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艳的月色倒映在箦子上侧翻的金属碗内,反耀出一串细碎星河,以及少女浅色猫眼中的跳跃火光。
里梅给她精心制作,还剩下大半的刨冰,不知在什么时候打翻了。
原本雪白的冰沙离开了冰霜术式的维持,在带着暑气的夜色里,悄悄融化成了一汪清水,赤红的蜜豆混着甜腻的蜂蜜,被碾碎后紧紧地黏在少女单薄的结花绫纹小袿上,一片狼藉。
天上自由看着倒翻的冰碗,抿紧了浅白的唇瓣,在两面宿傩毫无歉意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将碗捡起,一言不发地起身,准备走人。
再和两面四眼这个浪费食物,糟蹋他人心意的傻逼在一起,她就要被气死了!
御荫祭,她一个人去不香吗?
“我让你走了?”
还没走出两步,低沉不悦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天上自由宽松的单衣后领被男人轻松拎住,毫不费劲地拉回了原处。
“......”
Fu*k!
箦子上,两面宿傩背对月色投下一大片暗影,轻易便将少女笼罩其中,高挑健硕的身形在这瞬间爆发出的压迫与威慑,宛如暗夜中择人而噬的蛮荒凶兽。
“说话。”两面宿傩睨着手上抿唇不语的少女,眼底烦躁渐起,“或者,你要让我帮你开口。”
回答他的,是少女垂下的乌色羽睫,以及丝丝带凉的话语,“刨冰,是里梅好不容易给我做出来的。”
两面宿傩见少女避开自己的视线,眉心一蹙,不耐道:“那就让里梅再做一碗。”
“不一样!”
天上自由被他毫不在乎的口吻刺激到,瞬间提高了音量,眸中怒气大盛,“重新做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份了!”
在她看来,这份刨冰就像她一样,没有得到哪怕一丝的尊重,在这个时代,失去外层的庇佑后,便只能化为一滩无人在意的水迹,随波逐流,任人鱼肉。
明明,这份刨冰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变成了超出想象的美味,可为什么最后却只能变成一地污水?
凭什么!
术式也好,领域也好,可以被随意忽略的个人意愿,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成了这地上的融冰,在剥夺了身为人类的自尊后,可以被轻易践踏。
真是可悲又可气。
高扬的怒火从肺腑烧至眼眸,天上自由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受控制的从浅灰色的湖泊中大颗滴落,一向温软爱笑的少女在此刻哭得声嘶力竭。
她已经压抑太久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不安、失望以及痛苦,就在不断地积累,重复地压缩掩藏。
这碗刨冰就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她所有的情绪。
少女单薄的肩膀因为竭力的哭泣而不停颤抖,泪水混合汗液,将乌黑的发丝彻底湿透,蜿蜒着紧贴在白皙的脸颊,纤细的脖颈上....
寂静的月色下,虫鸣交织声陡然而止,只剩下放纵的哭泣与呜咽,声声入耳。
两面宿傩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眼前哭得异常伤心的少女,眼底情绪莫名,“为什么哭?”
不过是碗刨冰而已。
天上自由兀自哭泣,对男人的话充耳不闻。
“说话。”两面宿傩沉下脸,声音变得异常冰冷,“你觉得我的耐心很好?”
听见男人强势的话语,天上自由不想再忍了。
她想,去你的傻逼主线,她不伺候了!!
燃着燎原烈火的猫眼狠狠对视上眼前的暗红血海,少女的语气变得格外尖锐,“你想听我说什么?”
“为什么哭?”
“我为什么不能哭?”
“不归林的悬崖,蜘蛛山的蛛茧,界限城的咒灵....霞浦湖的咒术师,还有所谓的领域术式,我的耐心还不够好吗?!”
“被削掉手指的痛,在反转术式重生以后,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轻易忘记吗?”少女没有了顾忌,肆意发泄着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我是人,不是你手中可以随意破坏又复原的人偶,也不是可以任意倾倒在地上的刨冰....”
尖锐的嗓音逐渐变得无力。
天上自由抬手掩住双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声音忽然间轻细地仿佛即将消融在夜风之中,“我想回家...”
她想回到充满食物香气的校园,想看见好友温柔的笑脸,甚至连姑妈们冷漠高压的眼神,都让她生起了几分怀念。
无论如何,也比在这里好。
悲伤的气息环绕在少女周身,原本安静蛰伏在腰间的“村雨”在这股无意识的负面能量刺激下,瞬间解封。
漆黑的长刀化作闪电,以强悍的护主姿态,在眨眼之间,擦过男人蜜色的脖颈,割裂出一道不浅的血口后,在月华下悬空而立。
?!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天上自由满心的悲伤和气愤都凝固了,只剩下睫毛上还挂着的泪珠,在少女忽然睁大眼的动作下,犹如挂雨的松枝,摇下一阵水雾滴露。
两面宿傩没理会颈上被“村雨”割破的伤口,反而是专注地看着少女经过泪水洗礼后,倒映着他整个身影的灰眸,语气平静,“气消了?”
