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当一切走到终点,尘归尘土归土时,森深雪听到了阔别了几十年的系统的声音。
[世界线偏移计算中……世界线已偏移, 世界逻辑核心已转移完成。]
[新世界已定位, 可安全脱离。]
[任务目标:作为漩涡水户渡过一生。]
[任务成功, 开始遣返。]
·
依然是一个眨眼的时间, 眼前的一切都改变了。
她看到自己耳畔雪白的头发恢复了乌色, 原本老迈衰败的身体注入了生机。
其实在作为漩涡水户人生的后半程里, 森深雪一直保持着阴封印的年轻姿态, 可她依然明白, 真正年轻的人和看起来年轻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 她却恢复了自己真正年轻时的模样——
十八岁的森深雪的模样。
……
此刻,凌晨时分。
森深雪坐在熟悉又陌生的事务所沙发上, 笼罩于一片黑暗之中。
事务所外,不夜的城市肆无忌惮向外散发着自己的光污染, 周边的楼房里,那些本该细小的打字的声音、机器运转的声音、翻来覆去的声音、手机按键的声音、甚至是抽水马桶的声音, 这一切无法被常人捕捉的声音,竟都在这一刻汇做洪流, 被森深雪收入耳中。
这是属于现代城市的声音。
这是原本的森深雪应该熟悉的一切。
——她终于回来了。
在她离开的八十五年后。
森深雪怔怔坐了片刻,长长叹气。
[我竟然……都快要把这一切给忘了。]森深雪老气横秋,感慨万千。
系统则是个气氛破坏小能手,一听这话立即接道:[是否现在接收你离开前上传的记忆?]
森深雪愣了愣,这才从自己遥远的记忆中翻出了多年前的画面。
原来,在她接下任务离开世界之前, 她就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这样的一幕, 于是提前通过系统上传了自己当时的记忆, 以免自己回来后谁都不认识了。
如今再看,不愧是她,真是很有先见之明。
虽然就连那时候的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的“长期任务”竟然长达八十五年。
[接收记忆。]一边说,森深雪一边头疼道,[下次别再来这么长时间的任务了。]
[没问题。]系统一口应下,[不过你确定你还要继续接任务吗?]
[……什么?]
系统像是有些惊讶:[你忘了?]
顿了顿,系统说:[你的任务次数不多,但任务时长已经足够了。]
[……]
[也就是说,你已经可以准备向主系统申请复活的事了。]
·
第二天一大早,森深雪就被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闹醒了。
她没感到杀气之类的东西,只感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沸腾情绪在楼下聚集,于是她也没太在意,靠着窗向下望去。
然后就被拍了个正着。
闪光灯咔咔不休,楼下的人群瞬间沸腾,无数拿着话筒扛着摄像头的人对准了她,声音声嘶力竭。
“森小姐,听说昨天的那场列车爆炸案您就在现场,请问您是知情人吗?您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森小姐,对于昨天的那场列车大劫案您有什么感想?当时车上的歹徒是您制服的吗?”
“森小姐,请问昨天犯人带上列车的炸弹为什么会在XX湾的上空爆炸?对于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您作为当事人,能否为我们解释一番?!”
“森小姐……”
“森小姐……”
森深雪哗啦一下关上了窗。
她抓了抓头,感到了些头疼。
“啊呀……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幕……”
“麻烦了啊……”
昨天,是一切混乱刚刚结束的时刻。
而如果要为她截止到这一刻的人生进行一番描述,那么可以这样概括——
她,森深雪,芳龄十八,原本是活在大种花家的一颗红心向马克思的普普通通985。但因运气太烂,在主世界被酒驾司机撞死后,又在系统的复活大作战里手黑抽到一张黑方的身份卡,于是不得不含泪扮演坏人,拿到一个哪哪儿都不对味的“西娜尔”代号后,成为黑暗组织的一员。
不过,金子在哪里都是会发光的,她森深雪哪怕身在黑暗,也心向光明,于是黑暗组织果真慧眼识人,放弃了让她继续在地下世界里偷摸搞人的勾当,转而让她成为黑暗组织在光明世界的代言人,可能是准备洗白上岸了。
但就在这样转型的重要当口,她森深雪,竟与黑暗组织的几瓶酒,以及正在追踪这几瓶酒的FBI探员等人,在列车上狭路相逢,最后甚至还共同被一个炸弹犯劫持,成为了威胁泥轰政府的工具人!
这样的结果让身为“正义克星”,不,“邪恶克星”的森深雪如何能够忍受,于是她拍板决定,这场好戏她就要看到底了!
这是非常符合十八岁的森深雪的选择,也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但当时的森深雪并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选择竟然造成了一个她从未预料到的结果,那就是与她第一次喜欢的人分别。
虽然,以如今的森深雪的目光来看,当年对她来说如天崩地裂一般难以接受的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毕竟当时的沢田纲吉并未死去,只是回到了他的世界而已。所以对于这一场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的分离,她大可不必那样悲伤。
但当年森深雪作为痛失初恋的少女心思,与如今当了快三十年遗孀的森深雪的心思,到底是不一样的,所以就在那天晚上,森深雪难得地选择了逃跑。
这一跑,就是一生。
想到这里,森深雪叹了口气。
其实,昨晚她虽然成功接收了自己当年走之前上传的记忆,可当年的爆炸案也好、告别的初恋也好,对她来说都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些怀着满腔升职加薪的心情来采访她的记者,实在是找错了人,毕竟她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侦探而已,可给不了他们什么爆炸新闻!
溜了溜了。
森深雪毫不犹豫,揣上银行卡和手机,换上潇洒的大风衣后,就准备从后门离开。
不过事实证明,森深雪实在小瞧了新闻业的社畜们,因为此刻的事务所别说是前门和后门了,就连消防通道和窗户都已经被人群牢牢堵上,保证飞不出一只苍蝇!
