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卧里的一切已经清扫整理得干净,美月端着铜盆出来,宁樱朝寝卧走去,纤细腰肢如弱柳扶风。
春兰也端着铜盆出来了,路过她时,宁樱忽然掐了一把她的腰,调侃道:“少吃些,郎君好细腰。”
这话说得春兰老脸一红,垂首匆匆退下。
宁樱无视她的窘迫,自顾进寝卧检查,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桌面划了一圈,不见丝毫尘埃痕迹。
她慢悠悠地把屋子检查了一番,又把床铺抚得更平整了些。
昨晚两人才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李瑜那身皮囊是宁樱喜欢的,毕竟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一具年轻又充满着青春活力的□□。
紧致的腰身,笔直的大长腿,以及……用不完的热情精力。
若是在去年,宁樱会觉得就这样得过且过也算将就,不过自从隆冬受风寒生过一场病后,她便忆起了不少往事。
她不是这儿的人。
一个现代女性穿越到十岁女童身上,当时女童家闹饥荒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辗转卖到京城时宁樱在逃跑途中不慎磕坏了头,后来稀里糊涂被李瑜买进府。
去年冬日她发高热生了一场病,痊愈后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试问哪个现代女性受得了为奴为婢,一夫一妻多妾制呢。
宁樱自认为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但跑路还是行得通的。
忽听外头传来奶娘崔氏的声音,宁樱回过神儿应了一声,出去探情形。
崔氏生得富态,穿了一身黛蓝衣袍,饱满的圆脸上写满了笑意。
宁樱朝她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崔妈妈。
崔氏虚扶道:“方才福寿堂那边差人来传话,说老王妃唤你过去一趟。”
福寿堂是老王妃郭氏的住处,宁樱试探问:“崔妈妈可知老王妃因何传奴婢?”
崔氏道:“你也别紧张,她老人家就是想问问二郎近些日的情形,你如实作答便是。”
宁樱应声是。
崔氏:“这会儿就去吧,勿要耽搁了。”
于是宁樱带着美月走了一趟福寿堂。
老王妃郭氏年近七十,她只给秦王生了两个儿子。
嫡长子李竞现年五十二,任刑部尚书,而李瑜这个嫡次子才十九——生李瑜时郭氏已经五十岁了。
这个年仅十九的二叔比自家侄儿还小了一头。
府里秦王和郭氏极尽娇宠,兄长李竞也是对他有求必应,再加上李瑜年仅十八就高中状元得天子赏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在府里是横着走的角儿。
福寿堂在偏东靠近水月轩那边,从西月阁走过去要费许多时辰。
宁樱进府虽有六年,却连秦王府都未曾逛完过,因为一般情况下丫鬟是不能乱跑的,没规矩。
就算走到路上遇到府里的主子,也要垂首回避。
府里的主子可多着了,除了老王妃郭氏生的两个儿子外,秦王老儿还纳了十二房妾室。
这也就罢了,他的外室情人更是数不胜数,因为李瑜上头除了同胞兄长外,还有三十四个庶出的姐妹,甚至到现在他都还认不全。
秦王老儿的风流战绩,可见一斑。
日头正烈,庭院里一片春意盎然,老王妃郭氏坐在榻上同大儿媳妇秋氏说话。
秋氏出身名门,是世子李竞唯一的妻子。
她很会为人处世,既能讨丈夫欢心,也能得老王妃疼宠,目前王府里是她在掌管家业,老王妃已经退居多年。
婆媳二人正热络笑谈,忽听婢女来报,说西月阁那边的大丫鬟宁樱来了。
郭氏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宁樱被婢女请进屋,她落落大方给二人行万福礼。
郭氏一袭素白衣裳,生得慈眉善目。
她手持念珠瞧宁樱,那丫头衣着温婉素雅,身段纤秀窈窕,气质沉静,仪态端方,丝毫不见轻浮不妥之处。
到底是被宫里头的嬷嬷调-教过,身上那股子气质仪态是一般婢女没有的。
郭氏满意地收回视线,轻言细语问道:“这些日二郎饮食可佳?”
