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杉看到了一双眼睛。
就在从街区回过头前的瞬间,她似有所感，沿着空气中即将溃散的稀薄污染，精准锁定在了那些拥挤老楼中的一栋上。
因为老楼的年份高附近也荒芜,每一栋楼的窗户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从外界看时,就像是周围的建筑环境融为一体。
最开始的时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在即将挪开视线的瞬间，她发现了不对劲。
一对在灰尘笼罩之后若隐若现的眼珠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身上,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
一种仅凭着视线的传递,便能印刻到脑海中的负面情绪,让她确定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建筑物中，真的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盯着这批闯入工业区和生物园的特战队员。
她面上强装着镇定，心里却充满了疑惑,同时提起了警惕,提防着四周生怕被什么东西偷袭。
太古怪了,难道是附近的流民吗？
回想起那种令人心生寒意的眼瞳，她在内心缓缓摇头,不像。
元幼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楼的高层,然而这一次,在同样的位置她却没有看到那双眼睛了。
前面的两个负责人还带着笑，和特战队员们介绍他们集团新研究的药。
“各位应该知道我们远胜主打的是舒缓污染、提升身体承受力的药物，我们发布的时候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能力出众的伙伴过来。这样吧,只要这次任务能圆满完成,鄙人做主给每位朋友再加两份药物,并且的我们在研究新品药也即将投入试用。”
“可以给大家透个底,这是一种能够从生物的基因链潜移默化减轻污染强度的药物，甚至有希望彻底解决污染的困扰，一经研发成功，就会推广到市面上，到时候诸位可以加我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我能从内部给你们调剂几个名额。”
要知道普通的特战队员和社畜员工没什么本质区别。
他们不像主力队员那样，拥有多项福利和免费的舒缓药物，但又会经常接触‘畸变种’和污染源，同样饱受污染度上升的折磨。
若非每个月领的死工资拮据，自供药物困难，他们也不会冲着舒缓药物来给人当保安。
这负责人加酬劳已经是意外之喜，而他口中的新型药物调剂名额，更是让在场的人心跳加速。
没有人不明白污染度持续上涨的劣处，这就像是一把随时悬在‘污染种’头上的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砍落下来。
彻底解决污染，这说辞太过诱人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不心动。
就算队员们知道，这种逆天的药物如果真的研究出来，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先购买，这是对方在给自己画大饼，但他们的态度仍然变得更加热情了。
“陈哥你放心吧，这些没组织的流民还不好解决吗，三天之内保证让你们的人正常开工！”
“其实现在去清理都可以，那些家伙就算是的土里的老鼠，我都给他们挖出来一锅端了。”
陈姓的负责人笑眯眯得，看着人畜无害。
“不急，大家伙先好好休息，对任务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可以随时提。”
“请问一下。”
清如泉石相鸣的声音十分突出，就像声音的主人一样，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寂静了片刻后，那负责人问道：“女士有什么要问的？”
其他特战队员纷纷扭过头去，打量着那个看起来年龄颇小的女性队员。
她个子大概刚刚到一米六，皮肤很白也很细腻，一头赤金色的长发泛着淡淡光泽，一点都不像是漂出来的颜色，精致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气质。
相较于特战队员，她更像是某个邦国的贵女，和这片荒芜冰冷的科技废墟迷之相配。
元幼杉：“我这一路上发现，工业区周围的公民似乎污染度要比平均值高一些，不知道陈先生是否知道其中的缘故？”
“有没有这一片区域内，存在着污染源的可能。”
陈姓负责人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便笑意如常，“有吗？可能是工业区常年有废气排放和水质问题，导致这一片的原住民们看起来都比较蜡黄吧。”
“至于污染源，我们生物园在这边已经开建了半年多了，确实没听说过呢。”
“污染源？”有特战队员嗤笑一声，觉得元幼杉小题大做。“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污染源，小姑娘是胆子太小了吧！”
