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今天仿佛终于神清气爽,不再受秦皎的幻象干扰。
只是这幻象还是给骄傲的天子留了点后遗症,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他总无意识地抬头看向空中。待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愚蠢行为,他又忍不住皱眉。
温太后有事相告,萧泽处理了政事,便又去长信宫。
没了秦皎霸占后宫,又有侄女入宫为伴,温太后近日过得十分舒心。两人寒暄一番后,温太后方问:“皇上可知哀家今日找你何事?”
“朕不知,还请母后直言。”
温太后颇有些怪他不开窍,“皇上,如今后位空着,后宫亦不得安宁,不若早些立婉婉为后,有她帮你打理后宫,你亦可省下诸多麻烦。”
萧泽想了想,“此事不急。”
温太后不喜道:“秦氏执掌后宫多年,独揽大权,骄蹇多疑,后宫竟容不下第二人,致使我大锦至今亦无皇嗣。如今你已扩充了后宫,秀女妃嫔们多了,难免不好管束,后宫之祸也得防着点。早日立后,由皇后执掌后宫,方可杜绝后宫之乱。”
萧泽听罢微微皱眉,“立后之事非同儿戏,纵使朕有心册立婉婉,也要和朝中百官商议才可。”
“哀家会和你舅父商议,你舅父会替你打点安排。”
萧泽面露不虞,“如今江南水患尚未解决,西北也不太平,此时立后实在不是好时机。”
古人都讲天时地利人和,立后这等大事,更该在祥和的时机下举行才恰当。
温太后却道:“正因多事之秋,你才需要一个好皇后给你打理后宫,让你能专心理政。后位空悬,难免会有人会为这个位置产生妄念,况且立后也能稳固你的帝位。”
在废掉秦皎的后位时,萧泽也曾想过将温婉早日迎娶温婉为后,但时日拖久了,那份激情便淡了。他现在考量的也不只是那份浓烈的爱意,还有各派势力之间的制衡。
自秦党被抄之后,温家的势力蹿升太快,这让他已经感到了一丝危险和不悦。
“待到赈灾银粮筹集到位,再谈此事。”
温太后见萧泽主意已定,心知多劝无益,便转向另一话题:“你现在正值年轻,当多宠幸后宫妃嫔,为我大锦江山留下皇嗣。”
萧泽蓦地想起那晚的尴尬,面色沉了沉。
温太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犹自说着:“秦氏独占后宫,让你身边空无一人,耽误你大好年华。如今秦氏已死,也该是多生几个皇嗣的时候了。若非秦氏霸道善妒,哀家现在亦该有皇孙承欢膝下,秦氏此等毒妇,万死也难解哀家心头之恨。”
谈及秦皎这女子,温太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她在秦皎手上吃过不少亏。
“朕还年轻,此事亦不用劳烦母后操心。”萧泽颇有些不耐。
温太后还诧异萧泽为何突然如此不悦,猛地又想起那日来仪宫宫女回禀自己的蹊跷事——皇上在温婉那里留宿一会儿便离开,离开之际还心情不佳。
“皇上可是身有隐疾?”
萧泽断不会承认,只冷沉着脸,“母后何处听来的谣言?朕为江山社稷夙兴夜寐,是何人在朕背后传谣?”
