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鸭神社,纠之森。
高大苍郁的森木在冷白的月光中,投下重重暗色剪影,顷刻驱散了初夏的暑气。
红衣术师此刻单膝跪地,扭曲的面容与失去双臂的怪异身形,看起来非人似灵,很是可怖。
“家主大人。”男人因为长时间的痛苦嚎叫而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刮耳,“两面宿傩已离开下鸭神社。”
“辛苦了,川成。”
一身暗色直衣的贺茂家主沉声开口,他身后,站着同样失去一臂的白衣术士。
是贺茂羂索。
“看来,两面宿傩的确很是看重那名女子。”贺茂家主继续道。
“是的,家主大人。”白衣术师敛眸浅笑,语气温和,“如今封印妖刀的咒物已有头绪,只待咒术界共伐两面宿傩之日。”
“那名女子天赋异禀,体内咒力能自然增长,这正是我贺茂一族所缺之物。”
数百年来,贺茂氏在御三家中一直处于末位,不似五条家能出与天元息息相关的六眼,也不如奉行“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式者非人”的禅院家术式底蕴丰厚,贺茂一族想要改变如今的局面,这名女子便是最大的转机。
贺茂家主闻言,沉吟片刻,摇头缓声道:“如今御三家相互制衡,对待两面宿傩均有忌惮,讨伐之事,还难以决策。”
两面宿傩实力强悍,与之交锋必定会折损严重,无论是五条还是禅院,怕也和他想法一致,不愿做这出头之鸟。
贺茂羂索见状,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跪在一旁的川成却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声。
看不见的红衣之下,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线正在皮肤表面快速浮现,仿佛有人在用极其精准的厨刀在其上切割,不过片刻时间,红衣术师整个人便分崩离析。
肉块一层层从白骨上滑落,连内脏也没有幸免,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嘶哑的求救声,刹那间惊起林中无数鸦雀。
“家主...大人....救...我!!”
被切割得仅剩半片皮骨的川成匍匐在地,好似赤色的蛆虫,挣扎扭动着,发出最后的悲鸣。
贺茂家主面色凝重地退后一步,避开了即将触上他鞋面的头颅,侧眸对贺茂羂索吩咐道:“避开,两面宿傩的术式还留在他体内。”
而且这术式还霸道至极,像是一个微缩领域,只要踏入一定范围内,便会毫无差别的被攻击。
诅咒之王,真是个怪物。
无形咒刃依旧在不断切割,红衣术师的呼救声逐渐弱去,片刻后,整个人化为一地血色,再无生机可言。
林中寒凉的夜风携卷着死亡的气息,毫不客气地扑向贺茂家主,让原本一张还算和蔼的脸变得阴沉扭曲。
将人特意留到他面前斩杀,两面宿傩还真是傲慢到可恨,这摆明了是对贺茂,乃至御三家、咒术界明晃晃的挑衅。
“两、面、宿、傩!”
贺茂家主咬牙切齿地将这个名字在口中狠厉地嚼碎,眼底隐隐发红。
贺茂羂索立在其后,饶有趣味地打量地上的一地碎肉。真不愧是诅咒之王,对咒力的控制与对术式领域的理解,完全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的。
“讨伐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贺茂家主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看向身后的贺茂羂索。
“很简单,只要从五条家的新生六眼那里下手,御三家的平衡,就会势如山崩。”
贺茂羂索温言道,“时机,是三日后的葵祭。”
贺茂家主闻言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了几分,“你有几分把握?”
“万全之策。”贺茂羂索瞥向自己的断臂,语气忽而阴冷了下来,“我的手臂,可是很珍贵的。”
“那便好。”
贺茂家主打量了他一圈,放下心来缓声道,“羂索,可不要让我失望啊,事成之后,下任家主之位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贺茂羂索笑了起来,“我很荣幸,家主大人。”
他想要的,可不是什么下任家主之位,不过利益交换,才能轻易让人放下心来,不是吗?
...
另一边。
满挂紫藤的竹披车络绎不绝,彻夜通明的异色灯笼穿梭在东市街头,满目繁华。
头戴“市女笠”的秀雅贵女手中桧扇轻摇,足下木屐“哒哒”,银铃软语间,是平安京贵族特有的优雅浮华。而灯火阑珊的间隙小巷中,伞盖轻摇下,游女曼妙的舞姿与妩媚的回眸,则是另外一番糜艳风流。
“好热闹啊!”
天上自由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发出了乡下人没有见识的感叹。
现在的东市,比之前他们买面具经过时,可要热闹太多了。
“你真的不吃吗?”
天上自由抬头看向了身旁对这片繁华热闹毫无触动的两面宿傩,“比上一次的好吃,我保证。”
她还记得这厮咬一口就丢给她的甜饼。
两面宿傩依然带着那张狰狞的鬼神面具,听了她的问话,懒洋洋地抬手将面具揭开,露出薄削的唇与棱角分明的下颌,俯身就着她的手,十分勉强地在她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难吃。”
“......”
