,每一碗的沫饽分配得非常均匀。
周三娘接过婢女送来的茶饮,观其色,汤清碧绿,闻起来芳香浓郁,其沫、饽、花看起来算得上不错。
她抱着好奇心小小地抿了一口,原本以为宁樱只是一介没见过世面的女婢,哪曾想烹出来的茶入口甘香味醇,当真有几分本事。
周三娘细细回味一番,又尝了第二口。
这群贵女精通女红,也懂诗书,歌舞茶道更是不在话下。
周三娘品过茶后没有做点评。
赵二娘等人也品饮一番,只觉得滋味甘厚,满口留香。
其中一名贵女忽地挑刺不屑道:“白费了碧螺春,我倒觉得平平无奇。”
另一名贵女也附和道:“比我大哥烹的茶是要差些。”
“听说还得过宫里头的嬷嬷赐教过呢,就这本事。”
“是啊,现在芳嬷嬷可是在御前奉茶,教出来的徒弟却拿不出手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满脸嫌弃。
稍后第二锅嵋山雪芽被送了过来,这次依旧是赵二娘分的茶。
周三娘品过后,并未跟她们附和,而是赞道:“确实有几分真功夫。”顿了顿,“这般好手艺,倒叫人想讨教一番了。”
赵二娘笑道:“跟一个女婢讨教,三妹妹莫要跌了身份。”
周三娘拿方巾拭了拭嘴角,淡淡道:“人家的老师芳嬷嬷这会儿可在御前奉茶呢,名师出高徒,自是值得切磋一番的。”
曲六娘怂恿道:“我不懂茶道,看姐姐们兴致高,下午便来一场斗茶乐上一乐,如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动了心思。
不一会儿秋氏过来应酬,人们岔开话题同她寒暄。
上午时辰短,大家只是聚在一起笑谈,秋氏有心提携自家表姑娘,带着颜琇跟这群京中的贵女们致礼,混个脸熟。
这群女郎对她没甚兴致,不过碍于主家颜面心不在焉应付了两句。
与此同时,福寿堂的郭氏正同娘家胞妹说体己话。
小郭氏六十有余,穿了一身黛蓝衣袍,身体比自家长姐好得多,非常富态。
听到郭氏说起英国公府赵四娘,小郭氏有不同的看法,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只管说来。”
小郭氏道:“我倒觉得汝阳王府家的闺女挺不错,上回见过一次,身段窈窕,样貌也出挑,涵养学识皆是上佳的。”
郭氏摆手,“我家二郎脾性古怪,自视甚高,跟他老子不大一样,一般女郎是入不了眼的。”
二人细细低语。
稍后张婆子打起帘子进屋来,把玲珑馆里的情形跟郭氏粗粗说了下。
郭氏哭笑不得,调侃道:“你瞧瞧,这还没进李家的门儿呢,就斗起来了。”
秦王老儿给她弄了十几房妾室进来,后宅里的名堂她看得门儿清。
小郭氏倒是理解那帮贵女的举动,说道:“到底是二郎身边唯一的通房,且又养了六年,进门前摸个底也在情理之中。”
郭氏没有说话。
小郭氏试探问:“倘若日后二郎娶了新妇进门,人家容不下那通房,要打发出去,二郎可允?”
郭氏愣住,她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宁樱温顺乖巧,从不恃宠而骄,若无意外,也可抬成侍妾。可若当家主母不允,自家崽又会如何处理,她一时还真吃不准。
想到此,郭氏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虽说李瑜打小就头脑清醒,但偏宠宁樱也是真的。
从十岁养到十六岁,学茶艺,识字通理,娇生惯养出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来,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不比官家娘子差。
见她久未说话,小郭氏唤道:“阿姐?”
郭氏回过神儿,敷衍道:“二郎是个明白人,孰轻孰重,心里头有数。”
小郭氏:“心里头有数就好,毕竟通房妾室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可莫要因小失大,失了体统。”
郭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向张婆子道:“去把宁樱唤来,我有话要叮嘱她。”
张婆子应声是,便出去了。
郭氏继续道:“这帮丫头,若是善妒容不下人的,我李家也讨不起。”又道,“这还没进门呢,就起哄找茬了,倘若往后二郎纳几房妾室,还不得翻了天?”
小郭氏:“是有些欠妥,不过也不出格。”
郭氏不痛快地掐捻念珠,没有答话。
另一边的宁樱接到婢女来传,去了一趟福寿堂,路上碰巧遇到袁杰过来。
那人一身讲究的蓝灰,气质文雅,惹人亲近。
宁樱动了小心思,落落大方朝对方行礼。
袁杰颔首,见过她几回,对她印象颇佳。
宁樱主动打招呼道:“袁中丞……这是去寻二郎吗?”
袁杰回道:“正是去寻二郎。”
宁樱故意俏皮道:“今日宴请,郎君吩咐奴婢在茶房奉茶,前儿新进的大红袍倒是极好,袁中丞可莫要错过了。”
她说话的语气轻快,神态也磊落大方,丝毫没有轻佻不妥之处。
袁杰对茶道颇有钻研,也知她茶艺了得,当下便道:“多谢阿樱姑娘提醒,那大红袍我袁某人可惦记上了。”
宁樱抿嘴笑道:“袁中丞若需品饮,差人吩咐茶房即可。”
袁杰兴致勃勃应好。
宁樱这才错身离去,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尽显小女儿的娇态。
袁杰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两眼,只觉得那女郎婀娜多姿,一身素白淑雅到了极致,跟府里贵女们的花枝招展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景。
殊不知他的反应尽数落入宁樱眼里,琥珀色的瞳仁里透着狡黠。
她觉得,袁杰这把翻墙的长梯,今日应是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