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本殿一片死寂,唯有檐侧稀疏逸入的月光,照亮方寸之间。
天上自由正被身量高大的男人压制在地,宛如暗夜中狩猎的凶兽般狠狠咬住了掌下的羔羊。
少女单薄的背脊紧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红木地板,纤细的手腕被男人宽大的手掌高高束起,钳制在头顶之上。浓云般的乌发也随之铺散开来,勾缠住对方蜜色的手腕,滑进莹白的衣襟中。身下,男人线条流畅的大腿半抵在她的膝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禁锢的猎物,眸色晦暗。
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微微收紧,两面宿傩狭眸道:“又是不知死活送过来的赝品?”
天上自由闻言,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唇瓣微张,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无论什么时候,这厮掐她脖子这个坏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她试图挣扎,但二者的体型差距过大,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毫无半点作用。停下动作,天上自由有些无奈地看着上方熟悉的邪气面容,努力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放松禁锢,好让她能为自己辩解两句。
虽然她不太明白这人口中的赝品是什么意思,但她猜想这是手指特意为她构建出来的幻境,想要将她困住,阻止她的回收工作。
果然物似主人形,天上自由默默地想,如果在幻境里她被两面四眼掐死的话,外界还有救吗?
正想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掌忽然放松了些。同时,伴随着一股熟悉的冷香靠近,两面宿傩俯身,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原本暗红的眸子在夜色下呈现一种深沉的墨黑,让她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原来不是赝品啊,天上自由。”
两面宿傩勾起唇,掐住她的手掌倏然移至下颌位置,五指一张。虎口卡在她的唇畔前,握住脸颊向上一托,将她的脸彻底曝露在月光之下。
浅灰色的眸子一如往昔,少女整个人还是如月色下绽放的莹白夕颜般,纤细柔弱,一折便损,三年的时光似乎从未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舍得回来了,嗯?”
天上自由瞅着男人阴鸷的眸子,听着耳边低沉的问话,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股不甘。不算尖锐的贝齿一磨,她就这男人卡住她的姿势,一口咬了上去,气势凶狠。
什么叫舍得回来了,她明明才是最倒霉的。
可恶,让她说话啊,混蛋!
直到唇间出现丝丝血腥味,两面宿傩也没放松对她的钳制,任由她为所欲为。
清淡的月色随着时间推移,变得冶艳明丽起来,将昏暗的空间照得更清晰了几分。
啃了许久也不见两面宿傩有任何动作,她干脆停了下来,泄气地抬眼,然后看入了一池暗红深邃的血潭。里面倒映着她的脸,无比清晰,异常深刻。
天上自由愣住,心跳停滞了一瞬。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反过来想的话,映入眼底清晰可见的事物,是否也会镌刻在心脏上,难以忘怀呢...?
垂下眼,天上自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抱歉似地轻舔了舔唇边被自己咬伤的虎口位置。她想,一定是因为这里的月色太美了,所以晃得她心软。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还离她咫尺的男人,在少女不经意的安抚中,放开了钳住她下颌的手,慢慢俯身埋进身下温软的肩窝,冰凉的鼻尖与薄削的唇触碰上白皙的肌肤,若即若离。
天上自由感觉到男人的亲昵,贴在冰冷地板上的手指猛地内扣,强忍住想要抬手抚上颈侧这头樱色碎发的冲动,抿了抿唇。
她在想,这个幻境是不是窥探到了她心底的愿望,所以才制造出了这些不可思议的场景,想要将她彻底困在这里,无法逃离。
暗夜无声,唯有两道呼吸在亲昵纠/缠。
片刻后,男人抬头,神情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迈着长腿走到本殿深处,走进宝物殿。这里是神社用来存放贵重之物的地方,她记得之前的村雨,就是两面宿傩从这里某个很随便的壁柜中拿出来的。
两面宿傩带着她站定在一面眼生的壁柜前,垂眸随意扫了她一眼,伸手将中间位置上一个最为精致华美的壁柜拉开。
天上自由有些茫然,下意识伸长脖子去瞅了一眼壁柜内的东西。
深红的锦缎上,一条月白色的夕颜发带被整齐地放置在内,可以看出收藏者对它的珍惜。
这不是她掉在那间密室里的发带吗?天上自由眨了眨眼,更加确信了,这个幻境的确是根据她所希望的东西来构建的。
她重新窝回了男人怀里,淡定地想,可惜这根手指算漏了它的主人。两面四眼都在领域里问过她的发带去哪里了,怎么可能还会这么认真地收起来,她怀疑他甚至都没有去过那间密室。
两面宿傩将发带拿在手上,又带着她上了屋顶。
明艳的月色下,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全貌。樱色的头发不像她记忆中,全部薅起向后,而是有些凌乱地散在额间。猩红的眼眸仿佛血海凝冰,看起来薄凉极了。
总之,就是蛇精病的感觉又增加了。
“转过去。”
两面宿傩随意命令一句,在她还没有反应时,直接伸手捏住少女的下颌,将她的脸转了过去。以背靠的姿势,将她很是自然地揽在怀中。
默默地靠在身后人坚硬的胸膛上,天上自由感觉到两面宿傩的手指在她发丝中穿行。说得上温柔的抚/弄,让她实在难以抗拒,只能乖乖地任由他随便摆弄。
若隐若现的萤火逐渐在两人身侧聚拢,不断萦绕。天上自由一眨不眨地看着降落在她衣袖上的碧色,像极了她第一次看见萤火停留在男人衣服上的那次。
是巧合吗?她也不太清楚,只觉得这个幻境既真实又虚幻。
真实的曾经,虚幻的美好。
“好了。”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天上自由眨了眨眼,抬手摸向背后。没有镜子,她想感受一下两面宿傩给她扎成了什么样子。胡乱摸了一阵,也没有摸到发带的分毫,她顿了顿,准备放弃。
手指刚欲收回,忽然被身后的人撷住。握着她的手腕,两面宿傩将她引向扎起的发带处。和第一次给她挽起的松垮随意不同,她摸到的发带打出了一个很漂亮蝴蝶结,和她给他和服上打出的一模一样。
天上自由顿时愣住,怔怔道:“你什么时候学打蝴蝶结了?”
