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 十五岁,如同泥轰的绝大部分十五岁高中生那样,是一个怎么看都平平无奇的普通的家伙。
他有一对不好不坏的父母, 就读于一个不好不坏的高中,有一份不好不坏的成绩单, 以及一段不好不坏的人际关系。
如果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 他的人生应当也会一直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 读完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后, 找到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 娶一个不好不坏的妻子,最后按部就班地过完一段平凡的人生, 在亲人与友人的环绕下平静走向自己的人生终途……是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的人生。
然而世上最不缺的,往往就是意外。
·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普通的放学时间。
结束了社团活动的学校里,人影稀稀落落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但夏油杰却还留在学校, 思考着社团的事。
老实说, 他对学校社团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太大兴趣,或者说他对世上绝大多数的事都没有太大兴趣, 甚至连学习都保持着一种不过于勉强自己也不会被人抛在身后太远的地方——往好一点的方向说, 他这是随遇而安, 往坏点说, 他这叫混日子。
有时候,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等待着, 等待着某些不一样的东西降临他的人生,可事实上,降临他的人生的只有社团申请表。
“夏油同学,你是我们班上唯一还没有交社团申请登记表的人了,所以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明天早上将申请表交给我,哪怕你填的是回家社都好,拜托了!”
“是吗,我们学校有回家社?”
“没有啊!”
“哦……”
“不要露出那么遗憾的表情啊!总之——夏油同学,今天请一定要填完它,拜托了!这是我毕生的请求!”
于是,就这样。
夏油杰在班长“毕生的请求”下,留在学校,看完了整个学校的社团活动后,也没想出自己该加入什么社团。
因为——
[都没什么意思。]
夏油杰漫不经心地想着。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夏油杰突然听到了脑海中响起的另一个声音。
[是啊,你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你想要的是不平凡的人生,你想要成为英雄——如同命运,如同使命,如同每一个传说的主角那样!]那个声音似乎带着了然戏谑的笑意,揶揄说着,[哈,男人啊,果然不管他是多少岁,脑袋里大多都会思考这种问题,让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嘻嘻,杰,让我来问一个问题吧:你假面骑士看到多少集了?]
夏油杰呼吸一滞,脸色一变,蓦然起身。
“谁?!!”
他环视四周。
然而此刻,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回响。
夏日傍晚的凉风徐徐吹过,从半掩的窗户卷入,将夏油杰桌上的社团申请表吹得摇动不安,发出轻颤不安的哗哗声。
夏油杰久久没有看到第二个人,不安的心脏不由得极快地跳动着。
而当桌上那哗哗摇动的纸页声传入耳中后,更是将他本就糟糕的心跳搅得越发不稳。
“啧!”
夏油杰一把收起社团申请表,塞入书包,快步离开教室。
然而当他想要像以往那样抄近路回家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了。
[嘘——抬头,杰,可不能老是这样毛毛躁躁的。]那声音像是谆谆善诱的老师,又像是来自心底恶魔的引诱,[你忘了吗,有些东西是你需要避开的……看,它们现在就在前方等待着你。]
夏油杰脚步一顿,抬头去看。
而果然,在他的视线尽头、小巷的上方,一些险恶的气息在虚空中纠缠着,几乎化作实质性的线条,令人如同看到了扭曲的万花筒一样,几欲作呕。
夏油杰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真实还是他的幻觉……因为在过往的人生里,他并没有听过有第二个人看到这种东西。
哪怕是最信任他、也是他最信任的父母,在数次看不到他口中的“怪物”后,也对他投来了担忧怀疑的目光,于是在被他人认为是精神病前,夏油杰学会了视而不见和主动避让。
虽然有些时候,夏油杰感到事情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他认为他的人生好像不该如此,他的选择也不该趋于平凡,甚至很多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就读的不该是这一所普通高中,而是别的什么……宗教学校?还是什么别的?不太清楚。
但总之,不该如此平凡。
然而事实上,他的确主动选择了平凡,所以在这一刻,在又一次感应到那扭曲的气息、见到那令人作呕的怪物前,夏油杰转身离开。
[对,没错,就是这样……就像你以往一直做的那样,转身离开,不要探究。]那个恶魔一样的声音用细细的声音说着,[哪怕你心中再如何想要成为一个英雄,但你也清楚你支付不起成为英雄的代价、承受不了英雄的重量与苦难,所以你干脆将这一切止步于开始之前……Bravo!明智的选择!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聪明人,杰,我为你感到骄傲!]