陈姓负责人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能注意到周边的环境问题，说明您也对这次任务用心了，不过您大可以放心，我们生物园还是很安全的。”
他开玩笑似得眨眨眼，顿时周围的队员又恭维说笑起来，气氛平和。
元幼杉微微挑眉，没再说话。
这负责人在撒谎。
她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因她的问话而嘴角抽动，虽然幅度很小，但足以被她捕捉到；
并且这男人虽然脸上在笑着，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尽管他已经隐藏得非常好了，但在绝对的洞察力面前依然暴露无遗。
可这负责人究竟知道些什么，又隐瞒什么呢。
他自称安全的生物园，又真如他所说得那样安全吗？
元幼杉本来想试探一下生物园的人的态度，如果他们反应正常，那她就把看到那双眼睛的事情和盘托出，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这个远胜集团和生物园的问题明显更大。
一个小小的三级任务，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因为融合了特级污染种子‘神光’的缘故，元幼杉是近几年来唯一一个，破例在非招新考核期间，直接被纳入机动队主要成员队的人员。
她后来才知道，每个分队的主力成员有限，并且选入条件很严苛。
一般的‘污染种’除了能力特别强的，几乎不会出现空降主队的情况，都是从普通成员做起，并没有太高的社会地位和福利。
可以说每一个队员的终极目标，就是进入主力队员，闯进污染天梯榜前五十。
十分巧的是，这一批安保任务的成员中，就还有一个机动队普通队员，也就是之前呛她的那个男人，名叫洪家成。
对方应该早就认出了她，并且也知道她的身份背景。
在洪家成的眼里，她就是个踩了狗屎运的花瓶废物，莫名其妙空降主力的关系户，所以才一两天的时间，元幼杉就听到他故意阴阳了自己几次。
再加上每个分队的关系不同，有的分队在百十年前便结下了深深的仇怨，成员之间关系也并不好。
一共十二个接了三级安保任务的普通特战队员，在园区内休息的第一天，便自行地分化成三个小团体。
元幼杉所在的五人小队中，那名机动队的洪家成自发地成为临时队长，带领队伍清理东南角隐藏的流民群体。
次日清晨一碰面，其他三人看向元幼杉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很显然他们从某些人的口中，听说了一些这具身体过往的韵事。
娇弱，多病，关系户；
传言她差点被当成货品卖给某位公爵，现在又和那帝国疯狗祁邪纠缠不清。7
原本和她攀谈的人也冷淡下来。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小世界，元幼杉早就不是会在乎外人看法的人了。
不用维持虚假而无用的交际，反而让她觉得很轻松。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藏在心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大事。
前一天晚上，她在凌晨两点之后，偷偷从生物园的科技人员给她安排的休息间摸索出来，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偌大的园区尚未完工，内部许多研究室和厂房都是对外开放的。
她穿梭在在漆黑的深夜，经过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研究室时，只能从透明的窗户外看到里面那一台台冰冷的机器，停放在室内；
前后都是长而漆黑的甬道深不见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黑暗之中，很像是恐怖片中废弃研究院和实验室。
元幼杉这几个世界什么样的怪物、变异生物没见过，并不怕鬼。
依靠特殊的‘线性世界’能力，黑暗对她来说便和白昼没有任何区别。
在线条的数字的世界中，光线和墙壁都会化为虚无，呈现出信息的形态传输到她的脑海中，也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什么东西绊住。
她精准避开了几个还在工作的摄像头，从拍摄的死角不断往园区的工厂内部深入。
如果她没记错得话，附近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块‘正在施工，禁止入内’牌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这些外来的人到了这四周的外围区域，负责接待他们的远胜集团的研究人员，便强调里面的区域还在建设，材料属于不易凝固的种类；
一旦这些安保的队员破坏了整体的生态，整个建筑内部都需要斥巨资重新修建。
这让元幼杉记忆颇深。
她当时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试探着放出了特殊的线性感知能力，去探测了一下内里的厂房。
没成想这个无心之举，却让她有了意外发现。
一股信息的跳动，出现在了感知领域的边缘。
也就是说就在他们经过外围的时候，这挂着施工中牌匾的厂房里面，是有生命体的。
但是元幼杉的污染度低，能力能够概括的范围也不够广。
