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筑波山的暴风骤雨,仍在继续。
天上自由披着一件稍厚的蝉纹松重小袿,安静地看着窗外被雨幕颠倒的世界,浅灰的猫眼里泛起不安。
神社正殿中,现在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里梅留下的一些干粮和防寒衣物。
离开前,少年认真地叮嘱她,一定不要离开这间正殿。这里有两面宿傩设下的结界,超规格的那种。
天上自由很认真地答应了。她有自知之明。
里梅见状,这才转身跃入暴雨,灵巧迅捷的身姿,宛如一只搏风击雷的雨燕。
震耳的雷声和刺目的闪电正在争先恐后地钻入这间昏暗逼仄的主殿,一阵裹挟着雨气的冷风“唰”地袭上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了唯一的光源。
满室黑暗。
天上自由摸了摸身侧泛着凉意的村雨,缓缓起身,摸黑朝着烛台方向走去。
她需要把灯再点亮,太黑了...她现在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狂飙了。
纤细单薄的手指在桌台上一阵摸索,却怎么也没找到她想要找的火折子。
天上自由无哭无泪。难不成里梅把火折子随身带走了吗?
“轰隆──”
一声雷响,伴随着耀眼的闪电,仿佛要将这座半山腰中的神社顷刻吞噬。
天上自由的心脏陡然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少女捂着耳朵,猫眼紧闭,慌乱地抱膝原地蹲下,将脸深深埋进膝间,唇色苍白。
“没关系,没关系,听不见,听不见...”
低低的,带着颤栗恐惧的声音小声的回荡在无尽的黑暗中。
“轰隆──”
惊雷再次响起,声音大得仿佛可以将一切湮灭,少女低喃的安慰被雷声掩盖,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躯控制不住地发出颤抖。
咬紧压槽,天上自由将指甲向内狠狠扣紧,不算尖锐的指甲,顿时陷入柔嫩的掌心。
十指连心。
掌心传来的疼痛,减轻了些许她的恐惧,让她重启了呼吸。
“轰隆”、“轰隆”、“轰隆”──
窗外的雷声仿佛知道了少女的恐惧,一声胜过一声的巨响,接连不断的炸开。
掌心已经被掐得一片模糊,但却再也抵消不了天上自由此刻的恐惧。
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孤儿院里的每一个雷雨夜,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只需要一个狭窄逼仄的衣柜,她可以就将自己安全的锁起来。
片刻后,少女缓慢地摸索起来。
闪电的耀光之下,天上自由白皙的脸上早已褪去血色,浅灰的猫眼毫无焦距。
又一声雷响。
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忽然出现在屋内,天上自由只感觉腰上一紧,随即落入了一个炽热坚硬的怀抱中,熟悉的傲慢嗓音从头顶传来,“哭什么?”
她哭了吗?
天上自由愣住,挂在睫毛上的水滴随着眨动而掉下,在脸颊上留下冰凉的水渍。
好像是真的。
少女尝到划过唇边的苦涩,不由自主地开口,“...怕打雷。”
刚说完,回过神来的天上自由紧紧抿起了浅白的唇瓣,好似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表情懊悔。
她怎么会对两面四眼暴露出这件事情,万一他又像治疗恐高一样,把她丢到神社外去怎么办!
她真的很怕打雷,会死人的。
“无用。”依旧是熟悉的轻嘲,天上自由捏紧了男人带着浓重血气的衣襟,生怕突然就被丢进雷雨之中。
脸上的泪痕被粗/粝的指腹抹去,两面宿傩将她打横抱起,走到临时铺出的榻榻米中曲膝坐下。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宽大的怀抱中传递而来,顷刻驱散了她所有的慌乱和恐惧,只余耳畔沉稳的心跳可闻。
似乎…他并不准备把她丢出去。
“还怕?”两面宿傩又问。
天上自由摇头,看向了黑暗中的男人。
阵阵闪电的耀光中,两面宿傩眸色暗红,异常锐利。俊美邪气的脸上,咒纹似乎更深了几分。素白的和服衣角,零星地沾着鲜红的血渍,看起来是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事。
“你没事吧?”天上自由有些担心地问。
她很少看见这厮打架,身上沾到血迹。每一次,基本上都是气定神闲地单方面虐杀对手。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身上这一尘不染的白衣,就是对对手最大的嘲讽。明明是生死厮杀,搏命之战,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能触及分毫,付出性命也无留下一丝痕迹。
咳,跑题了。
总之,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妙。
“你应该问的是,御三家的废物术师们,有没有事。”两面宿傩扯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犬齿,“薨星宫的结界被加固了,看来还需要再陪他们玩玩。”
天上自由听着男人嚣张的话语,感觉自己的担心喂了狗。
“那里梅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他留在薨星宫。”两面宿傩随意回道,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左腕,血眸微狭,“啧,怎么还没变色。”
说的是她手腕上的咒月。
天上自由嘴角一抽,“我记得,你昨天才说过,‘酒液酿制的时间越长,便越是香醇’、‘值得等待’之类的话吧?”