男人慵懒地狭眸,将下颌靠在了她的肩上,漫不经心道:“在你费尽心思躲藏的时候。”
少女噎住,辩驳道:“我没有躲藏,你不是去了那间...”
“对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两面宿傩的语气忽然邪气了几分,“你认识的那些术师,都被我杀掉了。”
她一愣,迟疑道:“你说禅院流和贺茂羂索?”
两面宿傩掐上她的下巴,声音不悦:“你还记得那种蠢货的名字?”
天上自由惊讶:“为什么?”
贺茂羂索被杀了,她倒是觉得大快人心,反正就是个反人类的变态。但两面宿傩为什么会针对禅院流,还特意提醒她?
“他送你的糕点好吃吗?”两面宿傩没理会她的询问,突然没头没脑地又来了一句。
“什么糕点……”天上自由觉得莫名奇妙,想要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在发什么病,却被下颌处的手指卡住,无法动弹。
“不记得了,那很好。”诡谲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愉悦,“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
不论是那个禅院还是五条,替她买下的糕点,或是笑着送出的清酒,都让他觉得碍眼至极。
天上自由没等到答案,满脑子都是不解。干脆伸手扒上两面宿傩的手腕,向下拉了拉,软下声音道:“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她很清楚,两面四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尤其在这个幻境里,这厮明显要比现实里性子更加直白极端。仿佛抛却了以往的理性克制,将兽性里的占有欲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
示弱无疑是有用的,钳在她下颌上的手指松开,任由她乘机握住拉下。天上自由这才转身看向了两面宿傩,弯起眉眼继续得寸进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么?”
她隐约觉得,这个答案很重要。
两面宿傩垂眸看着她,笑容嗜血:“只属于我的月,照耀我一人足矣。”
听到这个近乎表白的回答,即使知道这是幻境,她的心跳依旧忍不住被勾动,雀跃起来,“你不是一直想吃掉我吗?”
两面宿傩收紧手掌,反过来裹住她的指尖,缓声道:“我想吃掉你已经很久了,只有融入骨血,才是这个世间最牢不可破、无法逃离的樊笼。”
恶魔的话语,宛如诅咒,胜似爱语,仿佛在回应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抬起手,天上自由将掌心慢慢贴上了男人的左心口,双眸认真:“宿傩,那个巫女呢?”
即使是虚假的美好,她也很想放纵一次,听到她心里最想听到的答案。
灼人的手掌覆盖上她,伴随着掌心下沉稳的心跳,她听到了与领域里完全不一样的回答:“天上天下,你无可代替。”
喜悦的心情仿佛漫天炸开的烟花,将少女浅灰色的眸子瞬间点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如果这是真实的就好了,天上自由默默地想,不过,既然这样,那索性她就再任性一点好了。
“宿傩。”她的口气格外郑重,“你有没有喜...”
忽然,声音陡然中断,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再发出声音。随后,从脚下开始,她整个人变得缥缈虚无起来,好似正在从这个世界极速抽离。后颈处的蝴蝶结也随着少女身形的消失,徒然落在男人怀中。
两面宿傩垂眸看着置于衣间的月白发带,暗红的眼沉入深渊,没有丝毫情绪。
又是这种...可笑的臆想。
天上自由站在一旁,看着男人周身漫上的阴郁气息,心脏发闷。
她试着离开这里,但却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在旁边维持着围观的姿态。无法回避,她只好理性地告诉自己,这里不是真实的,只不过是幻象而已。
即使如此,但依旧难免心尖刺痛了一下。
夜色中的萤火在她消失的刹那陷入狂欢,越发热烈地萦绕在男人身侧,不停落在他的衣角、指尖。又不断地被咒刃削去翅膀,仿佛星星坠落,留下一地灿烂的余烬。
“宿傩大人。”片刻后,里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神社下,暂停了男人的动作。
“如何...?”低哑的嗓音和刚才与她说话时不同,没有丝毫温度,冷得沁人。
“第三十七次搜索列国..”
少年的声音微顿,继续道,“依旧未发现“东京”以及...她的踪影。”
“继续。”男人声音淡漠,“咒印还在。”
“...是,大人。”里梅叹息一声,消失在神社中。
随着少年话音落下,男人身侧的所有萤火被锐利的咒刃齐齐削落,将屋顶顷刻点亮....
接着,她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顷刻后,天上自由重新站在了静谧的树林里,手中握着盒中的那根特级手指。
果然,是一场狡猾的幻觉。
天上自由平静地想着,眼泪却顺着下颌,一滴滴掉落在骨肉干瘪的手指上。
“神道!”
七海建人的声音从少女身后传来,他被树林外部的单向“帐”阻隔,直到“帐”消失,他才得以进入。这里所存在的不是单纯的“帐”,是某种制定的特殊束缚,他无法破。直到某种目的达成后,这里的束缚才得以解除。
林中,天上自由听见身后的呼喊,怔怔地回头。
金发术师看着萤火环绕下,眸色黯淡,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少女,口吻冷静:“神道同学,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天上自由看着眼前出现的前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七海前辈,我真的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