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情况?
天上自由瞅着眼前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的男人,干脆走上前去,伸手越过矮桌子,去碰触男人随意搭在矮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
但这一次,她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纤细的指尖,轻易从眼前看起来无比真实的蜜色手指中虚空穿过,没有想象中的热度,只有一片微凉的空气。
天上自由顿住片刻,随即指尖陡然回转。
反复确认数次,她才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两面宿傩,的确只是一抹可望不可即的虚影。
收回手,少女静静地跪坐在矮桌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幻影,说不出的失落在心池中逐渐泛起,扩散。
她本来还以为,会和上次一样的。
“味道不一样。”
忽然,对面的两面宿傩开了口,声音依旧低沉醇厚,沁人的凉意却也比上一次的幻境更甚。
咦?
天上自由眨了眨眼,心底落寞的涟漪随着男人的话语,停止扩散。
原来,她还可以听见他说话的吗?
少女垂眸扫过面前矮桌上摆放的菜式,眼前的食物,她完全可以闻到它们的气味。
“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吗?”天上自由也不管眼前的幻象听不听得见,回答起了他的问题,“虽然马肉的刀工你比我好,但是鲜度的控制,超时了哦。”
她弯起了浅灰猫眼,“根据气味来看,嗯...大概超了五分钟左右,虽然影响不大,不过肯定没有最佳时间那么鲜美。”
天上自由仗着眼前人听不见,碎碎念得十分起劲,“还有这个鱼卷,明明刀工很好,为什么造型摆得那么随便,暴殄天物...”
“你知道吗,其实造型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影响食物的口味的。”
“不过,两面四眼,你是天才吗!才吃过一次就做成这样子,还招什么私人厨子啊...”说着,天上自由有些嫉妒地抬眼,细碎的话语一顿。
不知何时,身前男人赤红的眼瞳早已从菜式转移到了她的方向。明明是幻象,却依旧让她产生了一种正在被两面宿傩深深凝视的感觉。
心跳漏了一拍,天上自由忍不住直起背脊,抬头凑近了眼前的四目鬼神。
她想看一看,自己的身影,有没有出现在这双看不透的暗红血眸里。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场景便陡然转换,她重新出现在了一片灿烂星空下。
猎猎的山风,一如从前,烈得刮骨。
这里是时代森林最北端的绝壁悬崖,她记忆尤深。
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天上自由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因为中指比其他手指要长一节,所以制造出来的幻觉也要更特别一些吗?
将被崖边的狂风吹得凌乱的发丝顺在耳后,天上自由瞄了一眼半步之遥外的悬崖,还是忍不住退了两步。
虽然她的恐高症是被两面四眼强制治疗好了不少,不过她还是不太想站在这种看不到底的深渊边缘。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少女转身看去,散在身侧被山风撩动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缠绕着拂过男人修长的手腕与随意半敞的衣襟,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这刹那间束缚住了千年前曾在此出现的鬼神。
“宿傩!”
天上自由轻唤了一声。
这一次,两面宿傩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步履微顿,侧眸看向了她。
天上自由见状,眼前一亮,伸手过去想要拉住男人的衣袖。
依旧落空了。
少女有些难受地先垂下手腕,看着身量极高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站定在了悬崖悬崖边缘,狂乱的崖风将他素白和服后的蝴蝶结吹得凌乱。
蝴蝶结……?
天上自由皱眉,她记得自己只给两面宿傩的那堆黑色和服打过蝴蝶结,这件银鼠色和服背后,为什么也有?而且手法和她打得一模一样,可爱得与这人浑身狂妄的气质违和至极。
所以,又是幻境的破绽点吗?
“为什么怕?”
忽然,一句低沉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天上自由看着崖边高大冷漠的身影,走到了他身旁,不解道:“怕什……”
话说一半,只见男人嘲讽般地扯起唇角,在她的注视中,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悬崖。
“两面宿傩!”天上自由猫眼瞬间睁大,看着他的身影被深渊吞噬消失。
这厮怎么爱跳崖的毛病更严重了啊!
天上自由莫名焦躁地盯着悬崖下,等待两面宿傩重新回到悬崖之上。
但直到她的眼眶都看到酸软发涩,也没再见到男人返回的身影。
“.....”
天上自由抿了抿唇,难不成这个幻境,是个阴间幻境,两面宿傩跳下去挂了...?
想起崖底的锐利石柱,天上自由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两步一个助跑,也果断地跳下了悬崖。
然后,她发现自己又重新站在了悬崖边缘。
?