那个声音……那个可恶的声音,分明是在夸赞着夏油杰、赞赏着他的“明智”,可听在夏油杰的耳朵里,却充满了阴阳怪气,像是狠狠扇在他脸上的巴掌。
他停了下来,心中涌出了莫名的怒气。
“谁?!你到底是谁?!”
再一次的,夏油杰这样问。
可是寂静的小巷如同寂静的教室一样,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无旁人。
夏油杰沉默片刻,闭上眼,深深呼吸。
这一刻,无数凌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有属于普通人的自己的生活片段,那是他熟悉的人生;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不熟悉的画面——奇形怪状而令人作呕的怪物,超乎常理的恐怖爆炸,黑色幕帐一样的东西从天而降,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最后的最后,这些摇晃的人影统统定格在了一个好像值得信赖又让人莫名火大的白毛脸上。
……
“还有什么遗言吗?”
“……”
“……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呀。”
“哈。”
……
夏油杰睁开眼,仍旧不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一切究竟代表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第一次转过身来,第一次主动走向那扭曲的怪影。
[哦?]无名的声音有些惊讶,又像是含着了然笑意,[不打算再逃跑了吗?]
“我从来没有逃跑过。”
夏油杰依然不明白这个跟自己对话的声音是幻觉还是真实。
但这不妨碍他澄清自己。
“我只是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而已。”这不是逃跑,这只是……思考。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没有,还是没有。”
[哦?]
夏油杰脸色冰冷地走入那个扭曲的世界,站在那扭曲的怪物面前,手指轻微曲张。
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流转。
明明夏油杰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恐怖的怪物,但他却像是已经见过无数次了那样,心中没有半点惧怕,甚至脸上也毫无波澜,只是握紧拳头,在那怪物冲过来时狠狠给了它一拳。
一拳K.O.!
[既然你什么都没有想明白,那你是为什么站在这里?]
夏油杰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怪物,冷笑一声。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说——那当然是因为不想再听你的垃圾话!”
那个声音听着,竟笑出了声来。
它并没有如夏油杰想象的那样被激怒,甚至连那一直带着点儿阴阳怪气的语调都正常起来,就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
[没错哦,杰,一直记住这一刻、记住你的这一句话吧。]
[虽然我很想当一位知心姐姐,告诉你你的一切选择都有意义……但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
[杰,人生来是为行动的,就像火总向上腾,石头总是下落。对人来说,一无行动,也就等于他并不存在*。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
·
之后,被咒术高专的老师找到,并被告知咒术界的种种事宜,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但在被问起成为咒术师的理由时,夏油杰却有点愣神了。
这一刻,他本来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比如说“强者有保护弱者的责任”,“保护非术师、维护弱者生存的社会形态”,什么的。
毕竟这些都是“正确”的。
但在他说出口前,那个声音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呢,只是我劝你最好诚实哦。有些话虽然大义凛然、政治正确,但你最好认清自己的本心,而不是用旁人的道理来确认自己的道路——谎言永远只是谎言,它无法维持一生,如果你将谎言当作自己的道路,那么当谎言终结的那一刻起,就是你终末到来之时。]
[……]
夏油杰很想反驳这个老是给自己灌毒鸡汤的家伙。
但他却又明白对方其实并没有说错,因为他虽然明白“大义”所在,却也更明白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那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大义”,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他暂时还没想明白的东西。
于是夏油杰沉默了一下,回道:“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因为自己想要这样做,所以就去做了而已。”
是的,就如同他毅然离开自己平凡平静的人生,踏入扭曲的世界、站在第一只咒灵面前愤而出拳时那样。
他不是为了别的任何理由、任何人、任何大义。
他只是为了自己而挥拳。
[人唯有先直视自己、认清自己,才能看清楚自己脚下的道路,才不会被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歪曲未来——或是推上神座,或是跌落尘埃。]
[欢迎你,杰——欢迎你重回人间。]