温太后看他生气,也自知此话问得有些不妥,她的儿子龙威燕颔,比先皇更具帝王之姿,岂会不举?定是秦氏那女人死后不甘,要断皇室血脉。
“哀家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人传谣。秦氏误你多年,死后也不安分,当挫骨扬灰。”
萧泽面无表情:“她已经化成灰了。”
“如此甚好、甚好!”温太后连说两个甚好,“你也当多留宿来仪宫,让婉婉给你生个小太子。”
萧泽不愿和她谈这个话题,最后留下一句“朕知晓了”便告辞离开。
温婉从长信宫的里间走出,面带一丝愁容:“姑母,皇上他……”
她刚才在里面听得一字不漏,她心心念念等着皇上立她为后,但皇上的反应却是如此淡然,让她心生委屈和不安。
“放心,有姑母和你父兄在,后位迟早是你的。”温太后招呼她过去挨着坐,“跟哀家好生说说,那一晚你和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温婉低头道。
她越是这样躲闪,温太后越不信,“你只管和姑母说,姑母才好给你想办法,你若闷着不说,姑母也帮不了你。”
温婉这才道:“自秦姐姐死后,皇上便时常对着空气出神,还曾问过我是否看见过什么,后来又命人给秦姐姐收尸。那晚我们本来好好的,皇上忽然就像听到了什么,便起身走了。我心中很怕,怕秦姐姐不肯放过皇上,她若只来找我便算了,若是对皇上……”
温太后听后怒不可遏,“秦皎这毒妇,哀家便知她死后也不肯甘心,她生前不得皇上喜爱,死后还要相缠,哀家……哀家不将其挫骨扬灰,哀家难解心头之恨。”
温婉又言:“我本也不信这些,但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你刚才说皇上还命人给秦氏收尸?此等毒妇,便该死无葬身之地!”
温太后怒意难消,当下便命人去调查。
萧泽本还为终于见不着秦皎而欢喜,结果去了长信宫一趟,好心情便被破坏得一点不剩。
“皇上,今夜可要召人侍寝?”宫人问道。
萧泽想着上次的尴尬,心中还有些阴影,“温贵妃身体不适,还是不要折腾她了。”
宫人笑道:“皇上果然专宠温贵妃,别的秀女和妃嫔皆被皇上忘了。”
萧泽微微一顿,他与秦皎成婚多年,因秦皎实在令他生厌,这些年来他也未曾宠幸过秦皎。而秦皎这女人嫉妒成性,也容不得他宠幸别的女人。渐渐地,他便被秦皎磋磨得没了那方面的心思。
如今后宫入选了一批秀女,为了江山传承,他确实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萧泽命人将秀女的画像呈上,随便点了一人。
灯下,萧泽信手翻阅着《农耕要术》,此书虽无华丽辞藻,却平实记录了很多实用性农耕之术,且还有刘子义的考察记载,量产增加几何皆有考察记录,应是可信。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秦皎,他现在也分不清自己之前看到的幻象到底是否存在,还是秦皎的魂幻化给自己、迷惑自己的幻象?
秦皎这女人果然狡诈,知他毕生所求便是天下太平物阜民丰,便用这种虚假幻象迷惑他,差点让他陷入自我怀疑中。
幸而她消失了……
不多时,宫人们抬来一美人。
萧泽见着这场景,忽地有些兴味索然。但为了锦国皇储,这是他必走的一步。
萧泽放下手札,一步步朝龙床走去。
床上美人玉体横陈,满脸娇羞,萧泽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厌恶,他为何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行云雨之事?
“皇上?”美人等了许久,没等来皇上的进一步动作,便冒着胆子轻唤了声,“臣妾伺候皇上宽衣罢!”
萧泽未置可否,依旧垮着一张冷脸,侍寝的美人被他强大冷凛的气场搞得有点怯。
见萧泽未阻止,她的胆子才大了些,主动上前伺候。她长着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眸子干净,总像笼着一层雾,多情又勾人。
萧泽看着贴上来的女人,不知怎的,便想起了秦皎。他就说这女人眉眼怎么有股熟悉感,原来是因为她这双勾人的眉眼长得像极了秦皎那女人。
萧泽脸色倏尔变得更冷,一把推开了缠上来的女人。
女人不知自己哪里触犯了龙颜,赶紧跪地求饶。
萧泽阴沉着脸,“给朕滚!”