天上自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当场又跳了下去。
下一秒,她已经重新站在了起跳点的悬崖边上。
“......”这个幻境是想要把她气死吗?
无语地盯着悬崖下的深渊看了好一会儿,她干脆原地盘腿坐了下来。
既然她下不去,那就只能等两面四眼重新上来了。
悬崖上的夜色流逝得极快,她才坐下没多久,黑暗逐渐驱散,晨曦日光浮现。
连绵不绝的山脉,高耸入云的险峰...曾经置于她眼底的山川美色,再一次映入她的眼眸。
“高处的风景只有抛却一切的人才有资格看到。”男人低磁的话语忽然出现在她耳畔,天上自由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的两面宿傩,数不出的情愫在心底跃动。
“我不留废物。”男人眸中的晦暗,连日光也难以穿透,“你的问题,我给了你答案。”
答案...
天上自由回忆起她曾经在这里问出的问题,整个人呆住。
她以为自己那个时候....是被拒绝了。
场景再次转换。
月色冶艳,霞浦湖寂静无人,波光粼粼。
白衣樱发的男人曲腿席地而坐,小巧的鱼竿被他随意握在手中,猩红的眼眸无星无月。
雪白的钓线轻微晃动,两面宿傩垂眸一扫,手腕灵活地向上一勾,肘部上顶,钓线末端挂着饵食的骨刺瞬间穿透进青黄细鳞的鱼嘴中,伴随着四溅的水花,香鱼轻易地被钓起。
天上自由坐在他身旁,瞅着男人熟练至极的手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两面四眼的钓鱼技术明明是她教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完全可以秒杀她。
瞄了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男人,她猜想这人大概会按照曾经发生过的轨迹,开始烤香鱼。
但出乎意料的是,两面宿傩并没有取下钓线上不停挣扎的青黄细鳞,反而勾起唇角,眼底闪过嗜血的恶意,顷刻间将香鱼从中对半切开,雪白的钓线染上丝丝殷红。
泛白的鱼肉被随意丢在湖水中,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开在月色黯淡的地方。
天上自由震惊的看着两面宿傩蛇精病一样的操作,失去言语。
她觉得香鱼是无辜。
侧眸瞥了一眼香鱼消失的地方,天上自由起身,绕过男人,走向了更黯淡的湖畔位置,定睛一看。
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黯淡的月光下,除了男人垂钓范围数十米以外的水面上,惨白的鱼肉与死气的鱼眼、鱼鳞,层层叠叠地漂浮在水面上,反射着诡异的微光。
她之前以为的月下波光,原来是鱼鳞反射月色呈现出来的。
天上自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些好吃又珍贵的“清流女王”,真的太惨了...
以及,两面四眼的蛇精病,在这个幻境里,又加重了。
虽然,她觉得这些鱼儿,大概率是当了她的替身。
叹了口气,她准备原路返回,刚踏出一步,眼前偌大的湖泊忽而消失。片刻之后,她站在黑暗的惊雷声中,一朵微黄、带着妖异暗红的火焰,在桌台上摇曳跳动。
筑波山的暴雨,依旧在继续。
这是两面宿傩离开前留下的火焰,也是他们最后的相见。
“轰隆!”“轰隆!”“轰隆!!”
惊雷伴着闪电,一声胜过一声的在她心脏上炸响。
天上自由蜷缩在临时铺起的榻榻米上,灰眸不自觉半浸起了眼泪。
她觉得这根手指的幻境,简直就是在特意折磨她,处处都能戳中她的痛处。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种煎熬...
天上自由将头埋进膝间,不算尖锐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将白皙的手心掐得一片狼藉。
突然,沉稳的脚步声在哗然雨声中响起。
天上自由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那个时候,出现在这间神庙里的人只有一个,贺茂羂索。
少女纤细的身体颤得厉害,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真的不想再回顾密室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恐惧,已经给她留下莫大的阴影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浅白的唇瓣已经被她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怎么又哭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天上自由睁大了眼,随即落入了一个滚烫坚实的怀抱,“我不是说了,会回来的吗?”
“...骗人。”天上自由攥紧手中的素白衣料,任由掌心的鲜血将之染红,颤抖道,“你根本就不会回来...”
甚至连这句承诺都是幻境编织的谎言。
“啧。”两面宿傩轻嗤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往上抬起,“那你说说,现在看到的人是谁?”