宁樱恭谨答道:“回王妃的话,主子饮食尚可。”
郭氏点头,又继续问了些李瑜的日常,宁樱皆一一作答。
老人家性情温和,常年吃斋念佛,早已没有年轻人的气性,处理任何事情都比较佛性,要不然也忍不下秦王老儿给她造出来的三十四个庶女。
眼下宁樱生得端庄,又不恃宠而骄,在府里口碑上佳,若是李瑜抬爱,把她从通房抬成妾室也不无不可。
故而郭氏看向秋氏道:“明年二郎行冠礼,成人了就该娶妻生子,你这个做大嫂的可要多替二郎留意着。”
秋氏笑道:“阿娘说笑了,二郎生得俊,又有才华,上门来提亲的人一茬接一茬,门槛都踏破了,哪用得着我来操心。”
郭氏摆手,“世家贵女是不少,还得要品行佳的才行。”说罢看向宁樱,“这些年阿樱把二郎伺候得不错,你进府跟了他六年,习性多半也清楚,若不出岔子,日后把你抬成妾也无可厚非。”
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秋氏也看向宁樱,告诫道:“但到底是奴籍,在主母未进门之前勿要生出奉子的心思,方能走得长远。”
宁樱温温柔柔地应声是,面上恭顺,叫人看不出心思。
她从来都是轻言细语,仪态端方的,上到老王妃,下至粗使婆子,没有一个人会说她不好,身上几乎挑不出一丝错处来,甚至连李瑜这般难以伺候的人都被她哄得没脾气。
把这样一个处事周全的人放在李瑜身边,老王妃很是放心。她太了解自家崽了,打小就被宠得骄矜造作,脾性古怪。
秦王风流成性,那小儿也遗传了他老子的精髓,十三岁就晓得替自己买丫头来当通房了。
当时老王妃有些生气,人不大,却已经有好色的苗头。
结果见他带回来的女孩儿瘦得跟猴儿似的,才仅仅只有十岁,说话结巴,胆小又怯弱,老王妃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是打算当童养媳养着呢。
然而李瑜是个有追求的讲究人,跟他老子不一样。
秦王荤素不忌,他却央求老王妃替他请来宫里头的嬷嬷,把宁樱从头到尾改变成他喜好的模样。
简称量身定做。
起初老王妃还担忧李瑜被色-欲迷了心智,后来事实证明她多虑了,人家头脑清醒着呢,比他老子理性多了,女人要玩,状元也要考,两不误。
所幸宁樱没有误事,李瑜也很有出息,老王妃这才宽了心,越看她越顺眼,也愿意给颜面抬妾。
这对于奴仆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体面。
宁樱在这里应付了婆媳近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出了福寿堂,同行而来的美月偷偷地戳了戳她的手臂,冲她挤眉溜眼。
宁樱没好气地掐了她一把,美月龇牙。
二人在回西月阁的路上,美月压低声音道:“阿樱姐姐,老王妃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
宁樱没有作答,只是似笑非笑道:“晚上做乌鳢来吃。”
美月默默地咽了咽唾沫,咧嘴露出明晃晃的大白牙。她与春兰不同,没有上进心,只想安分守己做个二等丫鬟。
春兰盼着自己能得主子青睐,美月却盼着宁樱能继续得李瑜偏宠,最好抬成妾室成为半个主子,这样她才能继续跟在宁樱身边捞点好吃好喝的。
回到西月阁后,宁樱闲着无事躲进自己的房里偷偷数钱袋子。
李瑜平日里非常大方,她每月能支使二两银子,但上下打点和自己贪吃,余下的并不多,若是把首饰等物当掉,存余也不过七八两。
宁樱忽然觉得自己好穷。
藏好私房,她若有所思地坐到桌前单手托腮。
李瑜这个人自大轻狂,且爱面子,若要从他手里跑路,只怕不易。
乐观一点,就算她能侥幸脱离秦王府,一旦他派人捉拿,以秦王府势力托官府找寻,她几乎是无处藏身的。
以他那骄矜习性,触了逆鳞非得打断她的狗腿。
宁樱不敢挑战李瑜的权威,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祖宗,他若要做某事,府里没人拦得住。
想要脱身离府,就得用计。
得让李瑜心甘情愿将她拱手送出,并且还不会深究,就算他不乐意,也得碍于面子打落牙齿和血吞,憋着不发作。
这是一项技术活儿。
春困秋乏,午饭后宁樱便小憩了阵儿。
她只负责李瑜的生活起居,他没在府里,她则相对自由,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下午晚些时候,宁樱去小厨房准备乌鳢。