她只模糊地感觉到了信息在传递，却无法清晰分辨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数量。
为着这个发现，她才大晚上的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亲自出来摸索一番，探寻那生物园深处的生命体。
进入施工区后，元幼杉能从‘线性世界’反馈而来的信息共振感知到，这片区域内的监控明显多了起来，都是开启运行的状态，且还伴有其他的检测仪器。
想要找到所有的仪器扫射范围之外的死角，根本不像园区的其他地方那么容易。
但这也侧面应证了她的猜测，这里面有问题。
不然一个未施工的建筑群为何要废这么大的功夫看守？
元幼杉又前进了大约一百多米，能看清建筑物在黑暗中的轮廓，同时她领域内能感知到摄像头和各种微型检测仪器，更是多了一倍，再往里面恐怕寸步难行。
但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她彻底放开了自己的‘线性世界’能力，顿时一片黑白框架以她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直至她能力的尽头。
黑白的世界将所有的光暗都抽走，前方的建筑体便只剩下规整平齐的框架，一个个构造独特的格子房间充斥在这厂房的内部，被一层特殊力量覆盖。
一片静谧的世界中，元幼杉感觉到了一个清晰的信息节点，随着领域的扩散在她的世界中出现。
那数据还在跳动，十分有力量，就像一颗由数字编写而成的、强有力的心脏。
感觉有些古怪，不像人。
还不等她面露欣喜，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节点也出现在了线性的世界中。
元幼杉的神情逐渐凝重。
黑夜之中，一个个节点连成了一片，把她不算大的领域填满了……
——
次日清晨
狭窄混乱的街区两旁堆叠着废弃的钢质，五名身着特战队制服的男女经过时动静不小，扫起一片动荡。
洪家成带领的小分队，正式开始搜寻居民区的东南角。
元幼杉就在这支其中，但她不和别人攀谈，也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她就默默无言地跟在后方，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性质并不高涨。
队内的洪家成和其他人看她这个样子，更认定了她是个拖后腿废物。
实际上元幼杉还未从震惊中走出，她脑海中仍然在想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
在线条所框出的边界内，或强或弱的信息节点充斥在她的周围，足足有二三十个！
那可都是生命体！
就算不是人类的，这个生物园也绝不像陈姓负责人说的那样还未开启。
元幼杉猜测，那些厂房中应该在数月前就已经运行了，她去到的那个‘禁地’就是园区关押实验体的地方；
之所以鬼鬼祟祟不敢让人发现，又把园区工厂建立在这鸟不拉屎的城区边缘，很有可能是远胜集团的研究员正在进行的项目，是联盟明令禁止的研究实验。
比如活体实验。
并且那些生命体的数量，仅仅是她领域范围内能感知到的，或许还有更深处的厂房内，还关押着更多活物。
具体数量她也无法测算。
如果说那些活物真的如她最坏的猜测那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那么他们都是从哪儿被抓来的？
一个研究生物科学的集团工厂，能够控制囚禁如此多的实验体，想必一定有是武力镇压的，那他们会处理不了几个流民吗。
招募特战队员过来，还有一定得几率会暴露他们的秘密，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远胜是不会做的。
他们应该另有图谋。
仅凭着一路上发现的蛛丝马迹，元幼杉便抽丝剥茧，越挖越心惊，但她面上却依旧沉闷无趣，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
就在元幼杉暗中思索时，队伍的脚步放缓了些，似是有了什么发现。
“等等。”
一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的青年手中提着银白长箱型工具箱，忽然开口。
元幼杉顺势看去，她对这个男人有点印象，叫作齐宣，昨天自己跑过来搭讪，被她冷淡处理后反而羞恼了，一副是她不识好歹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这齐宣是一个基因类的畸变人，畸变方向是‘骨化’；
但从外形上看，他反而更像是机动队的人。
齐宣佩戴着机械胸针和腕表，看起来精英气又干练，浑身写着‘我有钱’；
他一只眼睛被替换成了向外突出的机械义眼，做工复杂，一点红光随着他扭头的动作在眼球上闪烁。
“怎么了？”
齐宣语气隐含傲气：“我这枚智械类人工义眼，是威尔士集团旗下新出的款式，评级在二A的污染物，除却强大的辅助功能，还能够完美复刻‘畸变种’生前的特殊能力。”
“比如现在……”他哼笑一声，义眼旁的微型声筒发出‘滴滴’声响。
于是他一压手中的工具箱把手的隐藏按钮，顿时那银白箱子的表面裂开几条龟纹，向外分裂扭转，几下形变成一把进攻型的武器。
一条能量读取条出现在武器的侧身，随着他用力一挥，直接震碎了一间房屋的门窗。
“这里就躲着一只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