天上自由收回手,盯着男人咬下的地方,思考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啃。
这样太不卫生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打算,两面宿傩直接将手掌握到了她后颈处,摩挲着之前咬出的殷红咬痕道:“继续吃。”
这句话配上他的动作,看起来大有她敢嫌弃就捏断她脖子的意思。
天上自由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随即慢吞吞咬了起来。
反正连口水都交换过了,这点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两人悠哉地穿行在喧闹的人群中,遇到迎面而来的贵族牛车时,天上自由会非常遵守交通规则地拉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避到一旁的小道上去。
而小道附近,通常都是游女群集之地,再加上今日祭典难得,贵族风流姿态更甚,各条暗道小巷中绘伞不断开合,春/情缭乱。
天上自由听着耳边暧昧的调笑轻语,余光在第N次不小心瞥到蛇般缠绞的雪色与浅麦时,忍不住尴尬地埋头数起了蚂蚁。
她没想到,千年前的古人们可以纵情恣意到这个地步,完全不在乎地点与他人眼光,随时随地纵享欢愉。
真是...了不得!
天上自由默默数了好一会儿并不存在的蚂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面四眼这厮,怎么会这么安分,不科学啊?
想到这里,天上自由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身旁的男人带着鬼神面具,血色双眸定定地看着暗巷处的缭乱春/色,还颇为专注。
天上自由:“......”
两面四眼,你在干什么啊,两面四眼?!
想也不想地踮起脚尖,天上自由勉强一只手攀附上男人宽阔的肩头,一只手“啪”覆上黑色的鬼面,指尖微张开,成功遮住了男人的视线,“非礼勿视!”
两面宿傩静静地任由她遮蔽眼前的视野,垂在身侧的手掌自然地抬起握在纤细的腰身上,固定住与自己身量差了不少的少女,挑眉道:“遮什么,不过是常见的野//合而已。”
野...合...
天上自由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震撼了,忍不住吐槽道:“常见?搞得你好像经验很丰富似得...”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厮看起来好像不缺女人的样子,实际上和她一样,不过是匹孤狼罢了。
以上,是来自于里梅的第一手消息。
“没兴趣,只有无用的蠢货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两面宿傩拉下少女的手,顺便连脸上的面具也直接取下,轻嗤道,“无聊透顶。”
天上自由闻言,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幽幽地开口说道:“你忘了你胸口咒印变红的事了?”
刚刚在神社馋她身子的人,是谁?
“这是你向我祈求的回应。”两面宿傩反转过她的手腕,将已经小半变色的钩月咒印暴露在身侧灯笼暖色的火光下,挑唇回道,“你对我动情了。”
天上自由:“...我都说了,这个不是我说的那种感情。”
“哦?”两面宿傩漫不经心地用粗粝的拇指指腹蹭过钩月下半的暗红,“那你说说,你所谓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天上自由被两面宿傩问到了。
爱恋是什么样的?
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少女,对情爱浅薄的理解,也只不过是来自于抽象的书籍定义以及狗血的电影桥段而已,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不出来?”
两面宿傩狭眸,唇畔勾起愉悦的幅度,“如果你是想要领域具现化,也并非不可。”
天上自由:“......”
嚯,照两面四眼的意思,lsp竟是她自己?
给你丫脸大的!
少女的脸色在灯火下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拍开了这厮手,开口解释道:“谁说我说不出来,我只是在考虑怎么解释而已。”
“我说的感情...”
天上自由瞬间在脑中回顾了自己所看过的各种生死之恋,淡定总结道:“可以把对方放在超越一切的位置上,就像椿姬和多宝丸一样。”
说完,她在心中为自己点了一个赞。
对于两面四眼这厮来说,不可能会有人高于自己,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爱。
“狱教那只废物飞蛾妖?”两面宿傩蹙眉,看着她的眼神好似看智障,“连自己看上的女人和命都护不住的蠢货?”
天上自由:“......”
别人为了恋人愿意付出生命的真心你看不见吗?这可是放在现代,连FFF团都不会烧真爱啊!
虽然,已经被丧心病狂的策划剧情杀,烧成了灰。
想到这里,天上自由忍不住又在心底骂骂咧咧起来。
狗比游戏。
“反正,这个变色咒印不靠谱...”
天上自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白,只能再次含糊不清地反驳。
“无所谓,我说过不会强迫你。”
两面宿傩见状,眼底闪过暗色,再次钳住她的手腕,将之按进宽松衣襟内同样印刻着暗红咒纹的赤/裸胸口处,低哑着声音道,“你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只要不对我动情,这个束缚永远无法生效。”
掌心下,属于另外一个人心脏处的滚烫,随着恶魔般的低语,顺着手臂一路传递至少女胸口同样的位置处。
“砰,砰砰,砰砰砰...”
控制住自己的心,天上自由怔怔地想,这还真是一个无比狡猾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