天上自由感受到下巴上男人指间的灼/烫,抬眼对视上眼前暗红的眼瞳,执拗道:“是幻觉。”
“哦?”两面宿傩笑了起来,“那幻觉的话,应该做什么你都没有感觉吧?”
天上自由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下一刻,男人粗/粝的拇指指腹抚过她被咬得模糊的唇瓣,灼人的温度刺激到唇上的伤口,激起火燎似得疼痛。
“嘶-”
天上自由不由地轻抽了口气。
“幻觉可以让你疼痛吗?”
两面宿傩移开指腹,低头舔/舐上少女柔嫩的唇瓣。清甜的鲜血就像是洒在甜点上的蜂蜜,让他有些上瘾。
湿滑烫人的蛇尖从唇瓣外慢慢挤入小巧的齿堤,缠上一瓣柔软的粉樱。
粉樱不大,可以轻易被采撷吞噬。香甜的汁水沿着花瓣的脉络,被贪婪的掠夺吸食。
“怎么还是不会呼吸。”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雪白的耳廓被暗红的蛇信缓缓舔/舐而过,“不过,这样也很可爱。”
天上自由失神地想,果然是幻觉,两面四眼从来不会夸她可爱,只会夸她好吃而已。
她身前,两面宿傩正勾着唇,暗红的眼瞳居高临下地打量怀中的少女。
纤细的身体可以轻易被他禁锢在怀怀中,无法逃离。浅灰的眸子此刻除了他的身影与浅显的情动外,再无让他厌恶的其它存在。
属于恶鬼的祭品,终究还是再次被找了回来。
男人眼底勾起肆虐的欢/愉,压抑已经的渴望在此刻到达顶峰。
他无需压抑,独属于他的祭品,只会属于他。
天上自由被男人抱起,换成了跨坐在腰腹上的姿势。少女见状,有些茫然地抬头,真实与虚幻,她早就已经分不太清楚了。
内扣的指尖被男人不容拒绝地拉开,被指甲戳伤的掌心依然还在渗出细碎的血液。诱人的芳香掠过恶兽的鼻尖,让他难以自持地低头,细细舔/吻。
珍贵的祭品,是一点都不能被浪费的。
敏感的手心被湿热的蛇尖不停扫过,让天上自由的心跳越发急促起来。她觉得眼前的两面宿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失控的贪婪欲/兽。
暗红的咒纹布满恶兽的全身。
从肩颈横跨至胸膛,再到腰腹之下,艳丽得吓人。
她第一次看到咒纹全部变色的模样。
放在其他人身上难免显得妖冶的绯红,在蜜色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却纵横出极致的性感。
少女觉得这一次,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她却根本无力抵抗。
薄红从白皙的眼位一路蔓延开来,随着锁骨中线与第五肋间心尖搏动点的跃动,那里所在的暗红饕餮纹,比言语来得坦诚了太多。
“宿...唔...”
她的话没说出口,便被男人掌心的异口吞没。两面宿傩捂住少女的嘴唇,愉悦地看着她脸上泛起的绯红和支离破碎的语言,狭起了瞳孔。
“东市的绘伞,我去看了很多次。人类在这些方面,总是花样百出。”
“这就是你说的,食色,性也?”
绘伞?那是什么....?
天上自由被掌心的异口干扰得思绪混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直到她被放开,新鲜的氧气重新将混沌的大脑充盈,她才想起来。
绘伞,只会在游女和贵族们春/情缭乱之际,开合不断。
“既然这样,我会好好满/足你的。”两面宿傩喉间发出低笑,眼神却宛如狩猎的鹰隼,危险而精准地撷住了她。
...
男人的手指很漂亮,修长有力,带着属于男性的特殊性感。粗/粝的指腹在贴近皮肤时,会带起一阵异样的酥麻。
“你喜欢吗?”
“你的身体,好像要垮掉了一样...”
天上自由听不清他的低语,浅灰的眼眸只是毫无焦距地看向男人,看着他缓缓舔过指尖上的水渍。
一定是因为这场雨已经下了太久了,少女莫名地想,久到连屋里的水汽,都已经可以凝露了。
...
画面暂停在男人骨节分明的中指上,天上自由身边的一切声音都忽然消失。
她立在静谧的林木间,眼尾还残留着些许艳丽的绯色,猫眼却不知为何,黯淡到没有一丝光亮。
最后抽离的时候,一切的靡艳都离她而去。她唯一看见的,是在那场颠倒世界的雷雨中,筑波神社里亮起的摇曳烛火,与男人立在烛火前,放下发带与村雨的孤独背影。
是两面宿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