森深雪:“……”
她简直啼笑皆非:要不要这样?你们也太敬业了吧?!
不过新闻人有新闻人的办法,森深雪有森深雪的办法。
“既然你们这样胡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森深雪看着楼下的人们,冷冷一笑。
然后反手打了个110。
“喂,这里是米花町X丁目XX街的森氏事务所……对,我是森深雪,现在我楼下被大量记者包围,已经严重妨碍到了我和周边邻居们的正常通行……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麻烦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一阵鸡飞狗跳后,这群将森氏事务所围得水泄不通的新闻人,终于被赶到的警察连哄带劝地拉走了。
森深雪看着那远去的闪光灯与摄像师肩头的长.枪短炮,偷偷擦了把冷汗。
“终于解决了。”
不过接下来这段时间,事务所恐怕都不能待了。
那么去哪里好呢?
还没等森深雪想出个结果,森深雪口袋里的手机竟就震动起来。
森深雪随手摸出手机,定睛一看,发现来电的是个看不到号码的未知来电。
哦?很熟悉的味道嘛!
森深雪有所预感,眉头轻挑,接通了电话。
而果然不出所料,在她接通电话的下一刻,琴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今晚九点,荆棘酒吧,BOSS要见你。”
那个一直笼罩在重重迷雾中的BOSS吗?
他终于舍得现身了?
但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
明明在她待在泥轰的这段时间,他都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为什么这一次却迫切地想要见她?
他是冲着什么来的?!
只要一想到这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有趣秘密和险恶阴谋诡计,森深雪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呀。”
她笑吟吟地答着。
“我一定会准时到达的!”
·
混乱的早上就这样结束了。
下午,当森深雪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喝着久违的咖啡,吃着久违的小蛋糕,享受着久违的悠闲人生时,一个阴影在她面前笼罩。
“介意我坐这里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森深雪抬眼看去,瞬间就笑出声来了。
“安室前辈,你呀……难道是有什么老妈子属性吗?”昨天晚上也是,今天也是,“有必要这样担心我吗?”
“只是在对自己的同事进行心理评估而已。”安室透稳稳坐在森深雪对面,用温和的表情说着酷哥的话语,“毕竟你的位置很重要,如果你失控的话,我们都会很麻烦。”
安室透的话语说得很冷酷,但森深雪怀疑他只是在给他自己挽尊。
毕竟森深雪早就知道了,这位前辈对组织恐怕也没那么忠心,情报员的皮下还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呢。
再看他的行事作风,难不成他是什么红方组织安插在酒厂的探员?
FBI?CIA?MI6?还是别的什么歪果仁组织?
算了,反正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森深雪笑着摇头,答道:“那现在前辈你也看到了,我的状态很好,我很冷静,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你们或许误会了一件事,阿纲他并没有死亡,他只是去往了另一个真正属于他世界而已,所以我作为他的前女友,只有为他高兴的份,怎么会感到痛苦呢?”
安室透:“……”
现在这状态比昨晚更危险了好吗!
这是拒绝接受现实了吗?!!
安室透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忍不住开始委婉劝说森深雪先离开日本一段时间散散心。
反正她不是没事吗。
森深雪闻言,笑了起来。
“安室前辈提了个好主意呢,不过我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暂时应该没办法离开日本吧。”森深雪笑吟吟地说着,像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那样,随口抱怨了起来,“老板今天晚上约我见面呢,可能是要求我加班……虽然我一颗红心向老板,不过这场预料之外的加班总感觉会很麻烦呢!”
安室透只是一怔,而后立即反应过来,脸色便有些变了。
接下来,他开始变得惜字如金,甚至主动避开了“老板”的事,只像普通的工作上的前辈那样,鼓励了森深雪几句,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后,就准备离开。
但在转身之前,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森小姐,你好像说过,你小时候的理想职业就是警察对吧?”
森深雪呆了呆。
咦?她说过吗?
可能吧,反正这也只是小事。
于是森深雪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安室透道:“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如果这个问题问在今天之前,如果面对这个问题的是十八岁的森深雪,那么她一定不会回答,或者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答案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
但现在,森深雪已经可以用平静的语调,诉说那些遥远得像是上一辈子的往事。
“在我很小时候,我曾被卷入了一场富豪千金的绑架案里。”
千禧年之前,某些地区的匪徒十分猖狂,做出的事也是肆无忌惮,都是准备捞一票就出国的狠角色。
“但幸运的是,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所以我成功找到机会,逃进了深山。”森深雪道,“当时的我,只是个穷丫头而已,一文不值,所以在得知富豪千金都惨遭撕票后,我父亲就直接放弃了我,默认了我的死亡。”
“可是当时的警察和救援队没有放弃我,一直寻找着我……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那个被卷入绑架案后又逃入深山的孩子竟然奇迹生还。
当所有的记者和媒体都在书写那个抱着孩子痛哭流涕的父亲、为了这场感人的父女重逢潸然泪下的时候,那个孩子却始终看着那些眼底青黑满身泥土的人们。
——在血缘关系上的父母都放弃了她的时候,是这些与她毫无关系、仅凭着一腔希望与正义的人救下了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哪怕她生来邪恶,从来不爱世界和人类,但却也愿意主动约束自己,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并将那一刻的希望与正义永远铭记于心。
……
当天,听完这个故事的安室透,表情十分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
但最后,他只留下一句“保重”,就起身离开。
之后,时间飞速流逝。
到了晚上九点,森深雪带着黏在她衣领上的窃听器,如约来到荆棘酒吧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