天上自由闻言,一时语顿。
男人颈侧的伤口此时正在汩汩流血,血色一路沿着修长的锁骨而下,侵染上脖侧与胸襟处的衣料,在本就深色单衣上,扩散出更深的痕迹,看起来似乎伤得还不轻。
村雨...
而罪魁祸首,在少女看向它的刹那,灵活地在空中转了个弯,乖巧地收起了浑身的锋芒,蹭到了少女白皙的手中,安静如鸡。
“......”
她发誓,这件事真的是“村雨”一把刀干的,和她没关系。
不管两面四眼信不信,反正她信了。
这样想着,但天上自由依旧有些尴尬,虽然她刚才确实情绪激动地对着两面四眼一阵控诉,但...伤人还是不好的。
这样,她不就变成她口中的那种人了吗!
少女有些纠结地垂眸看着手中的漆黑长刀,闷了半晌,轻吸一口气,抬眼语气不太自然地问道:“那个,你没事吧?”
“村雨”的一击必死,应该对契约者是无效的吧?
两面宿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盯着她再次问道:“气消了?”
“...嗯。”
天上自由敛眸,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明明都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她反而沉不住气了?
太逊了。
就在少女陷入深刻反思之际,身前的两面宿傩突然伸手抄过她的腰部和膝弯,以打横抱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
“?”
天上自由下意识抓住了男人胸前的衣襟,满脸问号,“做什么?”
“你想就这样去御荫祭?”两面宿傩嘲了一句,长腿一迈,带着她朝着风吕室走去。
她此刻身上的单衣和小袿除了之前沾满的蜜豆蜂蜜,还有刚才沾湿的泪水和汗液,确实有些糟糕。至于两面宿傩,一身血迹看起来比她还不如。
“我可以自己走。”
天上自由不习惯地挣扎了两下,却被男人紧紧了箍在腰上的手臂,以示警告。
“别动,刚才说了那么多,胆子挺大啊。”
天上自由被戳中了心虚的点,瞬间安静了下来,小声反驳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还真是不错,要我夸夸你吗?”两面宿傩轻嗤一声。
“......”阴阳怪气。
天上自由干脆闭麦了,一路窝在男人宽阔温热的怀中,时不时抬眼瞄下两面宿傩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依旧在出血的伤口,有些莫名气闷。
这厮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不应该是要威胁她折断村雨或者让她做出补偿吗?
“唰-”
依旧是熟悉的方式,两人刚来到风吕室,天上自由就被两面宿傩直接丢到了浴盆中,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浮在水面上。
“别磨蹭,时间差不多了。”两面宿傩站在雾气缭绕的室内,看着浑身水汽的少女,居高临下地说道。
“知道了。”天上自由撇了撇唇,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移向男人的颈间,“村雨的伤口,没关系吗?”
“死不了。”两面宿傩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
“......”
明明不是她干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愧疚。
“等沐浴完,我帮你治好。”
天上自由顿了顿,还是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为什么村雨会这样...我没有要这样做的意思。”
虽然她刚刚借着生气,一骨碌翻了不少旧账,但还真没有对两面四眼下手的意思。
毕竟,他可是她无比重要的...回程车票。
“是吗。”
缭绕的水雾遮住了男人暗红的眼,让她看不真切里面的情绪,只能听见他低沉微哑的声音说道:“那就现在好了。”
哈?
天上自由有些懵逼地歪头,随后只看见乌色的单衣被随意扯下,两面宿傩毫不客气地跨进她所在的浴盆中,将水位线又溢上了大半截。
“......”
天上自由觉得她真是白哭了一场,结果这厮根本就不懂尊重为何物。
赤红的血色随着男人的动作,在水里扩散,逐渐浸入天上自由水色的单衣上,呈现出颇为艳丽的侵蚀花纹。
天上自由怕他在热水的作用下,失血速度加快,赶紧靠过去将手贴上了伤口处,用起了反转术式。
两面宿傩见少女主动靠近,非常自然地伸手揽住她,单薄的单衣在湿水状态下,紧紧贴着姣好的曲线,轻薄的宛如第二层肌肤。
“为什么不愿意?”
两面宿傩垂眼俯视着怀中小巧白皙的少女,淡声说道,“如果你的理由说服我,我可以考虑,收回昨天的期限。”
天上自由:还有这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