亏她还在感叹这厮耐心不错,原来是她的错觉。
两面宿傩没搭话,只是用两双暗红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怎么...”天上自由刚开口问话,一声巨大的惊雷,将她的话整个打断。
少女瞬间宛如受惊的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男人怀里,双手死死地环抱住眼前劲瘦的腰身。
“不是一向胆子挺大的吗?”两面宿傩哂笑。话语通过震动的胸腔,低沉地传入她耳中。
“这不一样。”天上自由小声地辩驳,“害怕打雷,是刻写在人类基因里,不可磨灭的进化记忆。”
“巧舌如簧。”两面宿傩轻嗤了一句,干脆抱着她躺了下来。
霸道的气息瞬间充盈着她的鼻尖,腰间男人印刻着咒纹的蜜色手臂,坚固得如同无逃离的樊笼,将属于神明的献祭羔羊紧紧握于掌下,密不可分。
“喂,两面宿傩...我可以自己睡。”天上自由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胡乱地推了推男人的胸膛。要是待会里梅回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那就说不清楚了!
“安静点。”两面宿傩收紧箍在她腰间的手,嗓音低沉磁性,“既然怕打雷,那不如我们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什么别的事?
天上自由还来不及问,下一秒,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她正立在一望无际的暗红血池中,周围是数不尽的森白骸骨。
....这是哪里?她怎么过来的?
“过来。”
就在她疑惑时,两面宿傩的声音再次响起,位置...似乎来自于她的头顶上?
天上自由寻声望去,只见男人单手支着下颌,靠坐在白骨堆成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朝她发出命令。
怎么上去?
天上自由试图调动咒力,却发现根本没有办,只好站在原地,将手放在嘴边成扩音状,“我好像,没办上去。”
“啧,麻烦。”
她只听见一声不耐的轻嗤,两面宿傩从王座上起身,凌空落在她身前,长臂一揽,带着她重新回到了白骨王座。
天上自由半坐在王座上,俯视着整个红白黑三色构成的空间,侧眸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生得领域。”两面宿傩盯着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原来这就是领域啊。天上自由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里除了看不见边际的血海,就是成千上万的白骨,以及更远处深渊般的黑暗,她搞不懂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难不成,是为了避雷?
天上自由眼前一亮。的确,这里完全听不见那种吓人的雷声了。
原来,两面四眼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真不戳!
少女唇边的梨涡浮起清甜,她正准备道谢,却被两面宿傩忽然抱起,跨坐在了他线条流畅,肌肉坚实的腰腹上。
?
天上自由打出一个问号,歪头看着两面宿傩,问道:“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做点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男人眸色暗沉,“你忘了,进入领域,你就要和我交//合。”
天上自由:“......”
缓缓地抬起左腕,天上自由看着依旧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月钩的咒印,懵逼道:“等等,不是说没有完成束缚前,不能做这个事吗?”
“这样太慢了。”男人猩红的眼准备撷住眼前的少女,慢条斯理道,“我们可以试试,加速的方式。”
没等少女拒绝,男人宽大的手掌直接压上少女的后脑,微一用力,薄削的唇便以吻封缄,吞下她所有的言语。
暗红而灵活的蛇信扫荡过浅白的齿堤,凶猛地缠住堤下的樱花。柔软的樱瓣在蛇信的缠绕舔舐中,摇摇欲坠,不住泣露。
“嗯...等...宿傩...”零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少女口中艰难发出,字不成句。
“嗯,怎么了?”男人在间隙间,低哑地回应,“冷静点,呼吸。”
天上自由急促地呼吸,姣好的曲线也随之不断起伏。
四手四眼的鬼神见状,眸色晦暗如沉渊,这是独属于他的祭品。肆意的视线像是狩猎中的凶兽,粗粝的兽爪沿着羔羊洁白的脖颈舔/舐,脆弱的喉骨被凶狠地啃/噬。浅灰的清透湖泊泛起春/色涟漪,纤细白皙的手指勉强拢住思绪,将衣襟收紧。
这是禁止通行的意思。
男人见状,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为她过分天真的举动,还是即将达成心愿的愉悦。
“你觉得这样能阻挡我吗,嗯?”两面宿傩喉间的笑声低沉撩人,修长的手指没入浓密的乌发,随之游动,“你可以向我坦诚,你现在的身/体,好像要垮掉了。”
天上自由看着眼前,在王座上掌控全局,充满侵略气息的两面宿傩,忍不住呼吸一滞。
从肩颈横跨至胸膛,男人整个上半身的艳丽咒纹和他的暗红眼眸,如出一辙。
这是他毫不掩饰的坦诚与邀请。
血海之上,森白摄魂的白骨王座中,麦色的巨大凶兽和它掌下的雪白羔羊,映衬出强烈的视觉对比。
薄红一路从白皙的眼尾蔓延开来,随着锁骨中线与第五肋间的心尖搏动点,燃尽所有的理智。
蛮荒的凶兽踏足雪白的山巅,凝视着唯一摇曳的春樱,露出了锐利的犬齿。掌心下,裂开的深渊里,暗红的蛇信也同时在贪婪地吞食美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女腕侧的钩月咒印,即将褪去唯一的黑色月钩,彻底转为妖冶的血月。
忽然,男人蛮横的动作顿住。
殷红的血液陡然从手腕处流出,随着指腹,在少女胸骨左侧第二到第五肋间,勾勒出一个缩小版的,与男人人鱼线位置处一模一样的咒纹。
“灵魂也有轻重之分,这里就是灵魂最核心的位置。”两面宿傩哑声道,“这里的标记,能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等我回来。”
声音退去,血色与白骨在眼前消失。
天上自由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她依旧独自一人在熟悉的神社正殿中,身上还披着温热的蝉纹松重小袿。
她这是做梦了吗?
微黄的烛光在桌台上摇曳,天上自由顿了顿,随即轻轻拉开了衣襟,垂眸看去。
纯黑的,宛如狰狞饕餮的纹路,在白皙的左心处,肆意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