值夜的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天子震怒,他们只得把这倒霉的女人拖走。
又是一夜难免,空中幻象虽消失了,但萧泽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那么轻松愉悦,他甚至怀疑秦皎只是隐匿了,没准便隐在暗处。
侍寝秀女惹怒皇上之事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听说了吗?昨儿皇上传了人侍寝。”
“我知道,侍寝的正是青州来的秀女,不过听说才抬进去不久便被皇上撵走了。”
“她定是做了惹皇上厌恶之事。”
“这倒未必,上次皇上留宿来仪宫,也不久便怒气冲冲走了。”
“那不是最得宠的温贵妃的寝宫么?皇上最宠温贵妃,怎会动怒?”
“听说是废后搞的鬼,废后专横善妒,死后也不许皇上宠幸别的妃嫔秀女。”
“唉,皇上真惨,废后既已死,人鬼殊途,何苦还要缠着皇上不放呢?”
“可能是太喜欢皇上了吧,废后生前就那么爱皇上,死后定然也容不下皇上宠幸别的女人,所以才总是在宫里装神弄鬼。”
“你别说了,好可怕,我都感觉到了一股阴气。”
两名宫女在宫中角落聊着八卦,一墙之隔的地方,温婉正伫足于此。她脸上少了平日的温柔和善,低垂的睫毛也掩盖不住眼底的失落。
皇上宠幸别的女人了,即使没有秦皎,她也不是唯一那个。
不过令她担忧的还不止这一点,是皇上最近的反常,这让她感觉皇上在一步步脱离她的感情羁绊。
温太后不放心皇上之事,不仅另请了道士,又让太医院的御医给皇上诊脉。
御医把完脉,并没看出什么大毛病,从脉象上看只是肝火过旺、思劳成疾,问题不大。
萧泽思及自己对女人的厌恶,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秦皎折腾出阴影了,便问御医:“太医院可有六味地黄丸?”
御医一脸懵逼,“臣才疏学浅,没听过此物。”
萧泽冷哼一声,“朕看你确实空有虚名。”
莫名被怼的御医满腹委屈,看来皇上很想要六味地黄丸,他回去定好好问问同僚。
有立后为诱饵,户部筹钱速度倒也挺快,萧泽也选派好官员,让他们明日启程前往江南。
京郊荒地,立着几座无名冢。
刘子义走到最新一座坟前,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
祭了坟,刘子义对一旁的老妪道:“多谢你为她收尸立冢。”
“我也曾蒙她恩惠,大人不必言谢。”老妪说着,想起坟中人死前惨状,不禁抹泪,“可惜好人没好报,她走后还要遭世人如此误解谩骂。”
刘子义默了片刻,安慰道:“你不必为她伤心,她曾告诉过下官,她做事循心而往,不是寻求旁人认可。我会将她的《农耕要术》传下去,相信终有一天,时间会还她一个公道的评价。”
老妪听罢,更是伤怀。
临行之际,刘子义将院中梨儿摘了,送了些给宫里,剩下的带去路上吃。
赈灾之事落实后,朝中紧接着就有人提出了立后之事。
对于这次立后之事,朝堂上下倒是分外一致,都夸温贵妃贤良淑德、温柔敦厚,当为一国之母,统帅后宫。
此事有温太后和温太师及其门生支持,已是板上钉钉,朝堂上提及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见大家都推举温婉,朝廷上下无一人反驳,萧泽本该高兴才对,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隐隐有些反悔。
温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秦家?