当初宫里的嬷嬷曾教过她做膳食,宁樱也对做吃的颇有几分兴致。
蔡三娘询问她后便主动杀鱼,从缸里捞起两条乌鳢,麻利地将它们摔到地上砸晕。
在她处理乌鳢时,宁樱从木盒里取出少许滋补品,有红枣、枸杞和党参等物。
蔡三娘把鱼头斩下,鱼身剖开取出脊椎骨斩段,交由宁樱处理。
灶台上的铁锅已经烧热,宁樱拿铁勺勾了些猪油进锅里,把鱼头和鱼骨进行煎制。
待它们被煎得两面焦黄,她才取木瓢舀山泉水进锅,直到锅中沸腾翻滚,一口专门炖汤的瓦罐被蔡三娘放到炉子上。
宁樱将锅里的鱼汤舀进瓦罐里,加入姜片、红枣和党参等物熬制。
鱼汤处理妥当后,她找来一把更为锋利的薄刀用来处理鱼片。
乌鳢肉质久煮易柴,最适合片成薄片涮烫,只需在汤锅里涮上须臾,蘸上酱料即可。
那鱼片是有讲究的,因涮烫时间短,需片成薄如蝉翼的才行。
宁樱手稳,片出来的乌鳢片洁白莹润,呈透明状,每一块鱼片大小相当,中间有红润的十字花,那是乌鳢特有的肌理纹路。
蔡三娘取来白瓷盘,宁樱仔细将鱼片摆盘。
李瑜是个讲究人,饮食极其苛刻,追求色香味俱全。
宁樱深得真传,一片片十字花被她一点点摆放到洁白的陶瓷盘上,并用艳红枸杞点缀,有的甚至还摆出了各种花型,看起来赏心悦目。
蔡三娘不由得赞道:“阿樱当真心灵手巧。”
宁樱回道:“那是郎君会教。”停顿片刻,意味深长道,“以后若三娘去了别处,也饿不着你,从咱们西月阁出去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这话把蔡三娘说得哭笑不得。
能服侍得下李瑜的人,确实需要点本事。
处理好两条乌鳢鱼片,宁樱洗干净手准备蘸料,有剁碎的蒜蓉,还有火辣辣的茱萸。
蔡三娘则准备时鲜菜蔬,泡发的木耳,黄花,以及虾丸荤素等物。
春日白天日渐延长,傍晚时分李瑜下值回府,婢女前来通报,说主子回来了。
宁樱前去接迎。
落日余晖洒落到长廊上,李瑜不疾不徐穿过那些光影。他的官帽被侍从梁璜捧着,背着手,面上跟往日那般瞧不出喜怒。
宁樱远远瞧见那道身影,看他不紧不慢朝她走来,仪态风流,步伐从容,通身的贵公子气度。
待他更近了些,宁樱才福身行礼,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郎君。
李瑜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
梁璜把官帽递给宁樱,她伸手接过,跟在李瑜身后,顶替了梁璜的位置。
回房的途中李瑜一直都没有说话,宁樱也不碎嘴,因为这个男人不喜欢话多的女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路过一处假山时,李瑜才冷不丁问了一句,“听说你今日去过福寿堂?”
宁樱回道:“上午奴婢去过一回。”
李瑜眉毛微挑,居高临下睇了她一眼,“可是阿娘唤你去的?”
“是。”
“她同你说了些什么?”
“王妃询问奴婢郎君近些日的日常。”
李瑜听后没有出声,自顾前行。
宁樱垂首跟上,哪晓得他忽然顿身,她不慎撞到他的背脊上,鼻子被撞得生疼。
熟悉的松香涌入鼻息,宁樱吃痛冷呲,差点红了眼。
李瑜斜睨她,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何人在府里传言,说我欲抬你为妾?”
听到这话,宁樱暗呼不妙,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奴婢不敢!”
李瑜盯着她看了许久,跪在地上的宁樱大气不敢出,心烦地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瑜才冷哼一声离去。
待他走远了,宁樱才起身。
然而前面那人忽地扭头瞥了她一眼,破天荒地逮着她的一记白眼。
李瑜顿时愣住了,随即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她。
宁樱:“……”
默默地掐了掐掌心,缓缓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欸?
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