只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只得面无表情同意了。
温太后早就提前给温婉备好了立后所需的一切准备品,而今万事俱备,选的日期也比较急,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们怕这个后位落空。
退朝后,萧泽回到勤政殿,一眼便见案上摆着一盘新鲜青梨。
他顺手拿起一只咬了口,这梨儿皮薄肉脆,咬下去便是一口清甜的汁水,更绝的是这肉感还很清爽细腻,让人欲罢不能。
“此梨儿是何处进贡的?”萧泽问。
“回皇上,是刘大人吩咐家丁送来的,说是他家院中种的那株。皇上您忘了,上次您还夸过这梨儿,刘大人也是周到,临行也不忘吩咐下人送到宫里来。”陈公公回道。
萧泽愣了下,嘴里的梨儿忽然就变了味。
这梨是用秦皎的嫁接之法种出来的。
江城。
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秦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便是《最时尚》杂志的慈善晚宴,裴玉疏和《最时尚》主编林姐是好友,几乎年年都捧场参加了。她前段时间刚爆过一本网剧,最近话题度也不错,掏空钱包捐了五十万,在受邀名单之列。
前前世,因为被王导和庞雯雯等人泼脏水、发黑通稿,她一时间名声扫地,最终被打压很久,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无工作无活动可接的状态,也自然错过了这次的慈善晚宴。
不过这一世不一样了,她明日一定要以最佳状态出现在红毯上!
她摩挲着脖子上的水滴吊坠,胡思乱想着,也不知挣扎到何时,才慢慢睡去。
她这一夜都在做梦,离奇的梦。
她梦见了萧泽那狗皇帝看见了自己在现代的生活,被羡、慕、得、哭、了!
那狗皇帝狂妄自负,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还以为她爱惨了他。
呸!
这狗皇帝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要不是狗皇帝长得跟裴玉疏有几分相似,秦皎都不知道自己还要重新读档多少次,才能通关。
秦皎被梦中的场景爽到了,尤其是看到那狗皇帝不行的时候,她真想天天给他循环伟哥广告。
在那落后闭塞的世界,连姨妈巾都没有。别说当不受宠的皇后,就算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她都不乐意,她宁可在现代社会当社畜。
自由才是万岁的!
就在秦皎身心舒畅时,久违的机械声再现:“宿主,经直播系统检测,你真实的现代生活已对书中主角产生了较大影响。为进一步观察穿越者对穿书世界的影响,我们将扩大直播范围,请宿主再接再厉。”
“什么鬼?”秦皎还没搞懂这话的含义,便一下醒了过来。
明媚的阳光刚好斜照在阳台上,刺得她有些不适地微眯起眼,“系统?”
并无任何回应,果然跟着坑爹系统久了,还有后遗症,怎么连做梦都梦见坑爹系统了?
还有萧泽那狗皇帝……
可惜是个梦,如果萧狗能看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她一定天天浪给他看,天天给他直播现代科技,让他这个狂妄自负的昏君自惭形秽。
秦皎从床上爬起来,她已约好了化妆师,一会儿去做妆容和造型。
一夜好梦的秦皎伸了个懒腰,她满怀憧憬,相信这将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宜娶、宜嫁、宜邂逅,大吉之日。
同时,这也是另一个时空立后的好日子。
锦国皇宫一派庄重,君臣同乐,正举行着礼仪繁琐的立后大典。
身着龙袍的天子携着一身凤袍的新后走向象征权势的高台。
就在这庄重的气氛中,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奇怪的嘀嘀声。
那音质尤为奇特,众人闻所未闻,一时间全场皆惊,条件反射地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空中忽然现出一方屏幕,屏幕上闪现几行冰蓝色字母:
“现代直播系统2.0开启”
“直播模式:开放式”
“自主隐身功能:开发中”
“异时空互动性:开发中”
百官和侍卫等不知此为何物,也不知这些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一个个神情戒备,现场乱作一团。胆小的在找地方躲,胆大的在好奇探究,反应慢的还在迷茫中。
只有龙椅上的天子一言不发,面色冷沉。
温婉本想寻萧泽庇护,却见萧泽铁青着脸,瞬间就让她想起了废后秦氏死去的那个夜晚。
“皇、皇上?”温婉声音都在发颤,数日前那种脱离她掌控的感觉又来了。
是秦皎那个女人!
是她来索魂了吗?
萧泽根本没有看她,只直直盯着那一方屏幕,神色不明。
禁军侍卫将帝王和新后护在中间,以防空中莫名出现的“妖器”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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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